第56章 西凉祸 ·
见李珣得寸进尺, 便知明日和谈西凉必定不会退让。在场官员和宗亲皆是窃窃私语,愤慨有,不忿有, 惧怕有, 却无一人敢站上前来,反驳李珣所。
倘若仔细一想,便知他所的是谬论。照他这般来,岂非全天下得不到犯人供词的案子,都破不了了?但硬要与他纠缠这一点, 李珣必定要搬出魏正元的身份,扭曲事实。
自从永嘉帝拒绝了裴誉出征后,悒郁气便一直积压在他心中。裴誉正要起身反驳, 成宣却赶忙按住他,她声劝慰道:“李珣定认得你是当年的裴将军, 少不得搬出定国侯的事情嘲弄于你,到时候不止你,我怕我也忍不住,要上前把他揍一顿。殴邻国太子, 可不是件事。”
她故意了些俏皮话,逗得裴誉也不计较了:“那你怎办?”
成宣整了整衣冠, 气定神闲道:“看我的。”
她今日只是侍从, 连品级也无,于是先向座上的永嘉帝及场中诸位大人告了罪。
方才百官静默无言,被西凉太子当着别国使节的面落了面子, 永嘉帝本已憋了一肚子的火, 此时也顾不得她出身高低,见是裴誉的随侍, 料想世子也不会毫无分寸,推个胸无点墨的人出来丢脸,便允了成宣上前。
李珣鄙夷地斜睨她一眼,并不把这个侍从放在眼中。他方才驳得大梁官员们哑口无言,此时满脸尽是得意色,语带不屑道:“大梁当真无人了?你又是何方神圣,在此对两国事务妄言?”
成宣不卑不亢,不急不恼,一步步走到李珣面前,恭敬行礼道:“英雄莫问出处,太子殿下不必在意卑职出身。倘若如卑职这般微末人,都能得殿下心服口服,殿下岂非更没面子了?”
听她巧言善辩,一开口已是理直气壮,令李珣一时词穷。周遭官员心中暗暗叫好,连永嘉帝和太后的脸色都稍稍缓和了。
李珣终于回过神来,醉意和怒意一并涌了上来,激得他满面通红:“孤就听听你是如何巧舌如簧的!”
“卑职想为诸位个故事。十余年前,在一个边陲国,皇后夜半在行宫内横死了。经过审问,发现真凶是皇后身边一个宫人下毒谋害。但那宫人既无动机,也找不出行凶所用的毒药,而且她至死不愿认罪,最后还是被诛杀了。”成宣,话里有话,显然是在影射西凉。但她所提及事,官员们均闻所未闻。
裴誉被她勾起了好奇心:此等宫闱秘闻,她是如何知晓的?
成宣可不管大梁官员们满腹狐疑的眼神。她故意着李珣走了半圈,慢条斯理地完那番话,又心满意足地看到李珣瞬间变了脸色。
“太子,魏正元未经审问实属冤案。”成宣虽拱手,但眼中凌冽色更是表露无疑,她牢牢盯着他,高声问道:“敢问太子殿下,那国宫人,经过审问,仍是不愿认罪,比魏正元案,甚至连旁证也无,是否更不能证明她罪有应得?”
她每一句,便逼近李珣一步:“可她却含冤而死!试问国法何在?”
“试问天理又何在?”
“若太子殿下一心匡扶正义,是否该掘出那宫人尸骨,为她正名呢?”
成宣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直斥其非。李珣听得面红耳赤,却吐不出一字反驳,半天才冒出一句:“这明明是两回事,怎能相提并论、混为一谈?”
他明知她所的正是自己逝去的母后,这是多年来他心中隐痛,当年父皇始终未能查出真凶,只能草草处理了一个宫人了事。
“怎么不是一回事?普天下,公理人心,难道不都是一样的吗?难道贵国民智未开,所以才这般歪曲真相?”
