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西凉祸 ·
座中数人一听, 皆是窃窃私语。虽为三法司之人,但天机道在永安势力甚广,即便是些怪力乱神之事, 加之西凉太子的死法如此诡异, 简直非人力而不能为,因此连这些天天与凶徒交道的刑狱之人也不由得生了怀疑。
见大家都不由得往神宗降世去想,成宣嘴角弯弯,不由得生出笑意。不知怎的,那笑竟落在了谢念寒眼中。少卿大人问道:“成大人失笑, 是否因为觉得天机道之荒谬至极?”
成宣立马把笑意敛了,正色道:“谢大人,卑职绝非这个意思。只不过……”
谢念寒似乎被她勾起了好奇心, 不禁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像神宗这般有通天之能的人, 怎会选西凉太子下手?”成宣态度诚恳,仿佛和在座各位一同讨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罢了。
底下人误以为她在贬低神宗,有些不服气道:“照你这么,该选谁下手?”
“若我是无所不能的神宗, 为了护佑大梁,还不如直接对西凉皇帝下手。太子死在大梁皇城, 还给本朝带来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以神宗经天纬地之力,何必选了最后患无穷的一个法子?”平常审问犯人,她惯了把自己当做那个行凶之人, 来推断犯人行为。如今讨论神宗, 她也很自然这么想。
谢念寒颇觉兴味:“成大人现在是把神宗当作身负嫌疑之人吗?”
“岂敢岂敢。”座中诸位许就是信徒之一,她可不敢得罪, “总而言之,卑职的意思是,此案定是有人装神弄鬼。如今存疑的既然是李珣的死法,那我们就得查一查这所谓的鬼火是如何燃起的。”
延景跟上了她的思路:“若是知道了,便能反推出谁才是真正的凶徒。”
成宣对上延景的双眸,微微兴奋地点了点头——终于有人懂了!可她却并未察觉,谢念寒望着她的眼神,带了几分探求。
“还有一个法子。”成宣灵机一动道,“除了推敲鬼火如何产生,还有杀掉西凉太子的动机到底是为了什么?”
“甘冒奇险入宫,杀掉一个敌国太子,到底是为何?诸位不妨回去想想,有何意见,不妨都提出来。卑职认为,此案与人俑匠那样的案子不同,绝不是为了纯粹的私欲或信仰。杀人者,必定是受益者。”成宣语气笃定。
待大理寺众人散去,谢念寒也离开后,只余下她和延景。她望着那卷时辰和涉案人的记录,突然想起了什么:“延大人,这马上就到你的大喜日子了,婚事都筹备得如何了?”
延景叹了口气:“我劝爹爹和娘,先延上一段时间。如今流言传遍了永安,都马上要开战。我哪还有心思?实在的,我也是松了一口气。”
想来,个中缘由还是因为许姑娘吧。为免他心绪纷扰,成宣决计不提为好。倒是延景想起了几日未见的裴誉,关切问道:“你裴大人是不是真要领兵出战了?”
她怏怏不乐道:“开战势在必行,放眼大梁上下,与西凉交锋过的将帅没有几个,应当就是他了吧。”成宣着,愈发低落,“他也不用屈就当个捕快了,这也是好事。”
延景有些奇异地看着她,总觉得她话里有话:“照成大人这么,官复原职,应当是好事情。怎么你起来酸溜溜的?”只是,他哪里能想到这两人背地里的弯弯绕绕。
成宣不服气了,瞥了他一眼:“我哪有酸溜溜的?你可不要污蔑我。”
眼看惹恼了成宣,虽不知为何,延景还是果断不提了:“行,大人没有酸溜溜,只是不想裴大人复职罢了。”
成宣气急,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你关心这事儿,还不如想想谁会是杀了太子,谁是那个得益的人?”
她又摊开一卷纸,“刷刷”在上面写了数个大字——永嘉帝、随从、阮阮、裴誉。
延景得口干,本来拿起茶盏想饮一口,此刻差些连茶水都全数喷了出来:“你胆子也太大了!”他连忙伸手想挡住那上面的字,又左顾右盼地看看四周,生怕有人听见或瞧见了什么。
成宣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连忙安抚他:“别怕,咱们讨论过了,我立刻撕碎了,揉成一团吞了,这总成了吧?”
