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回了东厢房,一众婢女太监扶了裴煜在榻上躺下,大夫紧随而至,替裴煜看伤把脉,萧栖迟则一直守在塌边。
半晌后,大夫起身,萧栖迟忙问道:“他如何了?”
大夫行礼回道:“回禀殿下,按理来,已两月有余,六殿下的伤怎么也该见好,不该因一趟骑马又伤重至此。但是眼下瞧着,竟没半点起色。”
萧栖迟闻言亦是蹙眉:“可是用药不好?什么药对他的伤最好,大夫你尽管,我一定全部找来。”
大夫叹息摇头:“老夫的药和方子都没问题,许是六殿下身体底子差的缘故,我再加些补元气的药进去。”
着,大夫便去一旁重写方子,萧栖迟补话道:“劳烦大夫。”大夫起身行礼,重新提笔坐下。
萧栖迟命众人退后些,自己走上前在裴煜身边坐下,而后道:“以后别再这么冲动,自己的身子要紧。你别担心,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
裴煜轻笑,将目光移去了一旁:“多谢公主殿下。”
听裴煜这般疏离的话,萧栖迟眉眼微垂,示意众人退下,而后伸手握住裴煜的手,道:“你还在怪我?”
裴煜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目光依旧看着别处,对萧栖迟道:“我如何怪你,你也有你的难处,我明白……”
他理解,在太后的威压下,她无力左右自己的婚姻大事。而这件事,也让他清晰的意识到,他和萧栖迟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白了,她这样的身份,不是他这个如狗般的质子所能肖想的。他没有能力去改变她的人生轨迹,而她也反抗不了太后,他们之间的感情,近几年之内,都无法拥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谁能接受自己心爱的人身边有别人?她毕竟已经成婚,以温家那样的家世,会不催嫡子吗?毕竟是夫妻,命运也会将他们绑在一起,他们会一同出入各种场合,一同生活。久而久之,还会相对冷漠吗?他不知道答案,也不敢去赌这个未知。
如果继续下去,他预见的到,以后的日子,对他来讲,每一日都是折磨。只要她片刻不在自己的视线里,他可能就会忍不住去想,她是不是跟驸马在一起。
分开,然后相互忘记,对他们来讲,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萧栖迟看着靠在枕上,望着房梁的裴煜,而后道:“你理解我,但你不接受是吗?”
“是。”裴煜回道。
萧栖迟忍住泪水,咬着唇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哽咽道:“无论你信不信,我不会与驸马有任何亲密之举。他有心爱之人,我同你过。除却这纸婚书,我们还是我们,你为什么不肯予我半分通融?”
裴煜自嘲一笑,继续和她在一起,像以前一样?那他成了什么?外室?还是男宠?即便如今身陷囹圄,但他还不至于糟践这份倾心以待的感情。
裴煜深吸一口气,眼神如一片死灰,声音平静到毫无波澜,“这些时日,感谢长公主殿下相助,裴煜铭记于心,来日自当涌泉相报。待伤势见好,我自会回顺圣驿馆,愿公主千岁安康,无忧亦无惧。”
“裴煜……”萧栖迟伸手拽住他的衣袖,“裴煜你别冲动,你再好好想想。”
裴煜抬手,臂上稍一用力,从萧栖迟手中拽出了自己的衣袖。萧栖迟本欲继续些什么,却忽然瞥见他手上的血迹,手里似乎还握着什么。
萧栖迟忙一把拉过他的手,问道:“你手怎么了?”
裴煜低眉,看了看自己还一直握在手中的玉梳,才发觉手心被玉梳未磨平的棱角划破,心底自嘲的笑意愈加浓郁。
“不劳殿下费心。”他正欲抽回手,却被萧栖迟牢牢握住,扳开他的手指,“你别这样,你手受伤了。”
怕那玉梳也伤到她,裴煜终是没忍心,松开了手,未完成的玉梳沾着他的血,静静躺在他手心中。
萧栖迟问道:“这是什么?”
裴煜侧头看着别处,没有话。萧栖迟看到那翡翠的形状,忽地意识到什么,问道:“你这十几日不在,就是去做这把玉梳?”
裴煜没有话,半晌后,方才抬眼看向她,道:“对。我本来想,亲手做好这把玉梳,将它送你。眼下看来,殿下并不需要。”着,裴煜复又将目光移走。
萧栖迟闻言,捧着他的手,忽地抬眼看向他,眼里盈上一层泪。
前世的裴煜,从不曾送过她什么玉梳。梳绾青丝,青丝缠人。缠得是心思缱绻,缠得是枕上娇酣。送梳于女子,送的是终身之约,是白首永携。
时至此时,萧栖迟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前世的裴煜,根本就不曾真心的想过一辈子只和她在一起。而现在的这个裴煜,才是真正的爱她。
思及至此,萧栖迟重新合起他的掌心,将他的手推回去,而后起身道:“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先让大夫给你看手伤。”
裴煜闻言,苦笑着道:“不必了……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长痛不如短痛。
萧栖迟停下脚步,侧身转向他,问道:“你想好了吗?”
