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成州 ·
到家已是暮色四合之时, 崔白菀在外闲逛了一天,早已劳累。
沈思洲接过家仆送来的文书,是李景淙给他的, 他一边看一边对崔白菀道:“你先睡, 明日就要开始舟车劳顿,要养足精神才行。”
“你不睡吗?”崔白菀问。
沈思洲扬了扬手中的信笺:“叔父给我造的迁调文书需要改一改。我走得匆忙,还有些差事须与下面的交代一下。你先睡,我等会儿就来。”
是等会儿,其实一直到下半夜, 书房的灯才灭。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要回成州,但是崔白菀心里隐约觉得,这与沈思洲口中所的“大业”有关。
虽然沈思洲得轻松, 仿佛无论面对什么样的难事他都可以游刃有余,但其实这些天他忙得脚不沾地, 转得比陀螺还要紧。
可见造反这事儿确实不是常人能干的。
但是沈思洲不,她也就不。他想让她安心,那她就安心等待。
等一个最终的结果,是好是坏她都认。
等到三更过时, 崔白菀才察觉有人轻手轻脚地掀开被褥躺下。
“你回来了?”崔白菀问道。
身边的人身形一僵,将她捞进怀里:“嗯, 睡吧。”
崔白菀闻言闭眼, 在他的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过了会儿便迷迷糊糊有了困意。
再次醒来是被人轻推醒的。
外面的天色昏沉,隐约透着点鱼肚白, 还没完全亮起来。
沈思洲已经穿戴完整, 柔声道:“烟烟,我们该走了。”
时间还太早, 太阳尚未完全升起,于是出门便见雾茫霭霭。大雾天里马车走得十分缓慢,偌大的上京陷在雾里似乎也没有完全苏醒过来,街上除了一些摊贩之外,也是行人稀疏,罕见人影。
城门的守城卫了个哈欠,拦下马车,问道:“这是干什么的呀,怎么这么多辆马车?”
松光递上文书,道:“这是沈大人的车马,出京外任的,带的东西可不就多了。”
守城卫愣住,接过文书一看,还真是,吏部侍郎沈思洲兼任监察御史一职奉旨到平金府视察。
即使是挨不着朝政的守城卫也是听过这位沈大人的名头的,谁让人家最近风头正盛呢,被三殿下与寇相联手压还能安之若素,昨日还大摇大摆携娇妻一同赏游上京。听闻寇相病了,还特意上门寻衅示威去。
谁看了不得感慨一句,活得不耐烦了?!
怎么如此风光的沈侍郎,突然的就要调出去了呢?
京官外调,就算是平调,那也是变相的贬职,何况文书上写的是“巡查”,这个巡查要巡查多久,还能不能回来,谁能知道?
并且这平金府可远在千里之外,治下的成州更是出了名的穷苦,跟边境的长城都快挨着了,这种瘴疬之地去了可不就是受苦?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就是被贬官也是自己攀不上的贵人。
守城卫将文书恭敬地递回去,开了城门:“沈大人请。”
崔白菀没能睡好,上了马车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中途听到松光与守城卫的对话,又有了些许的清醒。
她担忧地问道:“你这次离京实在过于突然,会不会惹来三皇子的怀疑?”
沈思洲摸了摸她的发顶,道:“不会的,我与叔父做足了准备,他们只会以为我是狂悖自大才会被贬出京,想不到那么多的。”
车队顺顺利利地出城而去,只是又在城门外的十里亭又停了下来,但沈思洲并没有下车。
李景淙在亭中等候多时,他遥遥朝着马车祭酒一杯,嘴唇翕张。沈思洲识得口语,知晓他他得是“珍重”。
车帘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朝着十里亭摆了摆,马车又往前驶去。
崔白菀:“不下去告别吗?”
沈思洲摇头道:“不用,表面上我是被贬出京,他就不应该与我太亲近。”
崔白菀点点头,枕在他的膝上,由着他抚摸她的发丝。
这一程路,别了老师,别了朋友,也就只有她还能陪伴在他左右。
一行人昼夜没歇地往成州赶,将将在二十七日那天到了成州,距离过年也就只剩下三天时间了。
沈思洲先行,先到平金府尹处交接差事,之后带着晚到的崔白菀一同在成州郊外一处农庄前停了车。
“我们不去成州城里面吗?”崔白菀不解地问。
沈思洲笑道:“宅子在我走的时候就给卖掉了,去了那里住哪儿?”
“那我们来这……”就有住的了?
她话没完,但沈思洲知晓她的意思,带她下车,在农庄的门前扣响铜环。登时们就被开,一个六七岁的孩儿站在门后看见沈思洲,惊喜道:“少爷回来了!”
沈思洲看他笑了起来:“一年没见,虎长这么高了。”
这时里面突然跑来一位老妇人,她虽拄着拐杖,脚步倒是稳健,快步走到门口,拉起沈思洲的手不住地量他,欣慰道:“少爷终于回来了啊。”
沈思洲颔首道:“是我回来了,秦婶身体可还好?”
秦婶不住地点头:“好,都好,老身身体好着呢。”她迎着一行人进门,这时才看到沈思洲后面还有个娇弱的姑娘,便问道,“这位姑娘是谁呀?”
沈思洲拉着崔白菀的手,让她站到前面好让秦婶能够看清,他柔声道:“这是我夫人,秦婶叫她菀菀便好。”
秦婶喜道:“原来是少夫人啊,少爷不过出去一年便已成家立业,夫人与老爷泉下有知一定欢喜得紧!”
