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门扇被萧栖迟无声地推开,月色混着院中的庭灯之光,洒进屋内。驱蚊的药香味钻入鼻息,房中陈设随门口的光线,悄然隐入角落的黑暗里,整个房间似是蒙上一层梦境,一切都在可见与不可见的边缘里徘徊。
萧栖迟抬眼,看到了许上云挂在墙上的佩剑,唇角挂上一丝笑意,他在。
她提起裙摆,绕过用以隔断的折屏,见到了在榻上安睡的许上云。
清冷的夜光落在他的侧脸上,五官投下片片阴影,竟似鬼斧神工的雕塑般俊美。
夏日热,薄被虚虚搭在他腹上,他只穿着素白的中衣,领口因翻身被扯开,喉结与锁骨清晰可见,看起来比平日里身姿挺拔的他更显清瘦。
侍卫服饰的帽冠也早已摘下,青丝随意铺在他肩上。这么多年来,看惯了他身着侍卫服,无论何时都衣冠得体。此时的模样,每一处,都是萧栖迟从未见过的样子。
曾经那个未过多留意的侍卫总领,忽然在她心中鲜活起来,不再只是那个悬着佩剑,恭敬行礼,安静回话的许上云。冷峻的外表下,他原有那样一颗炙热的心。
萧栖迟走上前,俯身抱住他的上身,贴着他直接翻进了睡榻里侧,银红的长裙一下便塞满了他整个卧榻。
许上云被惊醒,眸中有一瞬的迷茫与惊慌,未经反应发生了什么,本能便欲坐起。
“别……”萧栖迟忙圈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转过来。许上云身子下落,手肘撑住床面,散开的马尾从他侧肩滑落,青丝落在萧栖迟脖颈处,微微酥.痒。
许上云自上而下的望着她,浓密的长睫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他这才看清是萧栖迟,且她妆发已卸,在夜色中愈发憾人心魄。许上云的心骤然紧缩,探问道:“公主?”
她的半个裙摆都缠在他身上,他心知不妥,但他也绝不会再拒绝,只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萧栖迟往他怀里挪了挪,他身上的温热传来,静谧的夜里,她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胸膛里那颗炙热跳动的心。
萧栖迟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三心二意的人?与温行玖有婚约,昨夜还宿在你房里,又同六皇子不清不楚?”
许上云喉结微动,回道:“公主想做什么,按自己心意来便是。臣如何想,并不要紧。”
“要紧!”萧栖迟用力拽他脖子,将他拉回到枕上,手绕到他肩后,广袖近乎将他整个笼罩起来,袖外露出一段纤细的指尖,轻扣着他的肩膀。
萧栖迟抬眼看了他一眼,靠近他怀中,侧脸贴上他的胸膛,微叹道:“我有些不得不做的事,如果不做,你、我,整个公主府,都将不复存在。我知道我变了好多,可我控制不了自己。有只张牙舞爪的恶鬼,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吞噬我。我必须把那只恶鬼,还给给我的那个人。”
那些怨愤,不甘,意难平,被人抛弃,永远气短一截的悲哀……失去家国,沦为阶下囚,被扔在天牢里,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的绝望。
可怕的回忆涌来,萧栖迟的身子复又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许上云觉察到,微惊,他忙伸手,扣住萧栖迟的肩膀:“殿下?”
萧栖迟却顺势将他抱得更紧,忙道:“求你不要因为这些离开我!除了在你面前,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要相信我!”
许上云不知萧栖迟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无论是上次,她早已让他去查裕和郡王,却故意在裴煜面前重新吩咐,还是今日在玉色楼,撒谎遮掩。都在向他证明,萧栖迟没有骗她。
能让她性情变化如此之大的事,必然极其严重,想来她不会轻易开口,他须得慢慢留心。
“嗯!”许上云点头应下,他望着与他同枕而卧的萧栖迟,喉结微动,似是欲言又止。虽然他不敢相信,但犹豫片刻,他还是将想问的话问了出来:“殿下深夜前来,莫非是因今日玉色楼中发生的事,特意来给臣解释?”
