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西凉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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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安城外百里处, 一队车马辚辚向前,匪匪翼翼,结驷连骑, 看不到尽头。

    舆马碾过, 掀起一路尘土,蜿蜒半里不见消散。其中最华丽考究的,数正中的一辆。有一红衣女子,在这路上已候了半日。

    终于见到那朱轮华毂驶过,她身手极灵敏, 自平地翻身跃起,拦在车驾前:“禀报太子殿下,昭辛求见!”

    听得“昭辛”二字, 里头有人沉声道:“让她上车来。”

    昭辛如愿以偿,入得车驾之内。里头装饰豪靡, 镂金错彩,极为华丽。昭辛跪拜道:“属下与天机道里应外合,大事谋定。宗主让我转告殿下,如今我国使节魏正元已死, 那最后一把火,须由殿下……”

    被称作殿下的, 正是西凉太子李珣。他年约三十, 形貌不扬,且神色萎靡,似是长久沉湎酒色之果。

    李珣不耐地挥了挥手:“孤已知晓。孤会于订立和约之时, 再与大梁讨价还价的。”罢, 便继续搂着一旁容貌昳丽的异族女子,饮酒作乐了。

    昭辛目露不屑, 但俯身时,嘴中却恭声应道:“属下谨遵殿下之命。”不待李珣再什么,她已掀起帘子,跃下正滚滚向前行驶的车驾。

    李珣这才反应过来,掀起帘子,正想责她犯上。那车马带起的沙尘扑面而来,把他呛了个正着,那女杀手却早已消失无踪。

    也不知二皇弟从何处寻来此等目无尊上、无法无天的女子为西凉办事。罢了,待他回得西凉,定要在父皇面前参他一本。

    想到这,李珣恨恨放下帘子,将头颅埋在那女子胸前,惹得那女子娇声直喊道:“殿下!”

    近日来,永安城可谓是热闹至极。城中百姓皆在交口议论。所议之事有二,一是当朝太后寿辰,福泽绵厚自不待;二是西凉人要来了!

    永安虽距定西千里之外,但当年定西之战的惨烈,大梁军民上下,如今仍是心有余悸。而如今,太后寿辰,西凉人却大张旗鼓入城来,商谈新的和议,怎叫百姓不心寒?

    只是,百姓寒心也是没法子的事。定国侯身死,世子又是那扶不上墙的。既然将星陨落,西凉又时不时南下侵扰,其觊觎中原之心,可是昭然若揭。也难怪永嘉帝罢兵休战、休养生息,只能迎这西凉人入城了。

    昭辛挤在一群凑热闹、看西凉车马入城的永安百姓之内,探听了一会儿,便闪身不见了。她极其警觉,左闪右避,来到一处暗巷之内。

    那处正有一年轻男子在等着她。昭辛一改早前面见太子李珣时的不屑,跪地道:“属下恭迎二皇子殿下入城。”

    那二皇子,正是李珣二弟,李琮。李琮与太子年纪相当,但能力却远在李珣之上。奈何他生母出身地位不高,太子却乃嫡出,这太子之位便落到了李琮身上。

    李琮扶起昭辛,故作不经意握了握她纤细十指:“昭辛,你太见外了,不许行如此大礼。”

    昭辛敛了一身杀气,竟是少见的含羞带怯。她望了眼眼前英俊的男子,低声道:“不见外,属下许久未见殿下,挂念得很。”

    李琮微微一笑,握紧了她的手,也不言语。昭辛更是心神荡漾,她:“一切已准备就绪,今夜太子下榻于大梁皇宫内,便是我们动手之时。”

    李琮捏了捏她鼻尖,宠溺道:“此法极其冒险,你可千万心。我和母妃都等着你重返都城的一日……”

    她眼中熠熠生辉:“殿下当真会娶我?”

    李琮笃定道:“那是自然。”

    她心满意足,依偎在李琮怀中。两人又温存了一会儿,昭辛千叮万嘱,让他在驿站随侍之时,切记要心,不可暴露身份。万一让李珣知悉,那便危险了。

    李琮一一应下,恋恋不舍地送她走了。

    待昭辛离去无踪,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自怀中拿出手帕,将自己的双手来回擦了数遍,眼神中带着无比的嫌恶,仿佛手上沾染了什么令人作呕的污秽之物。

    那手帕被他随手扔在了巷角处,他也悄悄自暗巷离去,重新跟上了西凉人的队伍。

    永安皇城,宫门外。

    因着今日太后寿宴,宫门之外车马骈阗,极为嘈杂热闹。裴誉下得马来,向成宣伸手:“下来吧。”

    成宣今日作一侍从扮,她一路上担惊受怕,因为从没有主人骑马带上侍从的道理,她见四周无人注意,这才把手递到裴誉手上,心翼翼下马来。

    出发前,裴誉对她:“今日宫宴盛大,又是西凉人入城的头一日。我不放心,你跟上我,咱们一同进宫去看看。”

    她心中暗忖,自己既无武艺,跟进去能帮上什么忙?但裴誉似乎很是担忧,这又是公务,她也只能应了。改日她定要学会骑马,便不用劳烦裴誉了。

    成宣疾步跟在他身后入宫。过了延福宫,便是景明苑。苑中已搭起彩楼,教坊司的乐人们鼓乐齐鸣,如鸾凤和鸣。

    成宣哪里见过这般花天锦地之景,讶异得很,禁不住左右张望。不多时,百官向皇帝谢坐后,便分别落座。她也紧紧跟在裴誉身旁,不敢稍离。

    除了几位大学士、翰林之人、六部长官,还有皇家的宗室成员和各国使节,均一一落了座。成宣不忘今日来意,声对裴誉道:“那边,是不是西凉使团?”

