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风云起 ·
成宣本想一鼓作气, 马上赶过去。可如今还是白日,她无端跑到荒废已久的顾府里,又跳进荷花池弄得一身泥巴, 回客栈的路上又会惹人疑窦。
她按捺住自己惴惴不安的心情。今日的推测, 是她多年来暗暗觉得最接近真相的一次。若爹娘和哥哥天上有灵,定要保佑她找出真相。即便一时无法抓住真凶,起码找出尸身,能入土为安。
成宣神思不属,好容易熬到了放值时候。她顾不上和延景、许如千二人招呼一声, 自己匆匆离开了。想起自己要跳池子,最后还是绕回客栈去,拿了一身衣裳, 准备等会换上。
去的路上,她还顺手捞了一根竹竿。毕竟自己不识水性, 还是试试深浅为好。
等她折腾了一阵,到了顾府的荷花池旁,已是日落时分。余晖温柔洒落,映在荷花本该亭亭绽放的池中, 可如今,这里就如断壁残垣, 枯黄的衰枝败叶铺满了整个池中。
池水也因慢慢淤塞, 散发出阵阵的腥味。成宣先用竹竿往水下戳探,想量量底下有多深。她记起自己幼时落水时,双腿用力地蹬啊蹬, 却怎么也踩不到底。可爹爹把她从水里救出来的时候, 她模模糊糊地记得,爹爹抱着她时, 是可以站起身的。
即使自己不会水,只要能站起身来,也不需要担心溺水吧。成宣给自己鼓劲,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的。早知道就布满着延景他们了,要把他们喊上,自己溺水了也有人拉一把。
万一就这么淹死在池子里,那可太亏了。成宣声自嘲道:“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她用竹竿和自己比对了一下身长,又努力地伸进水中。荷花池年久无人清理,底下全是淤泥,她有些气馁,还是一直往下试探。
忙活了许久,她把那根竹竿细细对比了,发现竿上的淤泥痕迹最顶端差不多接近自己的胸前。
成宣抱着拼一把的心态,从池边慢慢摸进水中。幸亏是夏季,水温还带着阳光的余热,她一手仍扶着池边,想尽量在池中站稳脚跟。
底下全是长年累积的淤泥和水草,她必须心翼翼的,万一被绊住了,那么后果便不堪设想。成宣试图扒开水面蔓生的枝叶,一手握着那根竹竿四处戳探,一步步朝前走去。
她不敢潜入水底,只能靠自己的双腿和竹竿去感受池底。每站定一个位置,她便以那处为圆心,不停地以竹竿上下试探,看看是否有骨头那样的硬物。
她泡在水中许久,已有些力竭之感。每次竹竿带起的,都是些枯叶或淤泥,别的什么也没有。下水前,她凭着目测将池子分作三部分,眼看第一部 分已快要查探完毕,仍是毫无发现,成宣便鼓励自己,不可轻易放弃,毕竟一切只能靠她自己了。
她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挪动着身体,举步维艰地在池中移动。有一回还差点被池底的水草绊住了腿,她心下一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以竹竿维持身体平衡,才以手挣脱了缠绕的草叶。
成宣心有余悸,不敢急躁,便放慢了动作。她必须在天色彻底昏暗前,把池子检查一遍,可要保证安全的话,看来是做不到了。
成宣不敢犯险,决意先回到岸上。此时她就在亭子的另一侧,便慢慢移动回去,可下一瞬,脚上似乎踩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成宣立刻警觉起来,用脚去踩,却觉得有水的浮力,感觉不太明显。她不肯放弃任何的线索,试图用竹竿把那物从水中拨弄起来。
可即便如此,她看不到水底情形,也无法真的把它抓住。成宣心道:那便赌一赌吧!她深吸一口气,一下子潜入水中。
池水浑浊,她凭着方才的印象,试图把手尽量伸向碰到硬物的地方。一抓都是软绵绵的淤泥,成宣不甘心,在力气用尽前,又伸手抓了好几回。
碰到了!她再也坚持不住了,猛地把头伸出水面。只顾得上摸一把眼前的泥水,她迫不及待地看了看手上刚拿取的东西——上面全是淤泥,她以手心用力抹开,露出原先的惨白颜色。
是人骨。她顾不上恐惧或痛哭,细细观察那骨头的形状,判断着像是男子的腿骨。哥哥?还是爹爹?想到此处,她再也忍不住这大半个时辰带来的力竭和难受,作呕起来。
等那股恶心劲头过去了,成宣才缓了口气,算慢慢回到岸上。不对,她方才为了捞那根骨头,不心被池底不知是废弃的麻绳或是杂乱的水草紧紧扯住了,还连带着什么重物,她不管怎么用力,也无法挣脱。