萧栖迟点点头:“我怕你以为我和六皇子之间有情。”
许上云眸光微动,他本担心是自己自作多情,但萧栖迟的回答,证实了他的猜想,心间泛上一股浓密的甜意:“殿下做什么,永远不必跟臣解释。”
错与对,好与坏,他都会在她身边。她做公主,他便是侍卫;她做神明,他便是信徒;她做阎罗,他便做判官。
萧栖迟看着眼前男人坚定漆黑的眼,心头忽地泛起一股苦涩。前世她分明什么也没有做,裴煜却执意给她按上接触外男的罪名,那种百口莫辩的不甘,让她既无力又恨。
可是许上云,却永远不必给他解释。萧栖迟明白,他不是不在意,而是多年来的贴身守护,让他能包容她一切的行为,所以解释,对他来是多余的。
曾经未曾觉察,但前后两世,经历了这么多事,如今她方才知道,他居然拥有这般不动如山的力量。就像汴京城外的青山,她自就能看见,但等真的攀爬,才能知道,青山有多少奇异的山珍,有多少旷世的绝色。
念及此,萧栖迟捏住他的衣领,借着夜光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玉色楼还有一间空着的厢房,搬去玉色楼,好不好?”
许上云未置可否,只道:“臣东西少,殿下不必费心,明日夜里,臣自己搬过去。”
他就是这般,悄无声息的做了所有她希望他做的事。从前被她忽视的,如今揭开,才见一片汪洋。
但她又怎么会再像从前一样忽视他?萧栖迟也没有多,头枕进许上云怀里,轻一个哈欠,喃喃道:“我睡了。”
着,萧栖迟合上了眼睛。许上云静静看着怀里的她,许久之后,也没再下榻去长椅上,就在她身边,嗅着她发间的清香,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依旧在板声中醒来,萧栖迟侧身起来,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许上云见状,下榻取过架子上的衣服,穿好在身上,对萧栖迟道:“外院卯时板,太早了,殿下若不然再歇歇。”
萧栖迟迷迷瞪瞪的摇摇头:“得回玉色楼了。”目的还未达成,尚不能叫裴煜发现她宿在许上云房里。
这话得不情不愿,罢,萧栖迟放下手,坐在榻上,面上满是没睡醒的茫然,头发还有些乱糟糟的。这模样,宛如一只猫的手,直挠在许上云心上。
许上云唇角划过一抹笑意,转身半蹲在塌边,侧头道:“臣背殿下回去。”
萧栖迟闻言笑开,短促的“嗯”了一声,膝行过去,爬上了许上云的背。
背上一重,许上云将她背起,出了房间。
院外微光,雀鸣阵阵,许上云就这般背着她,缓缓走在回玉色楼的路上。
外院的下人们皆已陆续出门,见许大人背着他们公主走在路上,且公主还闭着眼睛,安心的靠在他的后脖颈上,一个个都不由瞪大了眼睛。
前天公主疯了一般的找许大人,许大人回来后,多少人亲眼看到公主哭着扑进许大人怀里,夜里更是没见出来。怎么眼下公主又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被许大人从他房里背了出来?
下人们满心里困惑,一时间各种猜测迭起。许大人莫不是成了他们公主的男宠?可许大人那种人,看似安静,实则根本看不透他内里有多少东西,怎么也不像会做男宠的人。还是,许大人得了公主的倾心,要鲤鱼跃龙门,成为驸马?
但所有人,无论心里感到多么困惑和惊异,都不敢拿出来议论。毕竟他们殿下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又手段狠辣,他们委实不敢多言。就连与他们二人擦身而过,都只能装作一副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
许上云一路将萧栖迟背回玉色楼,送回房里,而后道:“殿下若是还困,就再睡会儿。”
萧栖迟点点头,躺回了自己榻上,转头看向许上云,问道:“帮萧晚迟给裕和郡王传话的那个客商,如何处置了?”
