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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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栖迟亦配合着捏了捏他的肩头,已是哽咽的不出话来,只能以此以示安抚。

    裴煜抱她抱得很紧,前后两世,萧栖迟都未曾感受过他这般浓郁的不舍,一时心间莫名的酸涩。

    许久之后,裴煜将她松开,望着她的眼睛道:“等我!”

    罢,他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门关上,车夫驾马,马车碾过一地的积雪,出了公主府的后门。萧栖迟站在门栏边上,拢一拢衣领上的皮毛,面上已是不见半点悲伤之色。

    她就这般垂着长睫,望着裴煜的马车越走越远,唇边渐起了笑意。

    这日夜里,萧栖迟便命人准备了一架宽敞的马车。寅时便让人在车里煨了地笼,铺上几床厚毯子和整块的皮毛,将马车弄得又暖和又柔软。

    待萧栖迟起来,熟悉妥当,穿上最厚的衣服,抱着手炉,便乘坐马车去送裴煜。

    车里很暖和,萧栖迟整个人窝在绵软的毯子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芡实糕,当做早膳垫肚子。

    裴煜和使团一起离开,她不好正面相送,便命人将马车停在城外的必经之路上。

    一直在路边等到快辰时,方才听到不远处马蹄声起。

    萧栖迟命人掀开车帘,便见有近五十人,骑在高头大马上,走在不远处的大道上,大梁字样的旗帜随风飞扬。而骑马走在最前的人,便是裴煜。

    他的簪冠已恢复成金灿灿的皇子规制,身上玄色的狐毛大氅,绒领围在他的脖颈上,敞开的披风中,隐可见玄底金线的蟒袍,整个人贵不可言。

    现在的裴煜,和前世那个他,几乎完全重叠在一起。前世和他一起回到大梁后,他便是这般惹人注目,自信张扬,又贵气非凡。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到半点曾经为质,饱受精神痛苦的模样。

    那时,萧栖迟想,她爱得人,便是有这么强大而又美好的品质。

    落入尘泥时,会想法子在泥潭中挣扎,不放弃一丝一毫的希望。重新起势后,他会果断的抛开曾经的痛苦,然后去拥抱属于自己的新生,继续勇敢的灿烂下去。

    她曾以为,裴煜就是这样的人。在那些可怕的东西尚未暴露前,她坚定不移的这般认为着。

    然而……若他真的有她想的那么好,又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控制欲?又怎么会为了娶太子妃,耍那样的心机,用那么细碎的法子,把错推在她身上。

    若他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好,他就该勇敢而直接的告诉她他的决定。或为前程考虑,亦或是不再爱她,她都能坦然接受。不仅能接受理解,还会祝福他,然后彼此体面的分开。

    可他偏偏选择了最为人不耻的法子,既想要娶太子妃,又不想在她这里落下个不守承诺的骂名,让她猝不及防的迎来当头一棒,折磨着她忍受那么绝望的痛苦。

    到底,当初的裴煜,不相信自己在她心里,会有那么重要又光明的位置。也不相信她爱着那么美好的他,会将退让和祝福做到极致。

    萧栖迟低眉轻笑,当初真的是高看他了。

    而就在这时,裴煜也看到了路边萧栖迟的马车,目光向她投来。

    大雪刚过,天如被洗过般干净,清明亮的阳光就落在他的身侧。这远远一个对视,萧栖迟竟从他脸上,看到了就连前世都未曾见过的美好。

    他目光深深,笑意缱绻,每一瞬,都好似在告诉萧栖迟,他有多爱她,有多不舍,以及对一定会再见的信心。

    原来眼神真的会话,萧栖迟侧头,对他回以一笑。

    她行刑那日,也曾与他如这般遥遥相望,但那日,他的那个眼神却是那么淡漠,与此时相比之下,只叫人觉得越发讽刺。

    但是现在,他投来的这个目光,萧栖迟是真的喜欢,有少年的单纯执着,也有真正爱她的欣喜和深情。

    萧栖迟凝眸在他脸上,万分的想将这一幕深深的留在心里。

    毕竟她知道,前世,今生,这两辈子,这将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裴煜给她这样的眼神,也是最后一次,得他如此全心的爱。

    再相见,便是她和大周真正的新生,也将是裴煜和大梁永远的无间。

    如此想着,萧栖迟心间骤然一疼,仿佛本该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正在慢慢抽离,痛得她泪水被逼到眼眶中。

    这一刻她望着裴煜,悲哀的发现,若要跟曾经自己那么深爱过的人,人生从此失去一切交集,心里竟是有这么大一片空洞。

    她明明已经不爱他了,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无法接受与他的人生再无交集?