延景拿她没办法,只得把声音压得极低:“你怎么敢怀疑圣上?”最后那两个字几乎微弱不可闻了。
成宣也学他一般,鬼鬼祟祟,附在他耳边道:“敌国太子死了,你谁受益?”罢又摇摇头,“但据……”之前裴誉曾对她过,永嘉帝并不想出兵,可想而知他定是希望促成和谈,绝不会派人杀了他,还是在自己的家中,简直是坐实了自己的嫌疑。
她本想用笔划掉“永嘉帝”三个大字,想想好像有些大不敬,便略过不管了,“然后是他的随从。”
延景稍稍平复了心情,明白她的怀疑:“这随从中,可能有他的仇敌,一同混进了大梁,便在此处杀了他?”
成宣颔首:“咱们也不能亲自跑到西凉,去查查那李珣有没有因为强抢民女什么的得罪了人。不过一国太子,碍了谁的路,最有嫌疑的不就是……”
两人都为官,延景更是出身世家大族,想到此中关节已是了然:“不就是也想当太子的人。”
成宣兴奋拍手:“延大人真厉害!”
裴誉来到长年殿之时,便看到了这么一幕——他的心上人,正和另一个男子举止亲昵,在谈论些什么。
他好不容易从永嘉帝那处脱身,知道大理寺的人如今在长年殿彻查李珣被烧死的案子,特意过来看看她。
好几日不见了,也不知成宣有没有也想着他。
延景先感受到来自不远处的注视,他侧头看了看,本来就鬼祟的行径更是惹人疑窦——立刻挡在案几前头,生怕裴誉看到那张纸上的大字——尤其是他自己的名字。
成宣倒是一点也不害怕,只扫了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见过裴大人。”
延景知道他俩关系比寺中别的人都来得亲近,以为他们有话要,三两下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我还有事,得先回大理寺了。”
裴誉有些莫名其妙,走到近前:“那纸上写着什么?不能让我看的么?”
成宣隔着案几,又展开一卷纸,“刷刷”写了几个字。既然排除了永嘉帝的嫌疑,这一回,就不把皇帝写上去了吧。
裴誉微微侧头看:“随从、阮阮、裴誉……”他并不知道那个舞姬叫作阮阮,也不清楚随从是谁,只能挑自己唯一知道的一个名字发问:“我怎么了?”
“我们在讨论谁是杀害李珣的嫌疑人。”成宣往那卷纸上吹了吹,待那墨干了,“你,也是其中之一。”
裴誉知她故意的,也不着恼。他干脆侧坐在那案几之上,靠她更近了,又反问道:“那可怎么办?成大人能为我洗刷冤屈吗?”
成宣真想,可以,只要你不去西凉。
可她只能:“你有动机,也有不在长年殿的人证,所以不是你。”
“那我想问,人证是谁?”裴誉存心逗她,非要追问到底。
“人证,是大理寺评事成宣。他们曾一同到贞妃娘娘的含章殿,后来又去了太后所在的昭鸣殿,最后还一同出宫。”
“那出宫以后,也不在一起了。”裴誉顺着她的话继续,好像这是个乐此不疲的游戏。
“宫门下钥,不可能再入宫。”成宣摇摇头,把“裴誉”二字划去,“好的,我为大人洗刷冤屈了。大人可还满意?”
“你知道我很快就要去定西了么?即便最后没有开战。”裴誉沉默了一瞬,蓦地对她道。
“我知道。”
“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裴誉想隔着案几,把她揽在怀中,还想把她的心给掏出来,看看里面有没有自己。
成宣终于抬头,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我了,你会留下来吗?”
裴誉想起初雪那夜,她曾过的话。若她有倾心相许之人,对方身死,她定活不下去。
他定是胆鬼,话已至此,他已没有勇气再问下去。若他死了,谁来赔一个裴誉给她?若她伤心难过,他落了黄泉,也无法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