    “不错。那是西凉太子李珣。”裴誉轻声回道。

    太后与永嘉帝落座于最高处。乐人们手握鼓槌,高高举手,敲击鼓面。那鼓槌上系着的结带飞舞起来,宛若流星。其余乐人都纷纷和应,箫笛声、箜篌声,一时齐鸣。

    一名舞姬来到场中,穿着锦绣销金裙装,翩翩起舞,身姿曼妙。李珣看得双眼发直,牢牢盯着她,连身旁的爱妾娇声喊他,也不回应。

    她蒙着面纱,看不清容貌,却更动人心魄。待她独舞一曲《采莲》后,其余舞姬也来到场中,姿态婀娜,风姿绰约。

    永嘉帝则向宴席中的各人敬御酒,菜肴一轮接一轮地上来,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那舞姬连跳了三支舞,座中叫好之声不绝于耳。裴誉怕饮酒无事,只浅酌数口。当他不经意抬眼,望向远处那舞动着的女子,却觉身姿有些似曾相识之感。

    应当是教坊司中人,从前来过宫中表演也不一定。母亲今日伴驾君前,寸步不离太后身边,一尽女儿本分。裴誉猜她应当是要在太后面前吹风,服永嘉帝出兵攻西凉。

    可这西凉太子都已大摇大摆入了宫,明日便要商谈和约,何谈出兵?裴誉心中苦闷,正想添酒,一旁的成宣反应极快,顺手便拿走了酒壶。她附耳,悄声道:“裴大人,别喝啦。”

    裴誉借着几分酒意,一把抓住她手腕,不羁道:“我偏要喝。”

    这人怎么像个孩儿?成宣气结,又怕旁人听闻,凑得更近:“你怎么像个孩儿?不是怕西凉人今夜闹出什么乱子吗?”

    她靠得那样近,清幽气息仿佛就在鼻尖。他自心底生出一股仿佛恶意的渴望,想将面前这人折断羽翼,牢牢禁锢在身边。

    “不喝便不喝。可你以后,绝不能对旁人这样话。”他侧头,牵着她手腕的手用力将她拉到面前,仿佛宣誓什么。

    两人四目交投,一时皆是心跳如擂鼓。裴誉望着她呆呆模样,不由好笑,松手道:“好好站着吧,成何体统。”

    这人怎么还恶人先告状!成宣把那酒藏在身后,再不理会他了。

    待舞姬舞罢,座中宾客已是酒酣耳热,李珣放下酒杯,那眼神仿佛黏在了下场的歌姬身上,下作至极。

    场中嘈杂,他整了整衣冠,本想大喝一声。奈何酒色耗人,他费尽了力气,才引得座上的永嘉帝注意:“大梁皇帝,孤乃西凉太子!今日孤代父皇,有一事想问!”

    此人出言不逊,又在寿宴上态度跋扈。座上宾客一时静寂,都不做声,看着这西凉太子有何话要问。

    永嘉帝挥一挥手,算是允了,然而心中已是十分嫌恶。

    裴誉差点想站起身来,成宣连忙拉住他:“咱们先听听他要什么。”

    李珣朝着别国使节发难道:“诸位使节可知,近来大梁朝发生了一桩凶案,其中的受害者,便是西凉使者,魏正元魏大人。”

    不使节,连不少官员也不知此事。此时惊呼声四起,都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请问大梁皇帝,能否给孤一个答复?”他辞色倨傲,似乎拿定主要要于这寿宴之时先将一军,问责魏正元死去的真相。

    虽关乎两国外交,但刑案自当是由三法司负责。刑部侍郎萧铭仲起身,恭敬道:“陛下,请容臣为诸位一一道明。”

    他把人俑匠一案始末道来,到三法司早已查明魏正元是淫辱女子之徒,死有余辜。虽死于人俑匠冯七之手,但其罪当诛,绝不无辜。

    李珣似乎早料到萧铭仲会如此回应,他似笑非笑道:“孤要反问这位大人,魏正元可曾经过审理判刑?未曾审判,何以证明他罪有应得?”

    萧铭仲不备他反问,一时无法辩驳。盖因案中所涉之人,已全数死去,此案皆是由旁证佐证,连杀害魏正元的真凶冯七,都是悔罪而死,不是经过三法司审理的。

    萧铭仲无言以对,席上气氛一时僵硬,见永嘉帝怫然作色的模样,西凉太子更为得意。他计谋得逞,望向座中的大梁百官,似是故意挑衅:“既是如此,明日的和谈,孤便要为冤死的魏正元讨回应有的公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