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风云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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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宣呆呆立在原地, 一步也动弹不得,浑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你怎么会知道是我?

    残余的理智告诉她,这样的话决不能出口。可这十余年来, 除了薛伯父, 从未有人还记得她的真正身份,连裴誉她都未曾出口。

    也许他们年少时确实见过,但她是以远亲的身份寄住在顾家。难道谢念寒的父亲和爹爹是故交?否则怎会知道她的身份。

    谢念寒见她一时呆愣了的模样,总回不过神来,温和道:“我猜你隐姓埋名来到大理寺, 今日又私下到顾府来,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若你不想,你不必理会我方才所的话, 就当我是认错了人。”

    谢念寒先退了一步,更让成宣不知所措。她的脑中仍回响着谢念寒喊自己的时候, 的那三个字。

    顾承萱,顾承萱。

    在岷州府时,连薛伯父都不会这么喊她。这个名字仿佛让她变回那个盼着回到顾府,和爹娘哥哥在一块的豆蔻少女。

    可如今, 她扮作男子,欺君罔上, 又牵涉进天机道的惊天阴谋之中, 早就不是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了。

    生平头一回,成宣想放弃理智,大胆地出口来, 承认自己就是顾家的孤女, 而只身来到永安城,只为了查清当年的真相。

    她的双眸泛起泪意, 吸了吸鼻子,残存的理智支撑着她强作镇定道:“……少卿大人何出此言?怎么会叫我这个名字?”

    谢念寒抱拳,有些歉意道:“方才把成大人从水里救出来,可能是衣裳浸湿了的缘故……”到此处,他颇不自在地转过头去,清了清嗓子道:“所以我才把岸上放着的另一身衣袍披在你身上。”

    成宣本来心中还是凄凄惨惨,她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身上裹了一件外袍。她登时面红过耳,那谢大人岂不是……岂不是知道了自己的女子身份?

    早知道把延景和许如千叫过来,便不会折腾出这许多事了。成宣又转瞬意识到,若谢念寒知道自己伪造身份进入大理寺,自己若不能给出合理的缘由,他会帮自己隐瞒吗?

    想到此处,她抬眼望着谢念寒。想来是怕她不自在,他已背过身去了。

    成宣想,他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又是顾家的世交,既然已瞒不住了,若是坦诚相告,不知他会不会愿意助自己一臂之力,重启对顾家一案的调查?

    “你……你整理好了吗?”他虽然背过身,成宣仍听得出他的迟疑,“今日之事,你放心,我不会对旁人提起的,你也把它忘了吧,毕竟……名声要紧。”

    她鼓起勇气,把那件外袍又裹紧了些,走到谢念寒身后:“少卿大人,我……我有话要对你。”

    谢念寒似是怕她还未准备好,仍是背对着她,语气亦带了些急切:“你不必如此。我了,今日的事,我可以当做不知道。”

    “我想好了。”成宣抬起眼,她感觉此时此刻,她必须耗尽身上所有的勇气,才能出这样的话,“关于我的身份,我可以告诉你。”

    自从收到大理寺送来的密信后,聂向晚已派出不少人,去探这天机道背后隐藏的秘密,还命人不管搜集到了什么,必须马上送到府中,不必拖延。

    那封延景所送来的密信,加上当日他和那位娘子在天机道道坛对他所的话,令他如今心惊胆战。

    聂向晚从未料到,这个身份不明、来历不清的所谓宗主、国师,竟然妄图与西凉结盟,以瓦解整个大梁朝。

    此等阴谋诡计,若不及时挫败,可远不止是后患无穷了!他自己誊抄了一份,又附上应对之策,派人把信送到了当朝首辅贺之舟的府上。

    他不愿对延景透露那位至交好友的身份,并非因为他不信任延景,而是贺之舟的身份实在过于敏感。

    他们二人,既是同年,亦是同门——都是顾淮的学生。

    可顾淮死后,他们在官场上似乎总是政见相歧,互相攻讦,朝中几乎没多少人知道他们彼此竟有私交。这是他们无言的默契,顾淮是老师,学生不管站在朝中的哪一方,心必须是向着大梁朝。若他们立场不同,便不会造成一方独大,把控朝政的局面。

    可如今,真正妄图想要把陛下当做傀儡,试图颠覆朝纲的人已出现了,他能做的,只有倾尽全力,维护大梁。

    此时,门外的仆役断了他的思绪:“聂大人,有送给您的信。”

