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前缘误 ·

A+A-

    在顾承萱梦中, 只剩下零碎的记忆和片段。她还没到岷州,已在路上大病了一场。每日醒醒睡睡,不知时日过去。偶尔几次醒过来的时候长一些, 也是神思恍惚, 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而且,病症在面对谢念寒的时候发作得更为厉害。

    连谢念寒请来的名医也没法子:“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位姑娘身子虽养好了,但看来是刺激太过,连她自己也不愿意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 想来是终于到了岷州。谢念寒终于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她不认得的人。他自称“薛尹”,自己是顾淮顾大人的故旧门生。获悉顾家突遭横祸后, 特赶来寻她,幸好在她落入奸人之手时, 将她救了出来。

    以前,每逢顾承萱醒过来,谢念寒总守在床榻旁。只要一见到他,她便会声嘶力竭地喊叫、挣扎, 甚至想和谢念寒扭起来。

    如今谢念寒不见,顾承萱的精神状态倒是愈发地好了, 起码不会一醒过来, 就马上饱受刺激,又反复地发作,迟迟未能彻底痊愈。

    薛尹待她就如自家闺女, 事事妥帖, 无一不允。她偶尔会犯迷糊,问薛尹他是如何有这般大的本事, 能从谢念寒手中救下她;一时又尖叫连连,薛尹是谢念寒的同伙,是他害死的顾家人。

    这般反反复复,时间已到了来年春天。薛尹仍如从前一般耐心细致地照料她,毫无怨言,而谢念寒,也彻底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不见。

    也许是为了让自己能活下来,不再受记忆的折磨;也许是实在太过痛苦,顾承萱,不,成宣,为自己塑造了全新的记忆。

    她名唤顾承萱,是顾淮顾大人的幼女。家中横生变故,才流落到岷州,与薛伯父相依为命。现在化名成宣,毕生所愿,便是查清顾家一案的真相,找出真凶。

    直到那一日醒过来时,连薛尹听到她这番话,也有些怔住了,还试探地问:“你,要找真凶?”

    怪不得薛尹会那样问。他明明知道一切前因后果,却对此毫无疑义,任凭她怀着那样的记忆,自欺欺人地活下来。

    而与薛尹勾结的人——成宣虽知道自己身在梦里,却能清晰地想起,昏迷前最后一刻所目睹的画面。

    那么,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与薛尹勾结的人,便是谢念寒,也就是如今的大梁国师、天机道宗主——顾玄。

    这样多的细节,自己却偏偏遗漏了。延景提到的,谢念寒曾到过岷州,十分赏识自己,才举荐她到大理寺。只怕那根本不是公差,而是借机到岷州来看自己。

    他要来确认,这个可怜巴巴的故人之女,是否真如薛尹所,已失去了关于谢念寒的全部记忆,只记得自己顾承萱的身份。他是否真能放心的让她回到永安,成为天机道放在大理寺的一枚棋子。

    果然,她的确如他所愿,什么都忘了。

    爹娘在天之灵,是否会为她痛心?竟在仇人编造的谎言中,活了那么久,还傻傻地,甘为对方所利用。如今……如今她身陷囹圄,天机道还有几日便要起事,她是否还有机会力挽狂澜?

    实在是太累,太疲倦了。这十余年来,走了那样漫长的路,回过头来看,不过是一场笑话?她还有必要继续坚持下去吗?既然谢念寒自少年时代开始,已谋划了十数年,他们还有机会扳倒他的阴谋吗?

    成宣只觉得身子沉沉的,不停地往下坠,她摸不到实地,也不知自己会往哪里降落……也许,这样,永远不醒过来,会更好。

    玉泽第一千次在心中拷问自己,到底为何宗主对那成宣如此上心?明明就是坏天机道大事的人,还偏偏要无微不至地照看着。

    玉泽站在床榻边,时不时望一眼仍昏迷的成宣,时不时又回过头,细心叮嘱负责看管成宣的对天机道道人:“宗主命令,你们必须好生照顾她,决不能让她磕了碰了。”

    道徒心翼翼地低头回话,玉泽没忍住,又往床榻看了一眼。

    此时,才刚醒过来,有了些意识的成宣心道不好:糟了!被他发现了!

    她想闭上眼,却已是来不及了,玉泽已走到面前,试探着问:“成大人?”

    在梦中,她已一遍遍思考,醒过来后,要如何取信于顾玄,才能反客为主?最重要的是,顾玄会信吗?