    她不想和裴煜彻底斩断彼此间的那根线,但她也明白,她和裴煜之间,终归是一个死局。她无法原谅前世的他,等再相见之时,他也不会原谅今生的自己。

    既然他和她不能相爱着在一起,那便相恨吧。做不了他最爱的人,就做他最恨的人。他须得深深的记住她,永远忘不了她!那只恶鬼才能安静下来。

    大梁使团的马队,越走越远,待离城远些后,马匹们渐渐跑起来,走得越来越快。待使团消失在路得尽头,萧栖迟方才拂去脸颊上的泪水,命人放下车帘,往回走去。

    天气越来越冷,裴煜终于赶在大年三十前回了雁京,回去后便与谢非复碰了面,许是有萧栖迟的缘故,裴煜看谢非复格外顺眼,一见如故。

    除夕的夜里,从宫宴回去后,谢非复便意气奋发的给裴煜讲了他的夺嫡计划,而裴煜,也许是憋闷太久的缘故,休息好后便紧着找回状态,同谢非复兵合一处,从此将一家。

    而萧栖迟,在裴煜走后,就先准备了一套新春贺礼,命人千里迢迢的送去了给兴丘的罗映,以及谢非复的家眷。

    除夕那天,她自己装病推掉了宫里宴会,只和许上云呆在府里,把玉色楼煨得像春天一样暖和,穿着单薄的衣服,一起剪窗花,一起学着自己包饺子,一起逗猫玩儿,一起守岁。

    前后两辈子,除了娘亲在世的那几年,这个新年,大概是萧栖迟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年,两个人并五只猫,别提多轻松快乐。

    这个冬天,就在这样平静而又安逸的幸福中,悄无声息的过去。

    许是太过平静,快开春的时候,宫里传出一个消息,宛如平地而起的惊雷,震响了大周和大梁两个国家。

    温太后于先帝牌位前自缢,死前只留四血字于墙——皇帝不孝。

    举国哗然,大梁和滇国亦是震惊不已。而本将希望寄托在温太后身上的陈太师,更是在消息传来的当天,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收拾东西,遣散家眷,连夜带着一队可靠的人,前往滇国。他不敢去大梁,毕竟大梁与大周势均力敌,若从大梁借兵,恐怕后后患无穷。

    萧栖迟得知这个消息后,没有任何反应,毕竟这事儿,是她一手主使。她只是让轻骑营的江韬,带人去追击陈太师,不叫杀人,只是拖着他,让他慢一点到滇国。

    毕竟她还得给裴煜争取些时间,若陈太师在裴煜当家做主前出兵,难保梁帝不会像前世一样趁火劫。同时她也让梁靖城将许上云升迁为骠骑将军,领十万大军,为接下来的战事做准备。

    而裴煜,这一个冬天,在谢非复和隋选侍母家的帮助下,比前世更快的清掉了几个有夺嫡之能的皇子。

    而他的父皇,不知为何却迷上了道家丹药,找了好些老道在宫里,每日都要服上两丸。

    裴煜对这个父亲没什么父子之情,便也不管不问,甚至为了讨他欢心,也乐得再为他去多找一些游方道士来。

    接二连三的顺利,让裴煜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与曾经大不相同。仿佛终于苦尽甘来,一切终于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越来越有希望。

    而就在这时,他得知温太后过世的消息,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当即便去找谢非复确认。

    裴煜来找谢非复的这晚,谢非复正在屋里处理公务,一听裴煜到来,忙起身相迎。

    怎知他尚未走到正厅,就见裴煜已大步走了进来,未到他跟前便急着问道:“温太后自缢,你得到消息了吗?可是当真?”

    谢非复敛衣行礼,方才起身道:“回禀六殿下,今日才传来的消息,下去才派了人去确认,尚不知可靠与否。”

    但他知道,这种消息,多半没有假,尤其之前长公主给他的书信上,就曾隐晦的提及。

    即便还没确认下来,裴煜心里也有感觉,这消息怕是八.九不离十,虽不知太后自缢,还言及皇帝不孝的事情,大周皇室为何没有压下来,但眼下他顾不上这许多。

    温太后过世,那便意味着,压在萧栖迟身上的那座大山没了,她完全可以同那所谓的驸马和离,只要一和离,他们的机会就来了,他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娶她。

    一时间,裴煜心情大好,只觉得一切都越来越好,无论什么事情,都在朝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裴煜两手一拍,手指凌空重重一点,对谢非复道:“八成没错了!想来昌阴长公主,很快就能和温驸马和离!”

    谢非复闻言一愣,眼下该关心的,难道不是太后自缢,皇帝不孝的消息传出,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然后大做文章吗?

    谢非复看着裴煜的脸,愣了片刻,随即恍然大悟,惊道:“殿下,你莫不是对昌阴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