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A+A-

    萧栖迟不由上下量他一番,不愧是习武之人,不着衣时身材精壮,穿上衣服又显得格外清瘦。她道:“可惜你不是女子,不然就可以像罗映一样,每天在我屋里陪我了。”

    许上云微微垂眸,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会希望他是女子,愈发坐实了他的猜想。于公主而言,他只是她必不可少的陪伴。愿意将自己给他,也是怕自己离开,所以满足他的愿望,不是男女之情。但只必不可少这四字,对他来足矣!

    “今晚你在画什么?”萧栖迟绕到桌后,捻起纸张的一角,垂眸去看。

    许上云没有遮掩,直言道:“还是和从前一样。”

    画只作一半,正是那夜许上云至晚归来,她惶恐抱紧他的那一幕。萧栖迟唇边漫过一丝笑意:“这次有我和你一起记着。”

    许上云听罢,喉结微动,低低“嗯”了一声。

    萧栖迟将手里的画归位,对许上云道:“我困了。”

    许上云看着立在桌边不动的萧栖迟,一时没明白,神色间有些迷茫。可当他对上萧栖迟那双隐含期待的眸子,忽地反应过来,忙道:“臣背殿下进去。”

    他朝萧栖迟走去,萧栖迟手臂微微展开:“抱吧。”

    许上云呼吸微重,但面上神色未动半分,俯身,一手绕过萧栖迟膝后,一手拖住她的后背,稳稳将她抱了起来。

    萧栖迟搂着他的脖子,唇凑到他耳畔,轻语道:“其实你不穿中衣好看。”她是真心夸赞,方才他半身未着衣,丝发散开的模样,真的很好看。

    许上云忽地停住脚步,侧头看向萧栖迟,漆黑的眸底隐有火焰,他哑声道:“殿下……臣自制力有限。”

    他知道萧栖迟对他并非男女之情,他不愿做趁虚而入的人,更不愿她因此而后悔终生。她现在夜夜往他房里跑,更像是一只受惊的鹿,想寻找一个安全的栖处。

    罢,许上云眉眼微垂,抱着萧栖迟继续往里走去。走到塌边,许上云将她放在榻上,单膝落地半蹲下,捏住她的脚腕,为她脱了鞋。

    萧栖迟挪到了睡榻里面,将外侧给许上云让了出来。

    许上云明白她的意思,昨夜同枕而眠一夜,今晚再拒绝反倒显得矫情。他也没什么,熄了灯,在萧栖迟身侧躺下。

    他刚躺下,便觉一缕卷着苏合香的清风扑面而来,下一瞬,萧栖迟已钻进他的怀里。黑暗中,但听萧栖迟道:“哥哥,以后我每晚都来找你,你记得给我留门。”

    “好。”黑暗中,在萧栖迟看不到的地方,许上云唇边笑意缱绻,那双漆黑的眸,亦再未从她头顶离开过。

    萧栖迟在许上云温热的怀中,安然睡去。

    第二日一早,许上云依旧卯时醒。但萧栖迟睡眠轻,他起的同时,萧栖迟也醒了过来。

    萧栖迟在榻上揉揉眼睛,看着塌边正在穿衣服的许上云道:“今日别穿侍卫服了,换身常服吧。”

    许上云停下系腰封的手,不解道:“臣要当差啊。”

    萧栖迟笑笑道:“今日去游山,我不想以公主仪仗出行。”

    许上云闻言了然,脱掉刚穿好的外衣,从柜子中取了他那为数不多的两套常服中的一套,换在身上。

    是一套玄色束袖直裰,肩上连着玄色披风,身上系带皆为窃蓝色。穿好衣服后,他又以同窃蓝色发带束了发,没用簪冠,马尾顺长垂下,随后腰间佩剑一悬,整个人恰如少年风流侠士,要多惹眼有多惹眼。