裴煜低声平静道:“想好了……”
萧栖迟复又看了他片刻,没有再多,沉默着离开了裴煜的房间。裴煜听着房门关上的声音,伸手盖住了眼睛,喉结微动,泪水终是从指缝中滑落。
萧栖迟来到院中,望着漫天的长夜,忽地泪如雨下。
她竟不知道,前世的裴煜到底有没有爱过她。更不知道他最初要娶她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为什么她那么爱他的时候,他不曾给予她这么一片真心?为什么前世那个全心全意爱着的自己,不曾得到过他赠与的玉梳?
而前世那个裴煜却再也找不到了,这就意味着她永远也找不到答案。为什么她做了这么多,也让裴煜一点点的痛彻心扉,可为何,那些死死纠缠在心的不甘和绝望,却不见一点点的消解,反而让她困惑越来越多?
她仿佛看到,那只恶鬼忽然变得更加嚣张起来,如鬼魅般从周围的黑暗里朝她爬来。
萧栖迟的眼神从寻常的悲伤,逐渐变得惊惧,如堕幽冥般开始左右逃窜。她越来越惧怕,忽地止了泪水,提裙甩开身边的人,跌跌撞撞,朝玉色楼许上云在的地方跑去。
一上玉色楼,她便急急唤道:“上云,哥哥,上云……”
许上云一直坐在里间的椅子上等她,一听她这般慌张的惊叫,面色一惊,忙起身出来相迎。
堪堪绕过屏风,萧栖迟便扑进了他的怀中,拼命的往他怀里躲,一双美丽的眼惊恐的四下乱看,“哥哥,护着我!抱我!”
许上云忙将她护进怀里,安抚道:“我在,没有人能伤害你,别怕。”
一听到他的声音,萧栖迟的恐惧渐渐散去,随即手攀着他的双臂,整个人软了身子,缓缓朝地上坠了下去。
许上云一惊,忙随她一起蹲下,将坐在地上的她,心护住。她脱力的靠近他怀里,呢喃道:“好累啊……”
许上云伸手,托住她的脸颊,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肩头。方才裴煜和萧栖迟的对话,他在静室里听得一清二楚。
即便知道她在骗裴煜,可听着她那么用心的挽留他,他的心间仍旧酸涩难忍。
他感受的到,萧栖迟对裴煜没有爱,但是裴煜在她心里,却有很深很深的羁绊,深到连他这个自陪伴在身边的人都嫉妒。
他已经能够确定,她性情大变,所有的这些惊惧,反复,疲乏,全部都与裴煜有关。
老鼠,大梁天牢,裴煜,还有她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替死的大梁贤妃萧晚迟。这所有的一切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许上云怀里的萧栖迟,终于渐渐回了些力气,抬眼看向他,眼里满是心翼翼的歉意:“哥哥对不起,今天本该是我们的新婚之夜,我本该只和你在一起。”
她眼里如此心的歉意,让许上云的心骤然一疼。她本是公主,她远不必对任何人这般心的讨好,她到底遇到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许上云捧着她的脸,在她额上重重印下一吻,而后坦然一笑,对萧栖迟道:“我知道,殿下现在有很要紧的事做,我们不着急。你更不必担心我会离开,我们之间的事,放在以后再。等你解决完和六皇子之前的恩怨,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我们再把欠下的一切慢慢补全。”
左右这辈子,无论好与坏,无论她会不会和他在一起,他都不离开她。与其让她一边应付裴煜,一边还要顾及他的感受,倒不如放他们的事以后再,慢慢等便是,他有的是耐心和时间。
萧栖迟听罢他的话,微微咬唇,她明白许上云的意思,他是想,将他们之间的事,放在以后再。也就是,眼下,他不会再和她,有比现在更亲密的行止。
虽然心头隐有失落,但萧栖迟明白,这样一面和裴煜纠缠,一面却又和他谈情爱的行为,对他很不公平。
他也是人,再大度,看着她和裴煜那些话,还是会心里难受。人这一辈子,遇上一个肯真心待自己好的人很难,她不能挥霍许上云对她这般宏大的包容。
念及至此,萧栖迟没有再任何话反驳他,只巴巴望着他的眼睛,心翼翼的探问道:“那我以后夜里,还能去你房里找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