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降天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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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景从她双眸中看到窘迫至极的自己。是啊, 若自己对如千情意坚定,又怎会一直到现在才下定决心?

    许如千见他不做声,又道:“你你钟情于我, 你却不问问我现在是否还钟情于你;你觉得让那姑娘提出退婚, 是对她颜面的保存,你又可曾知道她的心意?”

    延景望着她,仿佛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许如千。以前的她,因为出身罪籍,总有些怯生生的。因为他心生怜惜, 才对她关照有加,她才慢慢开心扉,和他熟稔起来。

    明明曾经触手可及, 可他却亲手毁掉了一切。延景神色黯然,明白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他不该再强求被自己放弃过的人,还一心一意地留在原地等着自己。

    他只能最后一句:“我还是会让她退婚。若我并不钟情于她,她嫁入延家,也不会过得好。”

    “我既然确认了我对你的心意, 我也不会另娶他人,这样, 我也会过得不好。”

    许如千顿了顿, 眸中有些许困惑,她自以为话得已足够决绝,却未料到延景竟然执着至此。她也无话可, 转身便走了。

    不管延景是否钟情自己, 她已是孤女,她只要在意自己过得好不好, 这样,爹娘在天之灵才会放心。

    匆匆离去的成宣,并不知道留在原地的延景和许如千发生了什么。她既然已决定了不将当年顾家之事告诉他们二人,又想早日查出顾家灭门案的真相,因此下值后,她便独自来到顾府,想再次尝试。

    顾府早已荒废,上一回她来此处查看四周环境,还晕了过去,最后是裴誉把她救回客栈。怎会不经意地又想起了他?

    因为不知裴誉在定西情况如何,她总是会担忧会难过,于是成宣便告诉自己,每天只能想裴誉三回,那么她每日也只要难过三回就好了。

    由于入了夏,天色未暗。成宣趁着还能看清,四处又无人经过,便穿过破败的朱漆大门,走到府中去。

    上回是夜里来的,黑灯瞎火,她在顾府呆的时候不多,即便记住了府中的位置,也生怕有何遗漏,便决意再在府中四处走一遍。尤其是爹娘、哥哥们,还有两位如夫人的卧房。

    活人怎么能凭空消失?这是她数年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府中没有下人见过他们离开;而且他们都没有穿上各自的衣裳。如果只穿着寝衣离开,那么不就更显眼了吗?

    这案子如此匪夷所思,甚至连当年的三法司也没有任何头绪。她进入大理寺后,曾偷偷翻阅过此案的卷宗,才发觉三法司的追查方向,也许一开始便是错的。

    当年,三法司在永安城内大肆张贴告示寻找顾家人,可却石沉大海。在顾府中,也是掘地三尺,仍然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

    杀害爹娘哥哥的凶徒心思缜密,还留下各人的衣裳故弄玄虚,想营造出顾家人离奇失踪的情形。此等凶徒,决不能以常理判断。

    成宣将顾府走过一趟,又回到中央。她想起那夜顾府仆人的证词,无人离开顾府,可这又与三法司大肆搜查的结果不符,因为没有任何顾家人活着藏匿在府中。

    堂堂首辅,怎会协同家眷逃亡?因此,成宣坚信,爹娘哥哥们均是遭了毒手,可那手法,却不得而知了。

    她环视一周,缓缓闭上了眼。如果我就是当年的凶徒,我要怎么处理顾家七人,才能瞒天过海,让大家误以为顾家人都是失踪呢?

    在成宣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无数种杀人的法子。

    若我武艺高强,潜入府中后,一下子杀掉七个人,当然是最快的。可府中未曾听过任何斗的动静,更未留下任何血迹。因此,直接闯入房中屠杀,这一点并不可能发生。

    那么,我就换一种法子。我照样偷偷潜入各人房中,先让他们脱下各自衣裳后,又要杀了他们,但不留下任何血迹?