    他这模样,她瞧着喜欢。这几日在许上云身上,萧栖迟总有种开一扇了新的大门的感觉,他带给她的感觉,样样都那么新鲜。

    萧栖迟轻咬下唇,唇边漫过一个笑意,从榻上起来,膝行到塌边,张开了手臂。许上云会意,几乎是她到塌边的同时,已弯腰蹲下,萧栖迟顺势便爬上了他的背。

    许上云背着她单膝落地,一手提了她的重台履在手,这才重新站起,背着她出门,往玉色楼走去。

    萧栖迟搂着他的脖子,侧脸靠在他的后颈上,阖目憩。气息有一下没一下的落在许上云耳后。

    许上云眸色渐趋柔和,微光中,他忽地就很想,就这般背着她,一直、一直走下去。

    送了萧栖迟回玉色楼,许上云便去安排今日出行的护卫事宜,萧栖迟复又睡了会儿。

    睡到辰时,她方才起来梳洗,待更衣梳妆妥当,已至辰时二刻,裴煜也正好梳洗完过来和她一起用早膳。

    梁靖城也于此时进来,见裴煜在,便没有多言,和萧栖迟了声要出去置办东西,便行礼退下,自进了宫。

    饭至一半,许上云回来,长身立于桌边,行礼道:“回禀殿下,今日护卫已安排妥当,没有公主府字样的马车,已侯在门外。”

    萧栖迟点点头,冲裴煜道:“快吃吧,吃完咱们出门。”

    裴煜舀了一口百合粥咽下,看看已退去萧栖迟身侧,安静站好的许上云,忽地道:“未曾见过许侍卫穿常服,竟如此风采别致。”他这模样,与容颜倾城的萧栖迟站在一起,出去跟人他是驸马,都不会有人怀疑。

    许上云闻言,微微颔首,只道:“六殿下谬赞。”

    萧栖迟则含笑回首看向他,笑着趣道:“确实呢,看来以后,我府里的侍卫,都得换身扮才好。就按上云这一身来做。”

    从未被萧栖迟当着外人的面这般夸过,许上云一时有些不适应,只好告饶道:“殿下……别趣臣了。”

    裴煜笑笑,道:“你们殿下看重你,待你好也是寻常。”

    萧栖迟点点头,看着许上云的眼睛道:“听到了?我待你好,是!寻!常!”

    许上云眸光莞尔,只好行礼道:“殿下随心便是。”

    三人又笑了几句,用完早膳,一同出门。

    在马车上颠簸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到城外鹂山脚下。萧栖迟和裴煜并肩而行,许上云则跟在萧栖迟那侧的身后,始终与他们保持两步远的距离。

    鹂山多黄鹂,山林间鸟鸣阵阵,甚是悦耳,闻之惬意。

    行至半山腰,忽见林中坐落着一处庙宇,在青翠的乔木间,显得格外幽静,散发着诱人探寻的神秘之感。

    萧栖迟向身边下人们问道:“那是什么庙?”

    下人们面面相觑,大多茫然不知,忽听有一名婢女道:“回主子,是月老庙。”

    “月老庙?”萧栖迟忽地来了兴致,转头对裴煜道:“咱们也去瞧瞧。”

    裴煜应下,一行人改道,往月老庙走去。

    鹂山的这间月老庙很,不过一个院落,一个正殿,两个侧殿,但庙中香火却是旺盛。来到庙门前,忽见一对少年夫妻,正在正殿中,跪在月老像前祈福。

    但听那名女子道:“今生今世,只愿与沈郎相伴,愿月老保佑我们,白首到老,儿孙满堂。”

    她身边的男子闻言转头看向她,眼里笑意宠溺,伸手牵过女子的手,紧紧握住,这才向月老祷告道:“愿月老怜惜,准我爱妻心愿!”

    那名女子扭头道:“哪有这样跟月老许愿的?你自己没有愿望吗?”

    男子狡黠道:“你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那我便许让你心愿达成,这样的话,我们两个人,月老总得听一个的吧?”

    女子笑起,俩人眸色间满满的甜蜜,携手一同跪拜下去,恭敬的磕了三个头,又一起上了香,方才从正殿中出来,与萧栖迟等人,擦身而过。

    萧栖迟看着甜蜜幸福的二人,心间泛起一股浓郁的酸涩。前世成亲六年的温行玖,心有旁人。而她自以为遇到的一生所爱,最后却给她那般的绝望,盼了那么久,终归没有成为他身边的那个人。

    旁人获得幸福,看起来好简单。但为什么,她那么难?

