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万丈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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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宣循着喧闹声的来源, 往那方向急急奔了过去。果然是上回被锁起来的卧房,此时门已开,外头并无仆役或婢女, 看来是去找大夫了。

    她只听到“二姐自尽”, 也不知道人到底救下了了没,怕事态紧急,也顾不上要隐藏自己的行踪,疾步往卧房里头走。

    还未见到谢流婉,她先听到惊慌失措的哭声, 想来应当就是谢流婉的那个贴身侍女。那侍女跪在床榻旁,歇斯底里地喊着:“二姐!二姐!大夫马上就到了。”

    成宣见婢女挡住的一侧,已出现大片殷红血迹, 像是烧灼起来的红,令人触目惊心。她急得顾不上自己的身份了, 连忙拉开那婢女:“别碰她!快,把布条哪来!”

    乍然听到有人吩咐自己做事,那婢女才如梦初醒:“什么……什么布条?”

    “止血呀!还愣在这儿做什么?”成宣见她还是神情恍惚的模样,心急如焚, 便直接将谢流婉的衣裙撕开了一整道口子,把布料一圈又一圈裹在她手腕的伤口之上。

    估计是因为卧房锁了起来, 因此等下人们发现她自尽, 已过了好些时候。如今的谢流婉,面容苍白,血色和温度正从她的身躯上快速地流失, 成宣只能帮她以手按压着伤口来止血, 却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了。

    那婢女只是呆呆跪坐在一旁,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成宣, 一句话也不出来。成宣见还未有府中别的人赶到,便趁机问:“你家二姐为何要自尽啊?”

    自从对谢旌年产生了疑虑,成宣就不肯放过一丝一毫对于谢府之人的探询之心。她惯了拷问犯人,这个惊慌失措的婢女,哪里是她的对手。

    成宣又追问了几句:“是你负责看守她的吧,出了事,你以为谢大人会轻易饶过你吗?”

    她已是捂着耳朵,声音尖利道:“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是少爷把二姐锁起来的,怎么会成了我的错呢?”

    “为什么要锁着她?”把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锁起来,要么是她疯了,些胡话,或者伤害自己,就像现在这样;要么是……后一种可能性让成宣忽地不寒而栗——要么是谢念寒不想让她见人。

    “不知道,我不知道!有一日,姐不知为何,和少爷发生了争执。在那之后,少爷她犯了疯病,就把她……”

    “疯病?好端端的谢家二姐,怎会犯疯病呢?”她不禁转过脸,望着谢流婉苍白秀丽的脸颊,声道:“谢姑娘,你可要快点好起来。不管发生了什么,总不能拿自己的命来赌气吧?裴誉,他一定也不想看到你病恹恹的样子。”

    “来了——来了——”急切且拖长的语调自成宣背后响起,“大夫来了!”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在见到成宣后便吓了一跳,因此戛然而止,继而大喊道:“你是谁?怎会在我家姐床前?”

    成宣揉了揉膝盖,起身把空位让了出来。她慢吞吞地转身,扫了对方一眼,看着像是谢府的管家,一脸怒意。

    她摊开手,无奈道:“天地良心,我是来救你家姐的。”

    他并不知道成宣的身份,还要对她质问,她不耐道:“大夫在后面等着呢!现在是你兴师问罪的时候吗?再了,要问罪也轮不到你,我是谢大人的同僚,你可听清楚了?”

    那管家被她一通质问,面红耳赤,一个字也不出来了。大夫赶快上前来,正当他们都候在一旁的时候,成宣才等到谢念寒。

    他似乎行色匆匆的模样,眉目之间也是不出的疲倦,忧心忡忡问:“妹妹如何了?”

    大夫正忙着止血诊脉,顾不得回头,道:“二姐失血过多,要看这一两个时辰能否熬过去。老夫如今马上命人熬些汤药……”

    谢念寒走到床榻前,沉声道:“不管用什么药材,定要把婉儿救回来。”

    大夫嗫嚅几声,便和一旁的学徒出去了。

    成宣见他神色哀戚,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开口,自己今日是来拜访他和谢夫人,想听听爹爹当年与谢旌年的关系。

    可突逢变故,现在还对着人家要查案,是否太不知情识趣了?未曾想,谢念寒在那床榻旁站了一会儿,深深凝视着谢流婉,成宣刻意去观察,却觉得有些怪异。

    谢念寒双眸流露出点点哀伤,可面上却没什么表情。难道是因为他刚从外头进来,府中下人已通知他二姐的消息?

    否则自己的亲妹妹刚刚自尽,怎会毫无惊讶之情呢?