    可如今由不得她思索了,成宣不得不勉强睁开眼,她脑后有伤,的确是疼得很,便哼哼唧唧道:“太疼了……这是哪儿?”

    玉泽怕她闹出什么幺蛾子,决定先把她稳住:“宗主把你送到这儿来,让你静养。”

    在顾玄心中,自己并不知道他就是谢念寒,也不知道他与薛尹勾结一事。自己如今一心入宫,想证明自己便是顾承萱,只要稳住顾玄,让他不再怀疑便可以了。

    “你家宗主呢?我有要紧的事,要见他。”她揉了揉伤口,不愿再白白等下去,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不知为何,重回现世的真切感,让她彻底地鼓起了勇气。毕竟,她已不再是那个遇事只会哭哭啼啼的顾承萱,这几年来,见过那样多穷凶极恶之人,破过那样多的案子,还遇到了那样好的同伴。裴誉、延景、许姑娘……甚至还有贺聂二位大人,以及要为她撑腰的裴夫人。

    她再不是孤身一人了。过去,她被顾玄编造出的记忆骗得团团转,如今她定要以牙还牙,绝不让顾玄的诡计得逞。既然如今知道了顾玄的真正身份,那么天机道的最大把柄,也就掌握在她手上了。

    玉泽现在似乎很是敬畏她,她发话后,便连连点头应了。

    如今房中只剩下她一人。成宣赤脚,在静室中来回走动,她心念电转,一个又一个念头从脑中滑过。

    首先,即使她不能从天机道道坛脱身,也必须把顾玄的身份传递出去。只要有一个人知道,那么他们就还有机会。

    其次,谢母对她的那番话,答案也已呼之欲出。她必定知道谢家害死顾家的事情,而且据她所,“我答应了他,要一生一世守着这秘密”……这样想来,谢旌年知道儿子用计,害死顾家一家后,才得了急病,也许他并非主谋。而谢夫人知道此事后,又不能告发儿子,只能怀着对顾家和丈夫的愧疚,痛苦地活下去,最后才发疯了。谢流婉也一定是觉察到了什么,才被锁了起来。

    还有,顾玄在她昏迷前曾,只要把她留在坛中多几日,她就无法再影响天机道的大事了。再过几日,永安城中的大事,只有……

    成宣心念一动,顾玄定是想趁祭天仪式,永嘉帝驾临天机道道坛之时,行不轨之事。

    她要先探他们到底想做什么,然后再把消息传递出去,才能争取机会。

    因此,当务之急是自己要如何同外界联络。这才是最难的一点,裴夫人和延景他们,想必已知道自己不知所踪,他们首要怀疑的对象,也必定是天机道。

    他们会来到此处来寻找自己么?可即便来寻,顾玄也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怎会白白将她交出去?还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顾玄已到了此处。

    他仍戴着面具,刚推开门时,成宣梦中曾经历过的心悸、憎恶、仇恨又重新涌上心头。她告诉自己,决不能露出马脚,便仍如昏迷前那般质问他:“是不是只要我放弃澄清自己的身世,你便会放了薛伯父?”

    就连薛伯父这三个字从自己嘴中出,也是如此令人作呕。她观察了一眼顾玄的表情,似乎并未怀疑她所的话。

    他并不回答,只是见她赤着脚,面无表情道:“把鞋袜穿上吧,省得着凉了。”

    见她还是不依不饶的样子,他又轻笑道:“你与我讨价还价这些,有意义吗?反正你也在此处走不了,我何必担心这个?”

    “你既然神通广大,知道我进了宫,想来我是跟着定国侯夫人去的,你也知道了吧?她可是堂堂公主,你是敢对她动手,还是敢阻止她上道坛来找我?”

    她也不怕撕破脸,便道:“既然不想我误了你的大事,你何必横生枝节,白白惊动别人。”

    顾玄似乎在思考她所的话,她趁热铁道:“永安城中除了裴夫人,还有别人知道我的身份。总而言之,只要我失踪,他们都会怀疑是你。”

    “宗主大人,你好好想想。一个人来找我,你可以瞒下来;如果有许多人来寻我呢?加上我已见过太后,永嘉帝也知晓了此事。你可曾想过,把我禁锢在此处的后果?”

    顾玄似乎越听越觉得好笑,他往成宣走近两步,低头望着她,眼神之中充满了探究和好奇。

    成宣不敢移开目光,她生怕露出破绽,也只得直勾勾地看着顾玄。

    “成大人真是巧舌如簧,万一站在此处的不是我,定要被你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