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万丈渊 ·
可眼下的境地, 根本不允许成宣还站在原地思考。若谢念寒一开门,定会发现她站在门口偷听,到时候该多难堪。况且, 他要是真想隐瞒些什么, 自己知道了的话,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谢念寒已经把她的脑子搞得一团乱七八糟。他时而温文尔雅,对自己诉青梅竹马的故事;时而又试图对她隐瞒谢流婉得病的真相……再加上谢父的事情,她已不知道谢念寒在她面前,哪一面是真, 哪一面是假了。
不过如今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成宣转念一想,还是赶紧跑了。
察觉到她已蹑手蹑脚地离开, 谢念寒深吸一口气,似乎被接踵而至的麻烦事而困扰, 表情也终于露出一丝动摇:“不能杀了她,把她留着,但不能让她醒过来。”
管家对他的吩咐并无半分讶异,只是低声问了句:“少爷, 您的是哪一个?是婢女?还是二姐?”
“两个都是。”谢念寒神色不耐,这么浅显的问题, 跟着他数年的管家竟然还要多问一句, 他感到不可思议。
管家知他事务繁多,心绪杂乱,不敢再扰, 躬身退下, 顺道将昏迷过去的婢女也一并带了出去。房中只剩下他和谢流婉。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谢流婉的面容,从前母亲还未疯疯癫癫的时候曾过, 他们兄妹长得极像。
如今谢流婉紧闭着双眼,似乎没了声息,静静躺在那里,如一株快要枯死的花。
谢念寒心中竟无多少情绪。他早劝过她,好好呆在房中。等大事已定,他早晚会将她放出来。
“可是流婉,你偏要走上绝路,那哥哥也没有法子。”
也许这样更好,她就那么安安静静的,也不会出任何他不想听到的话。只是成宣那儿,他还得再想想,要怎么向她解释她方才听到的话。
成宣就那么在偏厅候着,后来有人送了茶和点心,让她填填肚子,是少爷吩咐的。
因此谢念寒的形象在成宣脑中更是混乱了。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她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有仆人过来,领她去见谢夫人。成宣还没进卧房,已听到里头有人在悄声着什么,念念叨叨的,她竖起耳朵却听不清楚。
不曾想那仆人开门后,竟直接让她进去了。外头明明是晴空朗朗,里面却黑漆漆的,一丝光亮也没有。
知她疑惑,仆人恭顺道:“少爷让的转告成大人,夫人畏光,不能点灯。另外,他便不一同前来了,让成大人独自询问,但切记,若夫人精神不稳,请大人切莫刺激她。”
听起来,谢夫人的确是得了疯病。这病怎么娘有,女儿也得了,想起来就觉得有些邪门。她不由好奇问:“谢夫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的在谢府不过半年,也不清楚。这一点,劳烦成大人去问问旁人了。”话虽有礼,却是一点也没想正面回答。
成宣不再跟他计较,便进去了。窗棂透进一些微弱的光,成宣好不容易摸索着,适应黑暗后,才发现谢夫人坐在床边。
她不知谢念寒会给自己多少时间,他并未跟来,似乎是一种诚意的表现——我并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谢夫人,”成宣先试探着喊她,见她头发凌乱,面容枯槁,有种病态的苍白,似乎久不见天日了,“我是顾淮顾大人的女儿,你可还记得我?”
她决定先拉近关系,没想到原本还坐在床榻上低声呢喃的谢夫人,猛然抬起头,凄绝的眼神紧紧盯着成宣,让她心里发毛。
她又想开口,谢夫人忽地尖厉喊叫起来:“你不是淮哥哥!你为什么扮成他!”
成宣心里念叨:我到底长得像爹还是像娘,怎么大家的法都不同?不过谢夫人叫得这么亲热,看来和爹爹确实很熟悉。
她试着引导谢夫人回答自己想问的问题:“他们一家人,十年前已经死了,你可知道……”
不等成宣问完,她已是拉扯着成宣,声嘶力竭道:“我当然知道了,他们是被人杀死的!”
顾家人的骸骨早两日才从荷花池中起出来,她疯疯癫癫的模样看来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谢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也许只能刺激她的情绪,才能让她出更多话来。成宣狠了狠心,便继续道:“顾大人已经死了,有谁可能害死他一家吗?你有没有曾怀疑过的人?”
她满脸是泪,哀戚道:“我不能,我不能。我答应了他,要一生一世守着这秘密!”