座上的永嘉帝终于忍不住,咳了数声,忍笑道:“好了好了。”他朝李珣道,“不知这解释,西凉太子可接受?咱们别把怨气带到明日和谈上,伤了和气。”
李珣无言以对,愤愤然回到座上落座。
内侍识趣,立即命教坊司奏乐。那轻歌曼舞和丝竹声,仿佛要将最后一分火药味也消弭于无形。酒菜又紧接着上来,官员们谈笑风生,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心中大石落了地,这才回到裴誉身边。裴誉促狭一笑,看着她夸道:“原来成大人还知道西凉的宫中秘事,我怎么没看出来,原来你也有去刺探情报的天赋。”
成宣连忙做了个示意他噤声的手势:“当年岷州府近定西,那宫人在宫中情如姊妹的好友出宫后来到岷州府,嫁给了相识的伯父,我也是从她口中听闻的。”
“噢,原来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裴誉浅酌一口,笑意还未退。
“喂!你谁是瞎猫!”她不服气,声嚷嚷道。
“我是瞎猫,瞎了眼,才会看上另一只瞎猫。”裴誉也不看她,自顾自道。
她心口泛酸,再不应他了。
因第二日还要商谈和盟事,永嘉帝劝过数轮御酒,又欣赏了几支乐舞后,寿宴便结束了。为免影响明日和谈,永嘉帝还是卖了几分面子给那西凉太子,把方才表演《采莲》的几位舞姬,全数赐予了他。
李珣终于稍稍解了一丝怒意,喜不自胜,又不好显露得太明显,他哼了一声,拱拱手,算是致意。
有内侍为李珣引路,往宫城别处去了。见那方向并非出路,成宣略觉惊诧:“西凉太子,今夜下榻大梁宫城中?”
“为示诚意举罢了。一路来的随从,仍旧住在城中驿站。”裴誉道,“李珣也不笨,住在皇城,比起与平民百姓毗邻而居来得安全多了,起码有人保障他的安全。”
人流慢慢散去。成宣站了一晚上,已是困乏不堪。她想,今日寿宴已过,西凉该是不会有什么异动了吧?
正当她松了一口气,想出宫回客栈去歇息。前头人群忽地惊慌失色起来,裴誉一惊,立刻拉着成宣,挤上前去探听。
一批宫中亲卫涌至,此地宾客暂且不能离开。裴誉拉住一人,声问道:“怎么了?”
他与那亲卫应当是旧相识。本来其余官员怎么问也不答的亲卫,匆匆在裴誉耳边了一句,便收敛神色,维持现场秩序了。
裴誉回到她身边,语气又急又快:“咱们快去贞妃娘娘的含章殿。有刺客!”
成宣顿时感到山雨欲来的不妙感,她应了声,跟上裴誉便绕行别的路离开了。幸好她跟着裴誉,否则亲卫反应极快,早已把寿宴场地四周围堵起来。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由于裴誉轻车熟路,又一一发了上前查问的巡视亲卫,很快便到了含章殿。
裴誉抓住几个守在含章殿门口的侍卫一问,才知贞妃出席过太后寿辰后,回到寝宫中,却发现殿内一片狼藉,似有贼人进入。贞妃娘娘和身边的婢女,还同时见到了殿外有鬼魅般的身影飞速掠过,想来便是那刺客。
今日又是西凉太子入京事,此事可大可,她便立刻让宫人和亲卫示警。
宫人都认得裴誉乃世子,他领着成宣,是三法司来调查,宫人不敢不从,便把他们放了进来。
殿内,贞妃娘娘仍是惊魂未定的模样,惶然无措地望着地下的狼藉。而几个内侍,则急急忙忙在点算遗失的物品。
裴誉乃外臣,今日虽是参加寿宴才能入宫,如今也来不及再向陛下请示,只能先行告罪。贞妃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此刻见了他,才如释重负地奔了过来:“誉儿,你来得正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内侍却:“禀娘娘,的点算一番,却发现并无贵重物失窃呀。”
“不对。这贼人进来乱糟糟地翻了一通,难道只是为了好玩么?”他到底意欲何为?既不是偷盗,也不是行凶,而且为何偏偏是挑有些年纪的宫妃?何况,贞妃也不是这宫里最受宠的一位。
成宣听得门外脚步声急促,想来如今宫中禁卫为防刺客行凶,皆被调动至各处,阻截参加宴会人离开,以及保护贞妃娘娘。
可看来这一地狼藉只为了掩人耳目,难道刺客是想调虎离山?
成宣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她与裴誉立刻醒觉过来,匆匆跑出了含章殿。
裴誉怕自己去晚了,耽搁了护驾事。他心急如焚,拦下所有前来含章殿查看情形的禁卫们:“禁军,吾乃定国侯世子裴誉,命你们速速前去护驾!”
为首的头目认得他,为难道:“世子,可我们是奉命前来的,若是耽误了……”
裴誉脸色铁青,斩钉截铁道:“禁军听命,你们现在的任务是去护驾!若是耽误了护驾事,我看你们头上有几个脑袋!”
见那头目还要分辨,裴誉凛然势,便如阵前振臂一呼,便有千军万马甘愿为他肝脑涂地的将领,无论是谁见了,皆要屈服在他的威势下。
他声如千钧:“后果,我自会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