    裴煜迎娶太子妃时,心被撕裂般的痛,复又张牙舞爪的铺天盖地而来。

    萧栖迟水葱似得指甲,在衣袖下近乎嵌进肉里。温家和太后,想来找温行玖已有些时日。她不想等得更久。

    念及此,萧栖迟换上一个璀璨的笑意,一把扣住裴煜的手腕,拉了他就往正殿走:“我们也去上香!”

    裴煜闻言,忽地止住脚步,不肯再跟萧栖迟往前走。

    萧栖迟不解地回头:“怎么不走?”

    这些日子,看不到他们未来的迷茫感,再次袭来。裴煜控制不了自己心动,但她的婚约,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每每想起来都会隐隐作痛。

    他不敢回应,怕期待落空!也不想再这样不清不楚的,跟着她进去祈福。

    裴煜道:“你已有婚约!我如何能再和你去月老庙?”

    问出这话,是事实,也是试探!

    他对萧栖迟的感情,这些时日下来,已如藤蔓般疯长。若不能得她一个准话,一个承诺,在自己付出全部感情后,他不敢想象未来会遭受怎样的重击。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成为旁人的妻?

    裴煜忽然神情严肃,萧栖迟微愣。她忽地想起,她曾也这般试探过他。那种看不见彼此未来在何处的迷茫,那种徘徊在想爱却不敢爱中的煎熬,她太清楚了!

    现在,终于轮到裴煜了。萧栖迟的心动荡起来,回忆中撕扯般的痛,夹杂着此时的快意,以一种诡异而浓稠的姿态袭来。

    萧栖迟的情绪,又似一泻而下的洪水般横冲直撞而来,连她自己都抓不准一个准确的落点。眼里有泪,唇角有笑,语气却又似咄咄逼人的质问:“我不想嫁!但我当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解除婚约。难道就要因为这样,我连去追寻自己心中所爱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萧栖迟捏紧裴煜的手腕,紧盯着他的眼睛,质问道:“裴煜……你爱不爱我送你的那一船蔷薇?它们美吗?难道你要因为害怕花败,连花开时的美好也不要了吗?”

    看着裴煜迷茫而又不确定的眼,萧栖迟只觉自己和当初的裴煜重叠在了一起。

    他曾给她信心、给她期待的所有话,字字的清晰的从她口中了出来:“难道就因为那么一星半点的不确定,你连我们现在的美好都不要了吗?”

    “你若这般胆怯退缩,我又怎么会有信心,去义无反顾的处理和温行玖的婚约?”

    “我对自己婚事的动力,全部来自于你。唯有你让我看到一腔让我期待的爱,让我看到你值得,我才有信心和勇气!”

    “裴煜……”萧栖迟眸色里充满探问和恳求,和当初的裴煜半分不差,他就是曾用这般的诚恳,让她丢下了所有顾忌:“你会给我信心吗?你会像我爱你一样,来这么热烈的爱我吗?”

    裴煜怔怔的看着萧栖迟,一时心头更加烦乱。他只是想要她一个承诺,可萧栖迟却告诉他,爱不是一个人事。若想让她不惜一切代价解除婚约,就得先让她看到义无反顾的爱。

    那就意味着,他要敞开心扉去拥抱和迎接与她的所有感情,就要揭开自己理智的压制,彻底沦陷。

    若是她最终解除了婚约,皆大欢喜,若是不能……她还是公主,还会拥有一个驸马。可是他呢,他现在只有她,她就是他生命的全部!待他付出所有感情后,一旦失去她,那跟叫他去死有什么差别?

    裴煜怔了好半晌,忽地苦笑,对萧栖迟道:“你是要让我,跟着你做一场豪赌。若是输了,于你而言,不仅毫无影响,还多一个驸马。但对我而言,却是从人生低谷,再堕一层地狱。栖迟……我们虽同为皇嗣,但我们的人生境遇,相差太大……”

    罢,裴煜推开萧栖迟抓着自己手腕的手,转身出了月老庙。

    许上云低眉看向一旁的萧栖迟,见她望着裴煜的背影,眸色渺远。他想起萧栖迟对温行玖的处置,逼疯了他,却不叫他死,甚至还不解除婚约。

    从刚才他们的对话来看,裴煜根本不知道温行玖已疯。若是知道,就会像他一样,根本不把公主这所谓的婚约当回事。又何来这番争执?