许上云回道:“他是传完话后,离开的路上被臣所劫,眼下扣在殿下的别苑里,没再叫进城。”
萧栖迟听罢,细想了片刻,道:“将他移回地牢里,暂且先留着,等没用了,便处置了吧。”
“嗯。”许上云应下,行礼道:“臣即刻去办。”
萧栖迟点点头:“好……”
许上云微微垂眸,转身出门,回自己房间梳洗后,便直接带人去了别苑提人。
他走后,萧栖迟复又睡了一个时辰的回笼觉,方才醒来。
萧栖迟唤了婢女进来服侍,一同进来的,还有那日留在皇宫里的梁靖城。
见萧栖迟醒了,梁靖城忙跟着一种婢女来到萧栖迟塌边,恭敬的行下礼去。
萧栖迟展开手臂,让婢女们给她换衣服,梁靖城行礼后,则在她身边半跪下,伸手去整理她的裙摆。
萧栖迟垂眸看向他,问道:“如何?大权在握的感觉,可好?”
梁靖城冠玉般的面容上,挂上一个讨好的笑意,道:“可惜殿下已经封府出宫,否则现在,若是殿下能在宫里,一定会快意非常。”
萧栖迟对权力本身从没什么欲.望,若不是后来意识到权力的重要性,她也不会走这一步。
比之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她更在乎大周能不能躲过覆灭之劫。念及此,萧栖迟接着问道:“如今朝堂局势如何?”
梁靖城道:“臣这三天两夜,看完了皇帝这些日子来所有的折子。现如今朝堂之上,大多是陈太师的党羽,凡陈太师的提议,无论是政策,还是举荐人才,都有无数人跟折子附和。陈党一家独大,藏污纳垢。就连御史台,如今也不干净。”
御史台?父皇在时,那可是朝堂清流的象征,弹劾皇帝,直言进谏。御史台那起子言官的嘴,比武将的刀还要利。若连御史台都被陈党收网,那大周的黑夜,岂非比她预想的来得还要早?
萧栖迟穿好衣服,走去梳妆台前坐下,梁靖城也起身跟了过去,立在身边。萧栖迟边让婢女给她梳头,边道:“细。”
梁靖城颔首,接着道:“若有朝官同陈党意见不合,御史台便会出言针对,甚至敢围勤政殿,故意将形势搅得水深火热,弄得皇帝头疼不已。彼时,再由陈太师上折子,言辞之间,满是赞誉御史台刚正不阿,又言体谅皇帝,出一个所谓的两全之策,逼得皇帝只能接受。如此长久下来,更换朝官,贬谪政敌,不仅架空皇帝的权力,还为他和御史台赚了个极好的名声。”
“哒”一声轻响,萧栖迟将手里的红珊瑚耳坠扔回了首饰匣里,问道:“廷尉丞谢非复,现如今什么处境?”
若她没记错,谢非复被贬,就在不久后。最近一定有一些关于他的事情。这次被贬,导致他亲眷于路上死于瘟疫,是改变他想法的契机。再归来,大周便覆灭在了他的手上。
果然,梁靖城回道:“起此人,臣倒是印象极深。殿下记不记得,去年花朝节,殷都尉之妻杀夫案?”
去年?对梁靖城来是去年,但对萧栖迟这种活了两辈子的人来,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怎么可能记得?
萧栖迟道:“不记得了,你挑紧要的吧。”
梁靖城颔首,解释道:“殷都尉之妻刘氏杀夫,案子由京兆尹府来审。但这期间,刘氏频频喊冤,至死不肯认罪。而他们的两个儿子,亦是极力陈情,爹爹乃是仇家所杀,与娘亲无关。但京兆尹府自认证据确凿,判了刘氏斩首。刘氏的两个儿子,为给母亲翻案,求上廷尉府,但偏巧,那几日廷尉病重,卧床不起。求告无门之际,有一子撞死在廷尉府前,以死力证母亲清白。于是这件事,就被廷尉丞谢非复留了心。”
萧栖迟静静听着,梁靖城接着道:“谢非复想查,但廷尉病重,案子移交廷尉的批文,始终拿不到手。他尚未来及插手,刘氏便已被行刑。她尚在的那个儿子,提剑杀进京兆尹府,捅杀两个衙役后当场被诛杀。殷家一连四条命案,谢非复总觉期间似有不对,这一年间,一直在查访。还别,近日,真叫他查出些眉目。臣在他上奏的折子里,看到他要求重审花朝节杀夫案,言辞间似乎牵扯到了京兆尹。”
萧栖迟听罢,一声冷嗤,重新选了一副斛珠耳环,在自己耳朵上比划,平静道:“还用查什么?怕又是陈太师排除异己的手段罢了。京兆尹只是一条听话的狗而已。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想来谢非复心中也一清二楚,他此番逆流而上,怕就是想改变陈太师一手遮天的局面。但胳膊怎么可能拧得过大腿,太岁头上动土罢了。”
原来当年覆灭大周的谢非复,还曾有过这么天真的时候。不像个几年后会覆灭一个王朝的权臣啊?