也许是挣扎得太厉害了,腿上一股酸软难耐的感觉涌了上来,成宣不敢再用力,只能等痛楚过去。天色越黑,水温越低,自己便越可能失去意识。
万一真是那样,连许如千他们想救,也不知自己该去哪里救。
成宣不敢再白费力气,她心翼翼地以脚去试探自己到底绊住了什么。可天色昏沉,水又浑浊,脚一直往外试探,也没看出是什么。
她甚至想拼尽全身力气,尽可能地往岸上爬,可是离得又太远了些。成宣无计可施,她怕自己会力竭昏迷,只好把那根人骨头抛到岸上,倚着亭子想法子。
不知是不是太困太累,这一靠,她竟然就泡在水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里倒不是和裴誉成亲的场景了,是她第一次来顾府,晕过去以后被裴誉抱着的时候。
她在梦里还想嘲笑自己怪没出息的,怎么现在这么软弱了,从前在岷州府遇到了什么难题,都是靠自己挺过去,现在遇到一点难关,都要差点泄气。
也许是裴誉太可靠,太让人安心,她才会不自觉地想依赖他,梦里也要向他求助。
反正是梦,梦里什么都可以做吧。在裴誉的怀抱里,她主动环上他的脖颈,又往他胸前贴得更紧,想汲取他身上的体温,还贪婪地想呼吸到他身上熟悉的清爽气息。
不对,那好像不是裴誉的气息。她不知在谁的身上也曾闻到过,似草木般清幽素淡,是一个年轻男子……
梦到了此处,成宣终于惊醒过来。她猛地睁大眼,惊觉自己确实被人抱在怀中,而且的确是如裴誉一般的年轻男子。
待成宣抬眼一望,顿时臊得满脸通红,竟是少卿大人!她从未如此想挖一个地洞钻进里头去,自己真是丢人丢到家了,莫名其妙跑到荒废宅子里,还跳进荷花池中,最后还上不了岸。
肯定也是谢念寒把她救起来的吧,她已顾不上自己还被他的双臂抱在怀中,也顾不得自己依旧环住对方的脖颈,已是立刻想挣脱开来。
谢念寒本来在看着路,察觉怀中动静,此刻才看着他。成宣一对上他眼神,更是羞恼不堪:“少卿大人,你把我放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的!”
顾府里没有灯,只有月光。月色落在他们二人身上,成宣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谢念寒脸上露出一丝稍瞬即逝的温柔。
她想自己定是看错了,谢念寒好像故意要逗她开心,似笑非笑道:“成大人方才不是拼了命要抱着我?怎么醒过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成宣面红耳赤,一时讷讷不能言。她总不能自己做了个梦,以为见到了裴誉吧。
她见谢念寒似乎没有半分要把她放下来的意思,只好自己给自己解围道:“……大人是怎么知道我在此处的?”
好像早已料到她会如此发问,谢念寒慢条斯理道:“路过此处,见你进去了,我本想着这是你的私事,不方便插手,可又怕你一人独自在里头会发生什么,还是回过头来找你。结果就在池子那里见到你了,方才还以为你晕过去了呢。”
谢念寒平日对大理寺同僚都是不远不近,不冷不热的,也没听谁和他私交甚好。如今这般关心妥帖,还一句不问自己为何来此,成宣心底也涌出些感激之意:“谢谢少卿大人,若不是你,我便……”
她更是羞惭:“您还是将我放下来吧。”
谢念寒似乎还是担心她身子支撑不住:“你在水中呆了这么久,能坚持住吗?”
她读出他眼中的关切,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去,不知为何今日对她如此在意:“没事的,把我放下,我自己能走,不劳烦您了。”
他看着还有些隐约的失望,仿佛很是想把她抱到顾府外。成宣心想自己怎么每次去顾府,总会遇到别人。上次是裴誉,这次又是谢念寒。起来,裴誉从前的未婚妻谢流婉,还是他的妹妹吧。
听她再三保证,谢念寒还是将慢慢将她放了下来,又怕她站不住,还伸手想扶着她。成宣又是摆手又是推测,自己趔趄着往外走。
果然是有些虚弱了,她走起路来,都觉得双腿使不上劲。直到自己往外走了一段,才听到一直在身后的谢念寒道:“是你吗?承萱?”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成宣有些摸不着头脑,没想到谢念寒又补上了一句,她似乎被什么钉住了脚步,一步也走不得了。
“是你吧,顾承萱?”谢念寒往她走近了几步,温言道:“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谢家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