    殿下看似是在费尽力气,来逼裴煜勇敢的爱她,可却根本不提温行玖已疯的事实。与其是想让裴煜爱她,更像是在故意诱导他。

    许上云忽地理解了她那晚跟自己的话,除了在他面前之外,任何时候,都不要相信她。可这……到底是为什么?还有他们殿下,何时学会了如此步步拉人入陷阱的法子?

    许上云寻遍所有记忆,都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但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殿下性情大变,同她现今这般和裴煜拉扯有关。

    裴煜的身影,消失在萧栖迟的视线里,方才裴煜的话,清晰的缭绕在耳边。他为何那般,她简直感同身受。

    当初的她,面对裴煜那一腔深沉的爱,始终不敢向前。因为回到大梁后,他就是皇子,而她只有他。试问哪个皇帝,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娶一个亡国公主?

    一旦他兑现不了自己的承诺,他还是皇子,甚至还会娶一个身份更高的女子。但是她呢,将会在失去家国后,还要被现实狠狠地捅上一刀,人生灰暗成那个样子,还有什么理由,能让她继续活下去?

    于是裴煜就拿出了那番关于信心的辞,彼时,萧栖迟并未答应。这世间鲜少有人一下踏进深渊,从来都是一步一步,不知不觉。

    萧栖迟转身看向身后月老庙的正殿,月老像静静伫立在高台之上,方才那对少年夫妻的模样,复又再眼前浮现。

    她眸光深陷在月老像前的香雾中,喃喃道:“上云,人这一生,能遇上个真心待自己好的人,又出现的恰到好处,真的好不容易。”过去她常常想,若是遇见裴煜时,她还是公主,他也不是质子,会是怎样一个局面。

    萧栖迟复又一声轻笑:“你瞧见方才那对夫妻了吗?好生羡慕。当真是从未拥有过,即便短暂的拥有过,也都是假象。”

    许上云闻言,侧头看向她,凝眸片刻,他忽地左肩一沉,伸手扣住萧栖迟手腕,带着她,一言不发,往正殿走去。

    萧栖迟呼吸猛地一滞,眼里一片震惊,他抬头看着许上云的侧脸,那些从树影中斑驳落下的光线,时有时无的从他面颊上掠过。

    他就这般目视前方,从容地牵着她,朝正殿走去。周遭的一切,分明安静到无声无息,却能让她感受到他心底深处,某种笃定有力的磅礴。

    进了正殿,许上云松开她的手,敛襟在蒲团上跪下,抬眼看向高台之上的月老,合掌恭敬,徐徐开口:“月老在上,此心明鉴,平生所愿,唯护殿下。”

    罢,许上云素来冷峻的脸上,漫过一丝笑意,转头看向萧栖迟,道:“殿下,你有。”

    萧栖迟怔愣在原地,即便当初裴煜做了那么多,可对他的承诺,她从来半信半疑。但当今日许上云出这番话,她才恍然发觉,她竟是找不到半点怀疑的余地。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无论是出于职责还是他的私心,他当真、当真从未抛下过她。

    萧栖迟心内的动荡逐浪而过,她手微颤着抚上许上云的脸颊,缓缓在他面前蹲下,眼眶渐红,含泪深笑:“谢谢你……”

    等在院中的下人们,见到眼前的这一幕,皆垂下头去。好些人心中暗道,许大人好心性啊,刚殿下还和六皇子那般的话,眼下他居然能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带着殿下就进了月老庙。当真厉害,不然人怎么能得公主青睐,不是没道理。

    许上云伸手擦去她眼下的泪水,漆黑的双眸平静而沉稳:“对殿下言爱,臣不配。但殿下所求,臣配。左右这一辈子,臣都会在殿下身边,臣慢慢等。殿下想做什么,便去做,不必顾及臣在与否。”