萧栖迟不记得,前世泰元帝有没有应允谢非复重审,但这次,她得给他机会。念及此,萧栖迟对梁靖城道:“你今日好好休息,明日进宫,把重审花朝节杀夫案的折子批下去。记得让九在早朝时。”
梁靖城听罢,对萧栖迟道:“如今敢公然反对陈党的人已不多,若当真批下来,谢非复怕是安危难保。臣私心想着,如今陈党强横,即便殿下已有皇帝唯命是从,但朝中大部分要紧职务,还是在陈党手中。护着谢非复,不是正好可以培养新贵?”
若不曾经历过前世,萧栖迟怕也会这般认为,但大周要不了几年就会覆灭,如今已是烂到了根里。还要什么新贵?
萧栖迟已戴好耳环,她看着铜镜,左右端详自己的容貌,唇角含笑,轻笑道:“谢非复心里还有光,有光就见不到真正的黑暗。就让他朝不保夕,让他好好看看,真正的黑夜是什么样子。”
梁靖城不解,萧栖迟为何要对一个廷尉丞这般上心,但还是恭敬应下:“臣省得。”
一席话毕,婢女们正好端着早膳进来,萧栖迟对梁靖城道:“这几日你辛苦了,去歇着吧。明日还得进宫呢。”
萧栖迟起身,坐去了饭桌旁,梁靖城却没有退下,走到萧栖迟身边蹲下,伸手给她捏腿,抬眼看着她,道:“宫里的事再大,也不及殿下在臣心里的位置重。殿下别急着赶臣走啊,几日未归,让臣陪陪殿下。”
萧栖迟伸出食指,勾起梁靖城的下巴,挑眉道:“那你可得好好记着你方才的话,来日可别被权力迷了眼。”
梁靖城唇边笑意渐深,缓缓道:“这天底下,能迷臣眼得,除了权力,就只有殿下。”
他怎么可能背叛公主?他多么渴望,有朝一日,能清干净朝堂里各方势力,真正握了大周在手。等到那时,他一定要带萧栖迟进宫,从此之后,无上的权力和心中的神女,将会永远与他在一处。
二人话间,门外传来裴煜的声音:“栖迟。”
萧栖迟和梁靖城同时抬眼,正对上裴煜倚在门框上,侧头浅笑的脸。
萧栖迟冲他抿唇一笑,从梁靖城手里抽出腿,起身相迎:“你来了?都不用人扶了,伤好很多了吧?”着,自然的扶住了裴煜的手臂,一同往屋里走。
这些日子,萧栖迟每顿饭都和裴煜一起吃,他已经习惯。裴煜侧头看着萧栖迟,眸中一片浓郁的暖意,回道:“没有之前那么无用了。”
梁靖城瞥见,不由蹙眉。他这才几日没陪着殿下,怎的裴煜看殿下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梁靖城狐疑地起身,站回了一旁。
萧栖迟和裴煜在椅子上坐下,到了该布菜的时候,梁靖城这才发觉罗映不在。他上前,接过布菜婢女手里的筷子,为萧栖迟选她爱吃的菜色。
萧栖迟指一指桌边那道切得精细的和菜饼,对梁靖城道:“给六殿下布这道,他爱吃。”裴煜的饮食习惯,几乎成了她记忆里的本能。
裴煜微微挑眉,笑道:“不曾和你一起吃过这道菜,你怎知我喜欢?”
