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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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还在前行,裴煜整个人却像溺在了水中,就连耳畔沉闷又嘈杂的车轮声,听起来都变得缥缈不实。

    罗映此言何意?他怔怔的看着罗映,这才去想她的话?梁朝的天牢?待局势稳定,父皇不再问及贤妃之后,他不是就将萧栖迟救出来了吗?

    此话何意?裴煜的眼眶渐渐泛红,眸光发颤,似受了什么惊吓般,缓缓椅子上起身,提剑指着罗映,脚下却像躲鬼一般退去了车门处。

    他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萧栖迟要害贤妃,将其毁容,将其折磨至此,而贤妃也亲口跟他过,萧栖迟对她“我好心救你,你却不救我。”

    剑锋不住的轻颤,即便他再怎么不愿相信,但泪水,还是大颗的他眼里落下。

    前世“贤妃”行刑的那日,他乘车顺路去看过,还曾与那女囚,有过一瞬的对视,她行至将死的惨状,他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收回。他竟是、竟是没有认出她啊……那竟是她啊!

    那日她的模样不断在他脑海中盘旋,裴煜忽地跪地,伏地呜咽出声,已无法压抑内地剧烈的抽痛。

    罗映垂眸,看着裴煜。他双手攥拳,手指根根泛白,她看不到他的脸,却可见他额角青筋,哭声之压抑,所包含的自责和难以接受,只叫她听了都觉陷入灰暗。

    裴煜的心痛得阵阵抽搐,但凡用死囚换她的那日,他亲自去送她,都不会造成这么可怕的结局。可是他没有……

    他傲慢的以为,萧栖迟离开他活不下去,他也以为她舍不下他,迟早会回来找他。

    所以当她分开,他也根本没有当回事,更别去理解她那时的失望和心痛……

    事情本不该到如此境地,她本不该受那般的苦。若不是他,为了迫她接受,故意把错推到她的身上,她也不会送走许上云,不会变得只能依靠他。

    而他,却在她只能依靠他之后,忘记珍惜,反而因她的依赖生出那般傲慢之心,连亲自去送她都没有,最后害得她惨死……

    为什么他派去的人没有照他的吩咐做?为什么他们回来后,还告诉他事情已经办妥?

    她在天牢里最后的那段时光,是不是日日都在等着他去救她?可是他没有,她该是抱着多大的绝望离开?

    裴煜愈发自责,愈发觉得自己失败,前世唯爱了她一人,也唯得了她一人之爱,为什么最后,会害她至此?他当真是个差劲的人,连爱他的人,他都护不住。

    难怪她今生会性情大变,难怪她那么恨他。他却还以为,她只是生气……他凭什么还要来带她走?他凭什么认为,他们还能和好如初?

    直到这一刻,裴煜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他失去她了,彻彻底底的失去了她。

    而他,也再也没有资格,去祈求她的原谅。

    罗映在一旁全程看着裴煜的反应,心里头愈发佩服许上云,果然和他猜测的半分不差。

    思及至此,罗映接着道:“王爷,公主被梁靖城的囚.禁,那宫殿外有大批的看守,便是曾经的轻骑营。您若是想救她,就少不得一场厮杀?您带的人,够吗?”

    裴煜闻言,用力吸了一口气,撑地起身。

    时至今日,他已没有资格再带她走,她也不可能跟自己走。都是他的错,害她到那种地步,许上云又因陈留之战下落不明,他得救她!前世没能做到的,今生不能再次做不到。

    轻骑营的战力他见识过,纵只有三千,却堪比一万。念及此,裴煜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对车中下属吩咐道:“放信号,再调三千人过来汇合。”

    那名下属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诧异惊道:“王爷!若再调三千人,救俘虏的便只剩下三千人。你要为了一个女人,置我们这些兄弟于何处?”

    裴煜痛心闭目,可是此时此刻,面对他曾犯下的那般大错,他怎能再一次对她坐视不理?

    裴煜只得厉声吼道:“我再调三千人过来!”

    那名下属盯着裴煜的眼睛,单膝落地,双手呈上剑,道:“恕难命!王爷杀了我吧。”

    “你……”裴煜一时语塞。而就在这时,罗映道:“若王爷肯救公主,奴婢愿做王爷内应,替王爷放出大梁俘虏。”

    那名下属转头看向罗映,讽刺道:“我们会信你?但凡今日调了人,营救失败,你们大周便有无数种法子,将我们几千人赶尽杀绝。还会给你做内应的功夫?”

