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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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牢的狱卒闻声而来,裴煜见人来,忙继续道:“我要见昌阴长公主!”

    狱卒上下量裴煜一番,认出是昨夜关进来的大梁王爷,想了片刻,对他道:“你等着,我去传话。”

    罢,狱卒转身离去,将裴煜的话转告给转运使。转运使闻言,派了一名婢女,去后院阁楼找萧栖迟。

    婢女来的时候,已是晌午,萧栖迟和许上云刚起没多久,正在屋里用午膳。

    听罢婢女的回禀,萧栖迟低眉一笑,摆摆手让婢女退下,唤来罗映,对她道:“劳烦你走一趟大牢,告诉裴煜,没什么好见的。北境军已攻陷雁京,谢非复已牵制整个大梁,以大周的名义,颁布许多惠民政策,他还借惩治贪官之名,排除异己,充实国库,大梁国土已并入大周。他的国家,亡了,就让他安心在大牢里呆着吧。”

    裴煜想见她,意料之中。当初她在天牢里时,不也每日都盼着裴煜前来救她吗?起来,她对裴煜,还算仁慈,至少没有像他一样,给她一定会救她出来的承诺,不用满怀期待的直至绝望。

    罢,萧栖迟想了想,补充道:“再告诉他,他若敢寻死,毕良史和边定的家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罗映领命,转身离去。萧栖迟目送罗映离开,她不想裴煜死,纵然已经不爱,可那般深爱过的人,她无法接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

    许上云看着萧栖迟眼中,时而兴奋,时而恨意森然,时而悲惋的神色,只觉担忧。

    罗映到了牢中,在狱卒的指引下,往关押裴煜的牢房而去。裴煜一见罗映,忙朝她身后去找,可看了许久,罗映背后空空,还是没见到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罗映冲他一笑,道:“别找了,殿下没什么好见的。”

    “呵……”裴煜颓然一笑,忽然手扣紧牢上铁杆,暴怒吼道:“什么叫没什么好见!对我好的人是她,爱我的人是她,口口声声今生非我不嫁的人还是她!什么叫没什么好见的?让她来!时至今日,我已不求她许我什么,我只求她给我一个交代!”

    让他怎么接受,他那么那么深爱,以为是毕生终点的人,给他如此之大的冲击?

    当初他不愿接受和她的感情,觉得二人之间相差太大,分明是她,给他信心,给他勇气,让他这么无法自拔的沉沦进去。可她为什么,要在他这么深爱她的时候,往他心上狠狠捅上一刀?她要什么,他不能给她?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

    罗映委实被吓了一跳,脚步不由后撤。裴煜双眸因怒火而赤红,死死盯着她,宛如一只暴起的野兽。不敢想象,眼前这人,竟是一年前,公主府里那个与殿下你侬我侬的六皇子。

    罗映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绪,开口,将萧栖迟的话,一字一句的复述给他听:“王爷,殿下让我转告你,北境军已攻陷雁京,谢非复已牵制大梁朝堂,惩治贪官,充盈国库,减免赋税,已渐渐赢得大梁百姓的心,大梁国土,已并入大周,大梁,亡了。”

    “你什么?”裴煜身子一颤,只觉浑身发寒,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他怔怔的看着罗映,泪水从他赤红的眼眸中,大颗大颗滚落。

    罗映冲他一笑,重复道:“大梁,亡了。”

    “殿下还……”罗映补充道:“不必再想着见她,好生在大牢里呆着便是。也不可寻死,你若是死了,她便连毕良史和边定的家人,一起杀。”

    罢,罗映福一福身子,转身离去。独留裴煜,握着冰凉的牢门,僵立在原地。

    所有的一切,这才在裴煜的脑海中,串成一条线。

    忽然失踪的北境军,害他们被困山南陵的北境军,原是北上去了雁京。而他,还傻傻的,带着大梁的将士们,在山南陵出生入死。

    最可笑的是,为了萧栖迟放心撤离北境军,本该驻守大梁南境的大军,还是他亲自下令撤离。竟是他,亲手,为大周北境军,排除了最大的障碍,引狼入室。

    还有谢非复,可笑他当初,在听到萧栖迟以他的名义救了谢非复后,是那么的感激!甚至回到雁京,将谢非复,当做最真心的挚友。

    他本以为,是谢非复帮着他,一步步走上高位。其实是他,做了谢非复手里的刀而不自知,让他借着帮自己上位的名义,清理掉了大梁,所有会威胁到皇位的人,让大权到了他的手上。

    然后,萧栖迟向他借兵,将他和主要武将骗来大周,一面利用他们,对付陈太师,一面攻占雁京。最后卸磨杀驴,提前设伏,杀了毕良史、边定,又囚禁了他。大梁彻底失去主心骨。

    难怪当初,她会那么花言巧语的哄骗他,难怪……当初贤妃想要拉拢他时,她会发那么大脾气,甚至给他扣上那么不堪的帽子。其实就是想阻止他。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真的和他在一起!所以,她才会丝毫不考虑他感受的和温行玖成亲。