    她正站在那儿天人交战、胡思乱想,谢念寒却先一步破了沉默:“成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估计是有外人在此,他并未喊她“承萱”,她有些如释重负,便解释来意道:“谢大人,你别急,谢姐她一定会吉人天相的。我,我其实是想来见一见谢夫人。”

    “见我娘?”谢念寒挑眉,似乎对这答案很是意外。

    “我还没向你道谢,派了这么多人到顾府去,为我起出骸骨。否则靠我一个人,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找谢夫人,是因为想问问,她知不知道当年我爹娘的一些情况。”这番话她很是真心实意,至于后面的,只是托词。总不能真的对谢念寒,自己对他爹爹产生了怀疑,是来求证的吧。

    谢念寒并未对这解释产生怀疑,颔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别担心,等我先安顿好妹妹……”

    成宣一听,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你不用担心我,我在偏厅那儿候着就好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怎么能让谢念寒分心。

    随着她摆手的动作,谢念寒似乎被她手腕吸引住,他清隽面容露出一丝浅浅笑意,刹那间如云销雨霁,看得成宣一愣。

    她有些错愕:“怎么了,谢大人?”话一出口,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手腕戴上了据是“定情信物”的手镯。

    她顿时面红耳赤,想解释却觉得欲盖弥彰:“是我昨夜……”她昨夜睡前,为了方便自己在灯下反复观察,便戴在了手腕上。谁知后来什么也没想起,自己倒是睡了过去,早上起来也忘了摘掉。

    “你戴上了手镯,我很高兴。”他神情温柔,不似作伪,让成宣解释的话都堵在了喉头,一时不出话来。

    成宣顿觉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白白让人误解,又不能现在当着谢念寒的面摘下。她只好岔开话道:“我从前也在夜市见过谢姐一面,当时还好端端的,怎么这样了?”

    谢念寒低低叹了声,道:“我也不知为何。自从和世子解除婚约后,她也是时好时坏的。有一日便突然犯了疯病,只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

    成宣除了惯于审问犯人,还惯于在供词里鸡蛋挑骨头,寻找蛛丝马迹。她意识到谢念寒用了一个非常微妙的字——“留”。

    并不是他要把妹妹锁起来,而是迫不得已,只能留在这儿。

    可是方才婢女的是“有一日发生了争执”,至于这争执是不是谢流婉犯了疯病的表现,现在她也无法探究了。而且,他言下之意,莫非是裴誉离开永安,她才会变成这样?

    若谢流婉醒来,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能问上一问。先是莫名其妙跑出来的“未婚夫婿”,接着是身负嫌疑的谢旌年,最后还有无故自尽的谢流婉。

    成宣心中,疑虑愈多,便愈想解开。可眼下是没法子了,她行了个礼,正要离开时,还看了那个仍然呆坐在地的婢女一眼,见她眼神还是那样呆滞无神,仿佛已被抽空了,无法对外界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等成宣带上门,听着像是走远后,谢念寒才慢慢开口,可那语气却森冷至极,令人闻而生畏:“你都对她什么了?”

    管家静静在一旁垂首而立,好似对谢念寒问的不是“为何没有看好姐”没有感到一丝惊疑。

    那婢女听到谢念寒问话,好似如梦初醒,她扑到谢念寒面前,拼命拉扯他的衣裳下摆:“少爷,我……的实在是太害怕,她,她一问,我就,是您和姐争执后,才把她……”

    谢念寒舒了一口气,把衣摆自婢女手中抽开:“这府里,是容不得你了。”

    他每一个字听着都不带任何情绪,可就令那婢女胆战心惊:“求你,少爷,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谢念寒退后一步,管家似乎心领神会,上前拖拽着她,见她还要喊叫,便往她嘴中塞了大夫带来止血的布条。

    那呛人的血腥味令婢女挣扎得更是厉害,嘴中呜呜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姐在你房中……”见谢念寒无动于衷,她双眸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怒火,“她在你房中发现了……”

    管家又要往她嘴里塞布条,谢念寒却上前一步,示意他不要做声。

    见谢念寒指了指外头,管家知道他怕隔墙有耳,便用手捂住婢女口鼻,又道:“少爷,她看来是惊吓过度,已是晕了过去。”

    此时,忘了偏厅方向,正想回过头来问路的成宣,正附耳贴在门前。

    她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哭喊声,是那个婢女,着什么“姐……姐在你房中发现……”。

    “你”肯定是谢念寒,他们二人发生争执应当就是这个原因,至于发现了什么,会让谢念寒不得不把自己的亲妹妹也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