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前缘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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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承萱依偎在他的胸膛, 年少的时候,她从来不曾知道,与人心心相印是这样的感觉。一颗心在胸膛中拼命跳动, 和应着她的心声:“如果成了亲, 就能日日相濡以沫的话,那么,我愿意。”

    她还未来得及将心中的话出口,他们转眼间已不在游廊上,而是坐在了荷花池旁的亭子赏荷。她兴之所至, 提出要泛舟池上。

    谢念寒总是纵容她,于是他们顺理成章地上了舟。她贪玩性子不改,伸手想去摘荷花, 却因为身子往外探得太厉害,重心不稳掉落池中。

    她不识水性, 在水中拼命呼救挣扎,起起落落间,见谢念寒奋不顾身跳进水中,把她捞到岸上。他们浑身都湿透了, 顾承萱还念念不忘手中折下的那枝莲花,见两人狼狈模样, 她咳出几口水, 借花献佛道:“哥哥,不要气,这花给你。”

    谢念寒面色不虞:“你可知方才多么危险?若我不在, 可就没人把你救起来了。”

    她知道谢念寒吃软不吃硬, 于是讨好又谄媚地笑,将那花捧得高高的, 举到谢念寒面前:“哥哥,别生气啦。我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

    见谢念寒坐在池边,正整理湿透的衣裳,像是根本不算搭理她。顾承萱少女心思,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此时此刻好似天都塌了下来,满心满腹都是不出道不明的难受。

    “我都认错了,哥哥为何这般气?”

    她最后只想到一个法子,那便是把花放下,抱紧了湿漉漉的谢念寒。她环绕着谢念寒的腰间,靠进他怀中:“哥哥,这样也不行吗?”

    她只听得头顶传来“噗嗤”一声笑,听着像是拿她没办法的笑声:“我是担心你的安危,明白了吗?”

    梦境开始四分五裂,周遭的环境天旋地转,两个相拥的人儿,好似永远留在了荷花池边,因为他们知道梦境继续进行,会有更可怖的事情发生。

    旁观这梦境的成宣,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为何过去的十余年来,她从来不曾想起过谢念寒。这个人……就像彻底从她的记忆中被抹去了一般……

    还有,她明明记得,那次掉进荷花池,明明只有她一个人。爹爹在亭子中一时不察,她才贪玩掉进池子里的。最后把她救起的,也是爹爹。

    既然荷花池会有致命的危险,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曾经掉进去两次?而且按理,她该更心些才对,怎么还会发生第二次呢?

    不知是否因为构造出这个梦境的人,是成宣自己。一旦她对梦境的内容充满了警觉的意识,梦境便开始无法维持了。

    她只觉脑海中天旋地转,瞬时进入了下一个地方。这儿,是她在乡间养病的住处。平日只有乳母和她的女儿怜,还有成宣三人相依为命,因此成宣一向与她感情深厚。

    在她多年来的记忆中,是追杀自己的杀手们,误以为年龄与她相仿的怜便是顾承萱,便动手杀害了她;而自己当时不在屋里头,才能逃过一劫。

    她见到这久违了的住处,想起当时“顾承萱”和她的乳母被杀害后,此处又被纵火,已是成了一片废墟,便忍不住提起裙摆,心翼翼地往里走。

    对了,她现在还是顾承萱,所以是女儿身的扮。屋内陈设一如以往,可里面已不复往日的平和。

    乳母和怜跪在中央,两人相互依偎着,颤抖着:“大人们,我们真的不知道阿萱去哪了。她,她一向贪玩,出门去从不告诉我们行踪。”

    不对……不对……她明明记得,是乳母为了保护自己,怜才代替她而死。她的话,怎么和自己的记忆完全不一样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顾承萱顿觉头痛欲裂,她难受到了极点,不得不捂着耳际,蹲下身来让那种痛楚过去。

    那真的是她的记忆吗?顾承萱的心中如被浓雾笼罩,那是无法解释的疑虑——她掉进荷花池,到底是谢念寒所救,还是爹爹所救?不是怜成了替罪羔羊,那为何追杀自己的凶徒会放过她一码,没有继续一路追杀下去?

    他们既然连自己养病所住的荒山僻野都能找出,又怎会没有把顾家斩草除根,就这样把她放走呢?难道就不怕她长大以后,就如现在一般,回来复仇吗?

    顾承萱怎么想也想不通此中关节,一定还有……一定还有什么她遗漏了的地方。这些记忆,其中一定有一些是假的。为何她会有假的记忆?如果她选择性地遗忘了谢念寒,那覆盖了原先记忆的记忆,又是从何而来?