    听罢他的这番话,不知为何,萧栖迟忽觉整个人心中的压力尽皆被扫清,连带身子都轻了起来。她抚着许上云脸颊的手,忽地下落,垂在他的胸膛上。

    许上云伸手将她扶起来,道:“六殿下还在附近,殿下起来吧。”想来她暂时应当不愿裴煜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萧栖迟站起身,看看许上云,复又转头看向月老像。她知道她现在不正常,若她能赶走心中那只恶鬼,能保住大周安然无恙,此后的日子,都有许上云陪着,那这重活一世,便也无憾了。

    二人一同从正殿出来,走出月老庙。萧栖迟远远看见,裴煜等在上山的曲径边。

    一行众人走上前,裴煜见萧栖迟回来,看着她微红的双眼,便以为是因为他,心下愧疚更甚。刚才他不该那般丢下她出来,她为自己做了那么多,还是好好去和她解释一下。

    念及此,裴煜走上前,未及话,忽见一名女子跑来萧栖迟面前,问道:“这位姐,您和您的夫君刚才从月老庙出来,可曾求了福袋?”正是他们方才在月老庙里,遇见祈福的那对夫妻。

    那名女子边问,边向萧栖迟和许上云投去询问的目光。他们一起从月老庙出来,且看起来又这般登对,是眷侣无疑了吧?

    裴煜心头闪过一丝酸涩,莫不是将许上云当成了萧栖迟的夫君?

    萧栖迟没有解释的意思,许上云更不可能多嘴。萧栖迟冲那名女子笑笑道:“不曾,原来还有福袋。”

    那名女子一笑,道:“看姐衣着不凡,想来养在深闺,并不知我们这些地方的习俗。”

    着,那名女子,取出两枚有些泛旧的福袋,分别递给萧栖迟和许上云,道:“姐做未出阁女子装扮,想来还未成亲。这间月老庙,有个别处没有的传。未婚人前来求姻缘,定要带一对福袋回去,一枚自己珍藏,另一枚给心爱之人。若是终成眷属,便要将这对福袋送给自己见过的有缘人,如此这般,福气绵延,更得庇护。我已如愿同沈郎成亲,又与姐先后拜见月老,姐又恰好未求福袋,我与沈郎的这对,就送给你们吧。愿你们也早日缔结良缘。”

    罢,那名女子同萧栖迟相互见礼,而后又如雀般飞走,飞去了她的沈郎身边。

    听罢这一长串的话,裴煜心里的不适感越发强。虽知许上云是她的侍卫,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心里难受。先是将他们二人错认成一对,又将代表姻缘的福袋给他们二人,任谁也不想看到喜欢的人和别人错认成一对。

    但裴煜知道,这种无稽之谈,不足为信。眼下还是先跟她道歉要紧。

    念及此,裴煜对萧栖迟道:“刚才是我不好,我只是……”

    “无妨。”萧栖迟断他,即便眼眶残留着泛红的泪意,却依旧对他笑意温柔:“我理解你的处境,一时半刻,很难让你相信。语言太过苍白,我真心与否,我会做给你看。”

    萧栖迟走到他的身边,道:“别想这些琐事了,我们接着往上走吧。”

    复又往上走了一段,正巧到一处观景亭,萧栖迟道:“走了这么久也累了,咱们进去歇歇吧,喝喝茶,赏赏景。”

    裴煜应下,一行人进了观景亭,当即便有婢女和太监,在厅外燃起红泥火炉,为萧栖迟烹茶。

    亭外山景旷远,整个汴京城清晰可见,萧栖迟静静看着远处的景色,并未多言。

    气氛有些凝重。

    裴煜明白,是他今日没有做好。本来开开心心出来散心,却起了这些龃龉。他又何必非得在月老庙问她那些话?他就是想要她一个承诺,天天在一起,什么时候不能?偏要在她兴致勃勃想去拜月老时?