    聂向晚命仆役掩上门,把信中内容细细读了一遍。如今他派出去的人,不止在永安探查,甚至到了各地天机道昌盛之处。只有远离顾玄的势力,才能尽可能避免他起疑,在朝中掀起更多波澜。

    信中道,各地道坛,都有从永安派驻各地的坛主,他们分管各地的道坛事务,管理道徒、收取道徒的种福钱和进行定时的筵讲、敬拜。这些坛主有可能是在竞争宗主之位落败后,不得不接受被架空的命运,遣离永安,与朝廷的“发配”有相似之意。

    因此,顾玄为了防止这些坛主群起反对自己,又会扶植本地道坛的人成为副坛主。这样,坛主和副坛主互相掣肘,谁也不能凌驾于对方之上。这也等于变相稳固了顾玄在永安城的宗主地位。

    而这些分坛,与永安的道坛又是从属的关系。每年,坛主都必须将收集来的种福钱源源不断地上供到永安的道坛中去,顾玄作为宗主,也必须每年定期巡视各地的道坛,让道徒更为虔诚信奉。

    而这一模式,已持续了数年。这次聂向晚派出去的探子,故意去查问的是在宗主之位争夺中落败,不得不在各地分坛中担任坛主的人。这些人与顾玄之间定有龃龉,聂向晚就是要利用这一点,才能从他们口中探出天机道的背后机密。

    既然已经提到了宗主的遴选,想必继续往下查,定会有更多线索,能知道顾玄的真实身份。聂向晚将信中内容熟记于心,将信纸放在烛火之上,烧成了灰烬。

    成宣的确记得谢家和顾家是世交,两家人常常互相走动,可她在顾府呆的日子少,也不大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见过谢念寒。

    因为担心她着凉,谢念寒便提议先带她回谢府,换一身干净衣裳,再坐下来慢慢。离开顾府后,两人沉默不语地走在路上,成宣突然觉得如释重负,因为她自己也还未曾想好到底要如何开口。

    等到了谢府,谢念寒命婢女带成宣去沐浴更衣,她也没有拒绝,毕竟浑身都是泥水,也不好这样坐在上司面前话。

    她这时候才注意到谢念寒面色苍白,还时不时咳嗽几声:“少卿大人,你也下水了吧?真对不住了……”

    谢念寒面色通红,手背掩着连续咳嗽了好一会儿:“不,不紧。我本来就病着,还没全好。”

    成宣记得,晁凌回到大理寺一阵子后,谢念寒便告假不回大理寺了,原来是病了的缘故。她怕再下去更是耽搁时间,连忙道了声谢,跟上婢女的脚步走了。

    她们穿过重重游廊,成宣试图搜寻记忆,自己有没有来过此处。可她实在不记得她曾和谢念寒如此熟识,连真实身份他都知道,毕竟爹爹把她养在外头,并没有多少人知道顾家还有个幺女。

    难道就是因为世交的关系?

    她摇摇头,决意把这一身泥巴洗掉再想。她们绕过了一处清幽的所在,那儿是后院,成宣惯了仔细观察周边,便注意到后院那儿有一处卧房,和她一路上所见过的都不一样。

    门上上了锁,还站着一个婢女。她有些好奇,便随口问道:“那儿住着谁呀?怎么得锁上?”

    可那婢女头也不回,连应都不愿回应她。成宣奇怪,毕竟是别人家里的私事,她和那头还隔着一处庭院,只来得及匆匆扫了一眼那个百无聊赖地倚在门口的婢女。

    那模样,看着好像有些熟悉,难道她以前见过?

    没道理呀,她进入大理寺后,和谢念寒根本没有私交,怎么会见过谢家的婢女?成宣一旦产生疑窦,就拼了命想解决掉。可她在脑海中搜肠刮肚,仍是没有想起一点线索来。

    莫非是自己自己查案查得久了,脑子里总爱胡思乱想?她实在想不起来,决定还是趁等会儿沐浴更衣的时候,好好想一想,要怎么把这十来年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谢念寒。

    她既要服谢念寒自己进入大理寺不是心怀不轨,更要劝他支持自己重启顾家一案的调查,想来也不是那么简单。

    而那一头,注视着她身影的谢念寒放下了方才掩饰咳嗽的手,脸色亦慢慢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