萧栖迟冲他抿唇一笑,道:“只需向厨房听一下,不就知道啦?”
裴煜心头一片暖意,大周六年光阴,他早已忘了被人关怀是什么感觉。这些日子,萧栖迟对他的每一个好,都似花中如来,被无限的放大,冲刷着他的心。
他只冲萧栖迟笑笑,未至一词,心下却已暗暗发誓,来日若能摆脱囹圄,凡萧栖迟想要,他必竭尽全力!
梁靖城将菜夹进裴煜的碗碟中,沉默着,乖乖扮演他该扮演的角色。只是眼风掠过裴煜的脸,已含了些许锋芒。
殿下当初不是,对裴煜只是利用?为何如今这般细心的关怀?莫不是相处下来,她也对裴煜动了心?
梁靖城眸光微厉,但转瞬又平静了下来,就算动心了也不要紧,等来日,大周的权力全部握在他手里,他必不叫裴煜好过,公主护得了他一时,护得住他一世吗?
如此想着,梁靖城按下了全部心思,唇角挂上一抹笑意,安静的伺候二人用饭。
用完早膳,梁靖城回去休息,萧栖迟则对裴煜道:“左右也是无事,不如派人去请几个书先生进府,咱们去水榭里摆个宴,听书可好?”
眼下裴煜虽一堆烦心事,但他也知道急不来,只能静候。实在也无需每日苦大仇深的过日子,便应下了萧栖迟的提议:“好。”能和她呆在一起,其实做什么都好。
萧栖迟离座起身,对裴煜道:“那你先坐着喝喝茶,我去安排。”
裴煜应下,萧栖迟冲他温柔的笑笑,下了楼。到了院中,萧栖迟唤来几个婢女太监,随意指了个人去找书先生。便直接带着人往玉色楼西面侧后方的厢房而去。
玉色楼所在的院落,是整个公主府里最大的。除了玉色楼前有一块空地,四面皆是精巧设计过的花植径,两个厢房一东一西,藏匿在园中植被后。
萧栖迟到了玉色楼西侧的厢房外,吩咐道:“天黑之前,将这间厢房扫出来,房中一应所需,皆按照玉色楼的规制来。”
萧栖迟想了想,又道:“父皇在时,赏过我一台端砚,还有一套十二支翡翠笔,都从库房里取出来,也送进去。”
许上云的画做得那样好,这笔砚给他才算是物尽其用。想起许上云,萧栖迟忽地想起昨晚进房是见到他的样子。细细想来,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穿侍卫服之外的衣服。
萧栖迟正欲吩咐,再去做几套衣服,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眼下还不是时候,等所有事情解决,再好好补偿他吧。
念及此,萧栖迟对婢女们道:“就先准备这些吧。”婢女们依言去办。
萧栖迟扶着婢女的手臂,走在返回玉色楼的路上。想起许上云,萧栖迟心里莫名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缠着他算什么?
她太怕被抛弃,太怕再变成前世那个在天牢里的人。始终对她不离不弃的两个人,只有罗映和许上云。罗映走了,她便只剩下许上云。唯有和他在一起,她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不会再被丢下。
但未来谁又猜得到?曾经她也想不到裴煜会抛弃她。现在许上云不会离开她,未来呢?也不会吗?所以,她一定要做些什么,不给他离开自己的机会。
如此想着,萧栖迟不自觉捏紧了自己的袖口。
等从外头请来书先生,萧栖迟便和裴煜去了水榭,听书喝茶,如这几日般,过着他们安静闲适的日子。
许上云将那客商从别苑提回来时,已过晌午。将人扣进地牢内后,他暂且闲了下来,随便吃了几口饭,便着手开始收拾自己屋里的东西。
他东西不多,换洗的衣服,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套,都是一模一样的侍卫服。只有两件常服,还都是差不多的玄色,也就偶尔外出办事时穿一穿,面见公主时,大多已换回侍卫服。
除了衣物之外,也就只剩下这些年存的萧栖迟的画像。他十岁到公主身边,如今十九,算起来,已足足九年。每当看到一些萦绕于心的画面,就会将它画下来。