    裴煜自责不已,了许久腹稿,想着要怎么哄哄她,让她开心起来。可无论怎么想,他都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也不知就这样无声的坐了多久,忽听山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众人闻声回头,随即便见一名身着公主府侍卫服的侍卫,马停下,神色匆匆的模样。

    许上云见此,出了观景亭,朝那名侍卫走去。山道上,那名侍卫行礼,跟许上云细细了些什么。

    许上云听罢后,眸色微沉,蹙眉看向萧栖迟。他晓得轻重,这事不能叫裴煜知晓。念及此,许上云对那名侍卫道:“回去后吩咐公主府的人,此事藏在肚里,不许议论,更不许多言。我去通报殿下。”

    那名侍卫拱手,站在原地未动。

    许上云则快步进了观景亭。在萧栖迟身边站定后,他瞥了裴煜一眼,俯身到萧栖迟耳边低语道:“宫里来人了,是太后身边的刘嬷嬷,侯在府里。”

    萧栖迟闻言,眸色闪过一丝厉色,转瞬即逝。她没有跟裴煜话,起身便出了观景亭,朝那名侍卫走去。

    裴煜见萧栖迟都不跟他话,心里委实压抑。而就这时,他忽地瞥见一旁,正准备跟萧栖迟出去的许上云,似是想到什么,脱口道:“许侍卫留步。”

    许上云站定,不解回头:“六殿下有何吩咐?”

    裴煜干笑一下,道:“方才在月老庙惹了她不快,不知……许侍卫可否将那枚福袋给我,我想弥补一二。”

    想来等她看见,自己拿着那枚象征姻缘的福袋,心情会好一些吧?

    许上云心底一阵嘲讽,那是给他和公主的!但他面上却丝毫不显,他行礼道:“六殿下见谅,臣不喜将别人赠予之物转赠。六殿下若想要,不妨去问问殿下,若殿下叫臣给,臣绝不多言。”

    罢,许上云再次行礼,起身,没再理会裴煜,快步跟上了萧栖迟。

    裴煜愕然,随即轻叹,到底是她的侍卫总领,当真事事以她为重。是他自己拒了和她同拜月老的机会,眼下又怎么好意思,再去找萧栖迟,让她将许上云的那枚给他?

    罢了,暂且先这样吧。再想法子哄她便是。

    萧栖迟和许上云来到山道上,示意那名来传话的侍卫跟上,一同又往远处走了走,萧栖迟方才停步问道:“温行玖找着了?”

    那名侍卫点点头:“回殿下的话,这些日子,臣一直奉许大人之命,盯着温府。昨日夜里,有一辆马车悄悄进了温府。今便有温家人进宫,随后太后便派了人来。”

    萧栖迟点点头,温行玖都疯成了那个样子,太后不抓紧找人治病,这么腹热肠荒的找她做什么?

    但太后都派了人来,她也不好让人干等着,便道:“去唤六殿下吧,回府。”

    那名侍卫领命,转身朝观景亭里跑去,跟裴煜了几句话。裴煜远远看了萧栖迟一眼,点点头,跟着那名侍卫一同出了观景亭,一行人往山下走去。

    下了山,看着萧栖迟和裴煜上了马车,许上云拉转马头骑了上去,在萧栖迟马车旁跟好,命众人回府。

    马车缓缓朝来路上走去,萧栖迟对裴煜道:“今日中途回府,委实抱歉。”

    裴煜忙道:“无妨。毕竟是太后派人来访。”

    罢,裴煜犹豫片刻,方又看向萧栖迟,踟蹰着开口道:“栖迟……我不是不想和你进月老殿,只是……你还生气吗?”

    萧栖迟听罢,轻叹一声,道:“确实有些难受,本以为,在我坚定的选择你的时候,你也会坚定的同我站在一起。”

    着,萧栖迟抬眼看向裴煜的眼睛,终是无奈失笑:“但我明白,爱一个人,当有耐心,我不逼你,给你时间。”

    裴煜闻言,心头重石落地,感慰道:“你真的……很善解人意。”

    萧栖迟笑道:“那也只是对你,对于旁人,我可不会委屈自己照顾他们的心情。”

    裴煜听完心头愈发的暖,低眉浅笑。

    赶着回府,脚程比来时快许多,很快就回到公主府。不便叫外人知道裴煜在公主府里,萧栖迟单独下马车后,便直接叫人将马车绕到后门驶进去,命人好生送裴煜回玉色楼东侧厢房。

    许上云陪着萧栖迟去了正厅,见刘嬷嬷并几个太监,已等在厅中。

    许上云在正厅门外停下,萧栖迟含笑进去,朗声道:“刘嬷嬷久等了,不知你突然前来,怠慢了。可是母后有什么吩咐?”