    好厉害的手段啊!他竟是就这么,欢喜着,期待着,盼望着,入了她的陷阱。

    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整个大梁!整个大梁啊!就这么断送在了他的手上。

    裴煜扶着牢门,身子缓缓下坠,终是跪地,失声痛哭。声声撕心裂肺,苦痛悲恸,十指在坚硬的地面上,抠出道道血痕。

    他本以为,遇到萧栖迟,是他半生苦难下,上天给他最好的恩赐。可今时今日,他方才知晓,前半生那些痛苦,便是全部合在一起,都不及萧栖迟给他的一分来得痛。

    他以为她是光明,是他的救赎,原来,她才是真正的地狱!这世上的恶鬼,竟都这么精于画皮。

    被最爱之人背叛的痛苦,亲手断送掉大梁的自责,彻底吞没了裴煜。这一刻,他甚至开始觉得,当初父皇的选择是对的,他这样的人,就该被送去做狗都不如的质子。他即便得势,也只会带来更大的灾难。或许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体面的活在这个世上。

    给他那么饱满的爱,又给他那么美好的期待,最后又这么无情的践踏他。

    萧栖迟,你怎么忍心?

    而就在这时,狱卒忽然带着几名军中将士至,但听有一名将士道:“奉长公主之命,带裴煜去审讯室,有大梁余孽出逃,需审出下落,刑具都备好了吗?”

    狱卒一边开门,一边陪笑道:“都备下了,都备下了。”

    裴煜闻声,颓然一笑。奉长公主之命?他的身边有多少人,有什么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到底是审,还是找个名目折磨他?

    他自认没有做过对不起萧栖迟的事,甚至给予她一片赤诚之心,何至于此啊?

    裴煜丝毫没有反抗,如被抽走魂灵的行尸走肉,任由自己被狱卒带走。用毕良史和边定的家人威胁他,是怕他自裁吗?他不会自裁,永远不会!

    这一生,无论他在何种境遇,都会耐心等一个机会。

    粉饰深情,虚情假意,骗取信任,践踏感情,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杀他属下,灭他家国……萧栖迟,你我这辈子,不死不休!

    入夜,萧栖迟在房中,和罗映对坐下棋,寻思等许上云回来再一起用晚膳。梁军刚被俘虏,大战刚毕,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去处理,还有出逃的陈太师和曾公元需要追击。

    萧栖迟敛袖执棋,神态从容,罗映落下一子后,对萧栖迟道:“原来殿下一直在下着这么大一盘棋,是我从前误会殿下了。”

    萧栖迟不以为意,笑笑道:“无妨,从前那种情况,你会怕也是寻常。现在呢?还怕吗?”

    罗映低眉一笑,摇摇头,道:“不怕,只觉骄傲。”身为周人,她的主子,这般一番筹谋,吞并了大梁,困扰皇室几代的难题,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解决,当真荣耀。

    萧栖迟冲她抿唇一笑:“你放心,这一次,我不会再叫你离开我。”

    罗映不知萧栖迟的意思,但见殿下的这么认真,心还是热得很,一时热泪盈眶,重重点头。

    而就在这时,轻骑营江韬前来拜见,萧栖迟唤了他进来,问道:“什么事?”

    江韬行礼道:“已按殿下吩咐,对裴煜用刑。鞭刑五十,浑身是伤。棍刑在腿,他腿已断,疼晕了过去,扔回了牢房中。”

    “哈哈哈……”萧栖迟闻言笑开,问道:“他什么了吗?”

    江韬道:“只笑,并未喊冤。”着,他微微垂眸。

    萧栖迟瞥见江韬神色,便知实情并不像他所的那般轻描淡写。仅仅六个字,对她来讲怎么够?

    念及此,萧栖迟眼里满是迫不及待知晓的兴奋,问道:“细!越细越好!我要听他的反应!”

    江韬被萧栖迟这模样吓了一跳,咽一口吐沫,这才道:“裴煜今日受刑时的表情,当真比恶鬼还可怕。他双眼布满血丝,不喊疼,也不落泪,只疯狂的笑,哪怕疼晕过去几次,都不见他叫骂一声。面目……狰狞。”

    这是他所能想到,最贴切的词。

    萧栖迟听罢,以袖掩唇,低低笑开,就像听到了什么极满足的事。罗映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反应。反倒是一旁的江韬,听得毛骨悚然。

    萧栖迟笑了好半晌,起身拂袖,走向窗边,一把推开了窗户。秋风清爽,扶窗而来,撩起萧栖迟的长发,她看一眼外面一地的秋叶,笑道:“待上云事毕,咱们便启程回京。快冬天了,汴京的天牢里,应该冷极了。饶是裴煜再硬的骨头,都在碎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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