    在她成为刑狱之人的数年中,见过不少死法,不是火死、杀伤,那么就只有窒息和毒死了。

    而毒死的话,也可能口吐白沫或鲜血,现场一样难以处理干净。

    那就是窒息勒死了。她忽地灵机一动,我潜入府中各人房间,在对方发现以前,先击晕再勒死对方,那么既不会在现场留下任何斗和挣扎的痕迹,还能在杀人后,轻而易举地将衣裳脱下。

    可最难的一步在于,尸体又是如何处理的?杀了七个人,整整七具尸身,要怎么带走?成宣想得更是头疼,天色已黑,她可不敢包票天机道的人没有跟踪自己来此处,为免惹人怀疑,今日还是先离开吧。

    临走之前,她再望了一眼府中,想把里头的一草一木都记在心里。可是这儿已荒废得紧,连爹爹最爱的荷花,也只剩下残枝败叶和一池污水。她只觉心痛,心想,自己定要查清真相,不只是为了家人,也为了整个大梁。皇帝不至于昏庸至此,连她是顾家之女,也要因进入大理寺而赶尽杀绝吧。

    只要不让顾玄再威胁于她,她就有信心揭穿对方的真面目。

    又是跪在神宗殿的一天,玉泽想,自己这副宗主做得也太憋屈了,干的都不是一般的活儿。

    他不敢抬头看顾玄,生怕怒火蔓延到自己身上。少见宗主如此阴沉的模样,他又惊又怕,只好低声安慰道:“宗主不必伤神。此事定能迎刃而解的。”

    “李琮当初允诺我,至多三月便可攻下定西,长驱直入。如今一拖再拖,已到初夏,却连定西城门都未能踏进去一步。国师之位,本已引起朝中百官非议,为了对皇帝示好,我不得不以青辞作为阿谀讨好的筹码,本想换取更大的利益,李琮却还口口声声要求我,想办法斩断定西的辎重供应,他便可趁此良机长驱直入。想必定西那儿,裴誉已知道皇帝克扣,全是由于天机道的缘故。”

    他愈,越是带着更为隐忍的怒意:“真是一群废物!此事若被言官知道,定要上谏参我一本,虽然皇帝如今对我信任有加,可也决不能觑贺之舟。这老狐狸,一旦抓住了我的把柄,又怎会放过我?”

    玉泽算是听出来了,宗主并不是要让他出主意,而是让他来听自己诉苦的。他决意充当一个忠实的聆听之人,道:“宗主的不错,他们的确是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宗主这才顾得上看他:“你以为你便不是废物吗?”

    果然到自己了,玉泽心翼翼,仔细听着宗主的吩咐:“让你追查昭辛的下落,你查得如何了?当时是我觑了她,她掌握了西凉和本道联合的秘密,本不该轻易放过。”

    玉泽战战兢兢道:“昭辛她,乃杀手,善于隐匿行踪……”他还想辩解,又怕越描越黑,让顾玄以为他在推脱责任,便道:“的定会尽全力去追查,定要把她抓回来。”

    顾玄一整日都忙着书写青辞,头痛欲裂,如今捏着眉心,沉声道:“那成宣呢?”

    果然,每日必问的人来了。玉泽慎重措辞道:“她去了从前的首辅,顾淮顾大人家。”

    顾玄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侧身望着他,玉泽此刻抬头,顿觉惊恐,因为他发现宗主竟漾出了一抹笑来,还颇带兴味道:“顾府吗?看来,她是要想别的法子来扳倒我了,倒是挺不屈不挠的。”

    玉泽终于问出了他一直以来最想问的问题:“宗主,为何不直接杀了她?如今您已是国师,虽无实权,可在皇帝面前也能上几句话,何必还放着她到处惹事?我看她根本不在意名利,一心要和您对抗。”

    顾玄一步步踏下殿中石阶,走到玉泽面前:“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何姓顾?”

    这问的,根本和玉泽之前的毫无关系。玉泽本以为顾玄要过来一脚踹他,看来不是,便放心些,不过这算什么问题:“宗主本家姓顾?”

    太奇怪了。他从未听过顾玄谈及自己的私事,可他似乎找不到一个诉的对象,只能对一个垂髻儿侃侃而谈——其实也不是儿,他早就年过四十了。

    顾玄似乎觉得这样天马行空的交谈很是有趣:“猜错了。我姓顾,是因为我娘姓顾。”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方才意识到自己刚提及,成宣去的地方是过去的顾府。

    玉泽瑟瑟发抖,他明白,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可他偏偏按捺不住该死的好奇心:“宗主的母亲,是顾家的人?”

    等他冒死问出这一句,却发现顾玄像故意似的,不再回应了。玉泽有些失望,本来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惊人传闻。

    但顾玄已转过身去,只是微微一笑道:“别问了,知道太多,对你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