成宣再也无法像自己设限那般一步步推进。事关自己的亲人,她无法冷静面对,急切道:“是不是谢旌年!你的夫君!是他想得到首辅之位,也只有他才这么熟悉顾府的每个角落,还有,也只有他才有能力,先派人杀了我家人,再去千里迢迢地追杀我。”
她忽而听闻“谢旌年”三字,更是癫狂至极,挣开成宣后跌跌撞撞冲向房门前,想逃出去。她捂着耳朵,大叫大喊道:“你不许提他!你不能提他!”
“为了一个首辅的位置,你们就要把我家人赶尽杀绝吗!”成宣从未在审问犯人时失控过,此刻亦是声泪俱下,不知是愤恨更多,还是悲痛更多。
谢夫人无力地靠在墙边,单薄的身子滑落下来。她鬓发皆白,眉目之间是无尽的懊悔和痛苦:“求你了,是我的错,是我们的错!别再问了!”
“那谢旌年到底是怎么死的?他是不是也因为愧疚、因为自责,才一病不起?这都是你们的报应!”成宣声嘶力竭道,罢也脱了力,跪坐在地。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的含糊不清的话,又如何作为证据呢?加之谢旌年也已死去多年,她又如何能向一个死掉的人追究责任?
成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卧房的。谢夫人到最后已一个字也不了,只是神情呆滞地坐在原地。
错也是谢旌年的错,自己却迁怒于谢夫人,也许还令她病情更为加重。可是,谢念寒知道当年的真相吗?他知道他的父亲,害死了他们一家吗?
她满身疲倦,已无法再同谢念寒上一句话,便独自离开了。老天爷像是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她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可她没有证据;而且,凶手早已死去,也没有追究的意义了吧。
另一边,那个将成宣带到谢夫人房中的仆人,悄悄回到了谢流婉房中。他对床边的谢念寒耳语数句,而后毕恭毕敬离开了。
他对着谢流婉自言自语道:“妹妹,果然连疯子都是不可信的。我教了多少回,让娘不要一听到爹爹的名字就发疯,可她还是做不到。”
“现在倒好,我们家的秘密,就这么让一个外人知道了。你,该怎么办才好?”
谢流婉当然不能给他任何反应。他便自顾自地了下去,像对着情人喁喁私语般温柔:“可惜不能像对待你们一样对待娘了,否则一定会引起她的怀疑。娘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她是对我非常重要的人,我得好好想想法子,看看怎么挽回才行。”
下了朝会,贺之舟已没心思回自己府上,他让轿夫在城中绕了几圈,确认无人跟随后,自己悄悄下轿,去了聂府。
贺之舟头一回觉得这天机道如此棘手,顾玄之受宠,已是超出了他的想象。尽管不是私自挪用军饷,但也只是申斥一番,可见永嘉帝大事化、事化了的态度。
至于其后顾玄所的,更是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顾玄一顾府案的真凶事关陛下,陛下龙颜震怒,一下踢翻了香炉,那炉灰洒了一地,满地狼藉。我也是多年未曾见过陛下这般模样,这造谣之人,确是其心可诛啊!”
聂向晚听他了一遍今日朝会之事,虽心急如焚,但刑狱之人的本性,令他试着缓过心神后,再从头思考一遍事情始末。他问贺之舟道:“你不觉得此事十分怪异?发现顾府骸骨不过一天,坊间流言已传播得如此之快……”
贺之舟也是当局者迷,如今被聂向晚一点破,多年的官场智慧令他立即冷静下来:“你是,这话是有人故意散布,让陛下和我都脱不了干系?”
“不错。这人心思毒辣,仅凭陛下、你和老师三人的关系,就能捏造出如此恶毒的谣言,还能一夜之间散布全城,此人能力不可觑。在永安城内……”
“在永安城内,想除掉陛下和我,又能够迅速散播流言的人,只有一个。”到此处,贺之舟和聂向晚已是心知肚明。
除了顾玄,还有谁?
“哈!原来如此。”贺之舟抚掌大笑,“我还以为谁在背后捣鬼,原来又是他!如此甚好!”
聂向晚摸不着头脑:“好?好在哪儿?”
“顾玄想栽赃我,我也能反扣一顶帽子。”贺之舟神采飞扬,恍若返老还童,像孩儿般兴奋,方才的颓丧神色一扫而空,“明日我就向陛下禀报,这谣言定是有人有心散布,若是能追查谣言源头,也许就能找到顾府案的真正行凶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