到如今,竟存了满满一口箱子。如今这箱中,当再添两幅画进去。那晚……她扑进自己怀里的画面,还有昨夜……以及今,背她回玉色楼的时候。
等搬去她玉色楼厢房后再画吧。
所有的侍卫以及太监,都住在外院,婢女们住在二进院里。他已经能想象,等他搬去内院后,这府里会有多少私下的议论。
也从来没有侍卫住公主院中的先例。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以为,他少言寡语,办事又一丝不苟,是个极守规矩的人。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规矩,只有公主想。
待将自己的东西全部收拾妥当,又将屋里的一些陈设封存,夜幕已临。
许上云去吃了些晚饭,又在院中练了会儿武,估摸着外院的侍卫太监们基本都已回房休息,方才取出自己的行李,一样样的往玉色楼般。
西厢的路上,早已有萧栖迟安排好的太监候着。
见许上云过来,忙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陪笑着道:“许大人您来了,殿下已命臣在这里侯了许久。”
许上云只道多谢,并未多言。
厢房的门被推开,屋内烛火通明,太监搬着许上云的行李,率先走了进去。
许上云却在门外缓下了脚步,朝里面看去。远比他从前的住所大得多,且屋内的一切,焕然一新,一看便是今日刚理的。就连桌上平常喝茶的茶盏,都已换成上等薄胎瓷。
太监在里间放下行李,走出来对许上云道:“大人,您在屋里收拾着便是,剩下的东西,臣去您屋里给您取来。”
许上云点点头:“劳烦中贵人。”
罢,太监行礼退了出去,许上云则绕过屏风,进了里间。里间共有两室,以锦缎隔开,外为书房,内为卧室。
许上云正欲去内室收拾东西,却瞥见书桌上的笔架。一整套翡翠玉笔,大不一,整齐挂在上面。笔架旁便是一台端砚。
他眸光微动,轻吁了一口气。这些东西他都曾见过,是先帝在时,赐给公主的。没想到,她都给了他。
他不由走上前,修长的手指,摸上冰凉的笔骨。其实她不必待他这么好,左右于他而言,一心所愿便是守护在她身旁,其余有或没有,并不要紧。但她既给了,他用便是。
许上云唇边漫过一丝笑意,转身进了卧室,重新取出自己衣物,逐一拾掇。
他的东西很少,太监跑了两回,便已搬完,上前来跟他行礼:“大人,都已搬来,那臣退下了。”
“殿下呢?”许上云问道。
太监回道:“殿下今日和六皇子在水榭听书,眼下还未结束。”
许上云点点头,示意太监退下,听书还未结束,想来等结束她也困了,昨夜又是专程为解释而来,今晚应该不会再来找他。
他素有自知之明,不会报无谓的希望,想着,便转身往净室走去。
几桶凉水从头冲下去,精壮的身躯上当即便挂满水珠,一头青丝亦如瀑般顺水潺潺。许上云闭目深吸一口气,方才整个人钻进浴桶中。
而公主府后院内,闲适了一整日的萧栖迟和裴煜,这才一同踏月而回。
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二人之间话已越来越自然,相互调侃趣,笑玩闹,俨然已像认识许久的朋友,全无最初的客气有礼。
一路行至裴煜厢房外,萧栖迟停下脚步,眼里颇有些依依不舍的眷恋,对他道:“那你早些歇着,再过半月,我三姐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可能有好些麻烦事等着你,趁她回来前,我们多轻松几日。”
裴煜笑着应下,也不知为何,明明一整天都和她在一起,但是眼下要回房分开,竟还是这般不舍。他点点头,挑眉道:“听你安排,你让上天就上天,你要下海就下海。”
萧栖迟闻言失笑,好听的情话裴煜一向信手拈来。当初也是这般,可是后来呢,她连睡晚一刻钟都要被他责备,她爽约,她不在乎他。
想着,萧栖迟越发觉得讽刺,显得她笑意愈发开怀。然而从她面上,裴煜根本看不出半点讽刺,只觉不解,他问道:“这么好笑吗?”