    刘嬷嬷等人行了礼,而后方才起身,对萧栖迟道:“殿下,有桩要紧事,太后谴奴婢来问问你。”

    萧栖迟在椅子上坐下,也给刘嬷嬷赐了座,问道:“母后有何事?嬷嬷但无妨。”

    刘嬷嬷眉宇间闪过一丝为难,而后道:“是关于温公子。”

    “哦?”萧栖迟眼里满是关切,忙问道:“婚期将近,行玖怎么了?”

    刘嬷嬷一声长叹,方才道:“殿下……温公子邪风侵体,得了疯病。”

    “怎会如此?”萧栖迟“噌”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失声问道:“怎么会得了疯病?太医呢?诊治的结果如何?嬷嬷,您快告诉我!”

    着,萧栖迟一步上前,紧紧拉住了刘嬷嬷的臂。

    刘嬷嬷叹息道:“这疯病来的突然,寻了几个太医,都未诊出结果来。”

    萧栖迟身子一震,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眼眶随即泛红,喃喃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刘嬷嬷见状,一面感慰萧栖迟对温行玖的情义,一面又觉得万分可惜。无奈对萧栖迟道:“温公子这疯病,怕是得医些日子。太后谴奴来问问殿下,若殿下不能接受,这婚事早退了也无妨。”

    “不!”萧栖迟斩钉截铁道,她手扣紧椅子扶手,对府中下人吩咐道:“去!将公主府所有好药,都送去温府!太医若是不行,便去找游历四方的神医!都给孤去找!哪怕倾进我全府之力,也要为温公子找到最好的大夫!”

    刘嬷嬷听罢更是感慰,抹着眼泪道:“殿下对温公子果然情深。若殿下不愿意放弃温公子,倒还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救他。”

    “是什么法子?嬷嬷快讲。”萧栖迟眼里满是期待。

    刘嬷嬷道:“温公子是邪风侵体,若是殿下能同温公子早日成亲,以冲喜之法,想来能去了温公子体内的邪风。”

    萧栖迟闻言,看向刘嬷嬷,忙问道:“当真?”

    刘嬷嬷点点头,怜爱又无奈:“太后亲自找高人看得。想来会有用。”

    萧栖迟一把握住刘嬷嬷的双臂,眼里闪着希望的光,郑重道:“劳烦嬷嬷转告母后,栖迟……义不容辞!”

    刘嬷嬷听着愈发感动,摸着眼泪连忙点头:“好、好,奴婢这就回去回禀太后。”

    萧栖迟应下,对一旁的婢女道:“来人,好生送嬷嬷回宫。”

    萧栖迟将刘嬷嬷送到正厅门口,目送她走远。直到看不见刘嬷嬷,萧栖迟以帕拭泪,一声冷笑,眸中一片冷硬,对一直守在门口的许上云道:“上云,瞧见了吗?什么邪风侵体,什么婚事早退了也无妨。太后便是算准了我对温行玖尚有情义,借冲喜之名成亲,全了他们的温家的荣耀,才是她想要的。”

    许上云瞥了一眼刘嬷嬷离开的方向,眸中亦有厉色,曾以为太后为公主选了一门多好的亲事,若不是公主性情大变,做出这许多事来,他也看不见这些藏在角落里的污垢。

    许上云对萧栖迟道:“温行玖已疯,成亲礼上,会不会叫六殿下瞧出端倪?”

    萧栖迟闻言看向他,看来许上云已经瞧出她在故意瞒裴煜。

    萧栖迟伸手敛一下鬓边碎发,唇边笑意如寒冰般没有温度:“裴煜必不会近距离出现在新郎身边,只需让他看到个正常人即可。到时我会安排,由你来代替温行玖行成亲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