她又转而拉着崔白菀的手细细量这位新夫人,哪儿看哪儿都觉得满意。
崔白菀有些招架不住秦婶的热情,用眼神求助沈思洲。沈思洲轻咳一声,要带夫人去城里转转,两人这才得以离开家门,秦婶还在门口殷殷叮嘱两人记得晚些回来吃晚饭。
崔白菀见秦婶进了门里,才长舒口气。
“吓到了?”沈思洲促狭地看着她。
崔白菀如实道:“倒也没有,就是秦婶的口音我有些听不懂。”
离开成州许久,她已经忘记了有些成州话怎么了。
沈思洲笑拥住她,骑上快马,马蹄轻扬,朝城门驰去。
成州依旧还是当年那个成州,与崔白菀离开时差别不大。
崔白菀来时特意换上了男装,所以现在走在街上也不用带幂篱遮面,远方能够看得更清楚些。
两人走走停停,指着某一处的建筑回忆当年,倒让两人想起了遗忘许久的少年趣事。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们俩因为救了那位花魁姑娘,被那个恶霸带人追了三条街,当时在那里你请我吃了包子。”崔白菀指着那个依旧泛着腾腾热气的包子铺。
当年的事重新提起来,恍若今朝,她竟觉得似乎根本没有过去多久。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
沈思洲也想起来了:“好像是有那么回事,我还记得有人平时吃东西不比谁少,跑起来却要我拖着。”
崔白菀冷笑一声:“那你还记不记得,有人是请客吃包子,到最后却没带钱的尴尬事?”
“我不记得。”沈思洲身形一僵,赶紧否认道。
“我记得,”崔白菀道,“嘴快的人到最后不还是要靠跑得慢的人掏银子救命?”
沈思洲自知词穷,摸摸鼻子道:“多谢这位侠女仗义出手,救生一命。”
她咬紧牙:“若是再有下次……”
“再有下次,”沈思洲顺着她的话,“你一定还会救我?”
“我就把你抵在那里洗碗!”
“……”沈思洲抽着鼻子做可怜状,“侠女真不救生吗?”
“当然不忍心,等你洗好碗,我肯定还会再来接你的呀。”崔白菀睨他一眼,眼中尽是得意。
就是不吃他这套。
沈思洲:“……”
“侠女真是机智聪敏。”
“过奖过奖。”
两人笑笑,往前边儿逛。但在转路口时沈思洲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哎哟,疼死我了。”一个姑娘倒在地上叫唤,边叫边不住偷觑沈思洲的神情。
可以撞得是非常刻意了。
这下轮到崔白菀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看戏了,沈思洲站在那里,既不话也不动,像是僵住了。
那个姑娘嘟起唇,不高兴道:“你撞了人怎么不知道扶我起来啊?”
沈思洲:“……”
他眼神求助崔白菀,崔白菀假装没有看见。
正在这时,路口又转出来一儒生扮的人,他见到倒地的姑娘,不由分赶紧将她扶起:“阿凝你怎么倒在地上了,疼不疼有没有哪里受伤啊?”
那位名叫阿凝的姑娘明显哽了一下,然后不情不愿地开口道:“我没事。”完,又凶凶地瞪着沈思洲,指着他道,“哥,就是这人把我撞倒的!可疼死我了!”
她一副不胜娇柔的模样,仿佛下一瞬就要疼晕过去了,儒生又连忙查看她身上有没有那里磕破。
沈思洲:“……”
这姑娘真的很直接。
他瞟了一眼旁边憋笑的崔白菀,无奈道:“那这位姑娘想让在下如何赔偿?我今日身上没有带多少银钱……”
阿凝立马收了眼泪,娇羞道:“不用不用,什么钱不钱的,多俗气啊。”
沈思洲松了口气,看来这姑娘就是想闹着玩儿。
阿凝又道:“不如你娶了我,我有嫁妆都是你的!”
沈思洲那口松的气又抽了回来!
她哥哥也大惊:“你与这位公子素不相识,怎么能这种话!太失礼了!”
阿凝立刻反驳道:“我与他一见钟情,这是天赐良缘!”
这姑娘八成是着了魔了。
阿凝与她哥哥当即争论不休,全然不把沈思洲当外人。
“我就要嫁,我就要嫁,我就是喜欢他!”阿凝凭借胡搅蛮缠的功力,明显是要比她哥哥气势足很多。
“你——”儒生指着她,手指都在颤抖。
沈思洲不得不断两人:“二位,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不扰二位雅兴。”
阿凝一听这话顿时也不吵架了,死死抱住沈思洲的胳膊:“你不能走!我还要与你拜堂呢!”
沈思洲:“!”
他赶紧扭头去瞧崔白菀。
还好,人还在。
崔白菀见状也不得不过来劝道:“阿凝姑娘,是这样的,这位公子已经名草有主了,你就松手吧。”
那位儒生定定量着她,突然一拍脑袋,对崔白菀道:“兄台可是名唤崔白菀?我是颜宵,崔兄可还记得,咱俩当年还是同窗呢。”
崔白菀点头:“是。”
阿凝听到崔白菀“名草有主”这话,顿时不服气:“你们就是骗我的吧,我怎么没瞧见他老婆,人呢?难不成他老婆是你啊?!”
崔白菀点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