萧栖迟笑停,岔开话题道:“明日我们去游山吧,瞧你现在走路,好像已经无碍了。”
萧栖迟量他一番,身上穿得是她给做的那几套衣服中,皦玉色直裰,头戴银质云纹簪冠,周身上下无可的贵气。他包扎的纱布都在肋骨处,外伤基本已经好全,穿上衣服,基本已经看不出什么伤情。
裴煜点头应下,眉宇间无不松快,狡黠道:“好呀,正好出去透透气。托长公主的福,我这质子做得,当真要乐不思蜀了。”
萧栖迟佯装嗔怒,伸手作势要,裴煜撤步一退,顺势躲过。萧栖迟手了个空,瞥了他一眼,嗔道:“快回去睡吧。明日起不来就把你扔出府去。”
裴煜忙道:“见你怎么会起不来?”
话音落,裴煜自己愣住,怎么把心里话出来了?
“哦?”萧栖迟忙见缝插针,做出一副发现他秘密的模样,而后道:“原来这么想见我啊?”
裴煜一时无言,理智告诉他,无论从哪个方面讲,现在都不应该回应她的感情。可是情感上,他内心的情义,早已不受控制的蓬勃萌发。
他忙找补道:“我、我的意思是,我是客,主家相邀,没有怠慢的道理。”
“行啦……”萧栖迟那双柳叶眼中魅色流转,还带着些许玩闹的俏皮:“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我懂,我都懂。走啦走啦,睡觉去啦,明日见。”
罢,萧栖迟撇下裴煜,扶了婢女的手,往玉色楼而去。
裴煜看着萧栖迟离开的背影,忽地觉得,即便他拼命在用理智抗拒,可这般的相处,宛如春雨般润物细无声,根本无从抵御。只要他无法控制自己动心,就难免会有回应。
想起萧栖迟的婚约,忽如一根针刺在他心上,在她带来的无限欢欣中,传来一阵隐秘的疼。
他看不见他和萧栖迟的未来在何处。若她无法退婚,岂非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嫁别人?这一刻,他悲哀的察觉,仿佛他和萧栖迟,能拥有的只有眼前,所有这些欢愉,都是偷来的时光。
本来和她单独呆了一日,满心里欢欣,但一想到这些事,无奈和心痛就会随之而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若最终她不能解除婚约,如今的幸福和甜蜜,来日都会变成伤自己最利的那把刀。至少……他得要她一个承诺,一个她会解除婚约的承诺。
萧栖迟回到房中后,卸妆沐浴,换好睡袍后,唤来屋中太监,问道:“上云搬过来了吗?”
太监行礼道:“回禀殿下,大人今晚已在厢房安顿下来。”
萧栖迟眉宇间漫过一丝狡黠,随手扯过一件大袖衫裹在睡袍外,便提裙跑下了楼。
一路跑到西厢,见房里还亮着灯,萧栖迟心头一喜,轻轻推开了门,探进半个头,朝屋里看去。
但见屏风后,隐隐可见许上云高拔的身影。他正立在桌后,执笔俯身,似在专心写着什么,完全没察觉到她进来。
萧栖迟侧身进了屋中,复又心将门关上,蹑手蹑脚地朝许上云走去。
绕过屏风,萧栖迟微愣,但见许上云未着上衣,胯上只挂着一条松松的中裤,身上线条分明,没有一丝多余的肉,显得格外精壮有力。
半干的头发,全部散开披在他身上,左侧鬓边的丝发,因他俯身作画,顺长落在胸膛上,再兼他修长手中那杆翡翠玉笔,凝神作画的姿态,让他整个人竟好似雅士般出尘。
她都站到屏风处了,许上云还没发现她,萧栖迟微微撇嘴,颇有些委屈地唤道:“哥哥……”
许上云恍然惊觉,抬眼看来:“殿下?”他忙放下笔,转身从架上扯下中衣套在身上,这才走出桌来行礼。
萧栖迟伸手扶住他的手臂,免了他的礼。许上云不好意思的笑笑:“臣听闻殿下在听书,以为殿下今晚不会过来。”
作者有话要:銥誮
终于入v啦,不用卡字数啦,之后我会使劲更新,本章下留评发红包~感谢可爱们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