    不是她自己的幻想的话,那么……就只有他一个人能做到。

    是薛尹薛伯父!他将自己带到岷州府,每日向她灌输上面所提及的话。久而久之,没有了谢念寒相关记忆的她,为了逃避真相,便自己将薛尹告知她的话,当做自己真正的记忆,她也顺理成章地,以为那些事情,都曾真实地发生过。

    可眼前的场景,应当是谢旌年派人来到乡间追杀自己,为何她会连这一幕都选择性地遗忘了……除非……除非……那几个站在乳母和怜面前的人,其中有一个,便是谢念寒。

    顾承萱如遭雷击,一时差点没有站稳,跌坐在地。不错,这几个杀人的凶徒,以居中的那个男子为尊,听命于他。

    那男子看着背影年纪不大,声线也年轻,但那几人却都对他毕恭毕敬。

    是你吗?谢家哥哥?你千里迢迢来到此处,不惜杀掉最后一个顾家的人。

    不对。我不该这么你。你并不想杀掉我,你想我在薛尹身旁长大,最好对家仇一无所知,这样,你便可哄骗我,像傻子一般从岷州府,自投罗网来到大理寺,来到你的身边,在你的掌控之下,我无处可去,无路可逃。正如延景所的那样,是你与薛伯父联手举荐,我才能来到大理寺。

    你苦心编织了这么一个圈套,将我的人生变作了一场笑话。我的家仇,我的亲人,我的记忆,全都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

    顾承萱声泪俱下,想冲到那人面前,将他的面具摘下。

    那日,她像往常一般偷偷溜出去玩。当时顾家灭门的消息还未来得及传到乡间,因此她一无所知。

    不知为何,顾承萱那日心神不定,便早早回到了家中,看见了方才乳母和怜跪在地上求饶的一幕。

    这群人,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顾承萱自然不会让无辜之人白白受牵连,不顾乳母拼命眼色,她硬是冲了进去,对着那几个黑衣人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可她不懂武艺,迅速便被那群人牢牢制住。她不甘心,恨恨地望向为首的那个人。

    其中一人对居中的年青男子道:“少宗主,你看人已经在这儿了,我们应当怎么做?”

    那被称为少宗主的人似乎稍稍犹豫了一瞬,才开口:“……把她带走,其余两人,都杀了,不留活口。”

    数人领命。顾承萱更是竭力挣扎,她用尽全身力气,又踢又:“你们这群疯子,到底想怎么样?”

    她再怎么装出凶狠的模样,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无穷无尽的恐惧淹没了她,她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就会惹来杀身之祸,最后哭着喊道:“为什么?为什么?求求你们你,放了我们!”

    被称作少宗主的人半蹲下,似乎带着怜悯,顾承萱也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他道:“别哭。”

    那声音,顾承萱总觉得在哪儿曾听过。那样的熟悉,熟悉到令她浑身涌起一股战栗——她趁他们分神,将那制住她的人狠狠咬了一口手臂,趁其不备,扑到那个少宗主身上。

    她跌落在对方的胸膛之中,并在电光火石间,强行摘下了他的面具。

    顾承萱就那样,在他的怀中,抬起头望着他的模样——她看到了谢念寒眼中的悲悯,似乎在对她,为何非要知道呢?不知道也许比知道更好。

    谢念寒的容貌,是她在梦里,也会不断地想起,日夜思念的面容。

    如今活生生在她的眼前,她却狂肆地大笑起来。怪不得,怪不得她要将一切关于谢念寒的记忆统统抹掉,甚至不惜捏造出虚假的记忆来取而代之。

    她的唇间,轻轻吐出了“哥哥”两个字,之后她已再没有力气反击。像是三魂七魄都不在身上,她眼睁睁地望着乳母和怜在她面前被杀、那座茅屋被火焰吞噬……

    将她带走的时候,她和谢念寒同乘一骑。她贴近在谢念寒怀中,如此熟悉的温度和气息,令她作呕。

    明明在茅屋里,看着乳母和怜的尸体,听到爹娘兄长的死讯时,她已仿佛把五脏六腑都要干吐出来,和着所有的眼泪,还有绝望的叫喊。

    谢念寒一行人见她呆呆的样子,以为她已缓过去了,加上茅屋已起火,不便多留,便让她上马。

    顾承萱还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力气去哭泣,去叫喊了。只是谢念寒紧随她身后骑到马上之时,她仍是止不住地干呕起来,十指发麻,连着血丝一同咳在了掌心。

    还会有比此时此刻更痛苦的时候吗?顾承萱恨不得这一瞬就马上死去。

    她咳了好些时候,才终于问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的爹娘?为什么又要让我活着?

    谢念寒轻轻牵动缰绳,她好似听到他叹了一口气:“顾大人知道了谢家的事情,我没有办法。还有,阿萱,你若不摘面具该多好?我还能一样把你当做我的未婚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