    罗映却神色坦然,不惧不怕,接着道:“救出公主,你们可以带公主离开,等我放出俘虏,再与你们换公主回来。”

    那名下属闻言,动了心,又道:“我还要粮草,够大军三月之用的粮草。”

    “成交!”罗映应下。

    下属闻言,看了看裴煜,掀开车帘,放出了信号烟花。

    天上炸开的烟火,印红了裴煜的脸,若真是如此,那他便还有机会和萧栖迟呆一段时间。宛若上天恩赐。他已不求能和她在一起,如今他只想救出她,只想向她解释。

    他得告诉她,前世,他没有不管她。若她知道了真相,会对他……有哪怕那么一点点的原谅吗?

    裴煜召回了人,在罗映的带领下,到了后宫囚禁萧栖迟的宫殿,果见江韬带领整个轻骑营守在那里。裴煜不想再让萧栖迟多受一分苦,当即便下令进攻,两军在了一起。

    子夜已至,勤政殿之战,已渐入尾声,殿前尸山血海。攻入勤政殿的叛军,在许上云的重击下,而今只剩几人。被火炮截断的叛军,也被杜元初剿杀在宫道上。

    杜元初见宫道上叛军所剩不多,留下手下中郎将清剿,自带了人去勤政殿,去帮许上云。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韩纪纵然自上次重伤后身子不济,却还是命人用撵将他抬进了宫,此时也正好快到勤政殿。其余文武百官,在京城局势控制住后离家,此时陆续都在赶来的路上。

    杜元初一到勤政殿外,借着火光,便见许上云的剑,已刺穿陈太师的心口,重重松了口气。

    陈太师因伤跪地,嘴边血如泉涌。眼前的青年,眸色沉着冷静,却又那么深不见底,全然觉得看不透他。

    陈太师眼里满是颓然的嘲讽,攥着许上云的剑刃,才似是反应过来什么,强撑着问道:“你佯装落败,故意放我入京,对吗?”

    许上云没有话,用力抽出了剑,大股的鲜血陈太师心口涌出,不多时,他的双眸便失去光彩,尸体重重栽倒在地。

    许上云走上前,俯身弯腰,捡起了陈太师的剑,横在眼前,左右量。

    受了一夜惊吓的梁靖城,这才笑出了声,两手有节奏的相拍,带着皇帝走上前,赞叹道:“上云,你当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此番救驾及时,保我大周基业,实乃举世之功,来日陛下论功行赏,定会……”

    梁靖城话未完,却忽见许上云身形一闪,宛如鬼魅。下一刻,许上云已出现在皇帝身后,而手中陈太师那把剑,已横在泰元帝脖颈之上,寒光一闪而过,泰元帝已软到在地,脖颈中血如泉涌,顷刻间便将泰元帝的尸体浸泡在了鲜血中。

    一切发生在仅眨眼的功夫里,梁靖城愣在原地,他的脸上,甚至还保持着方才的笑容。

    而刚赶至勤政殿,坐在撵上的韩纪,也看到了这一幕,呆呆的看着许上云,眼里满是震惊。杜元初亦是被狠狠惊了下,他兄弟……疯了吗?

    梁靖城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万分惊讶的厉声质问道:“你弑君?许上云,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弑君?这可是皇帝,你怎么敢啊,你就不怕被天下讨伐吗?你……”

    梁靖城的质问声戛然而止,心间后知后觉的传来一阵剧痛,他缓缓低头,正见许上云手里的剑,已刺穿了他的心。

    “你……”他万分不解的看着许上云,千算万算,他也没想到许上云的剑会捅穿他的心,没想到今日就是他的忌日。

    梁靖城心间有一万个困惑想要问他,可随着他的剑拔出,梁靖城再也没了探问的机会。爬在地上死去时,都未能闭上双眼。

    许上云俯身,梁靖城怀中摸出玉玺,随后走回陈太师身边,将他的剑塞回了他的手中。

    清剿叛军的将士们,陆陆续续的赶到,正见许上云一手拖着玉玺,一手提剑站在大片的血泊中。

    看着死在地上的皇帝,所有人都缓下了步伐,陷入了沉默,整个勤政殿前,唯有风声呼呼入耳。

    许上云漆黑的双眸,淡淡落在前方,字字沉声道:“末将,救驾来迟。陛下惨死陈贼之手,今虽手刃陈贼,却换不回陛下英魂。”

    韩纪怔怔的看着许上云,仿佛第一次认识他,眼里既有欣慰,亦有惧怕。

    文武百官也与此时陆续赶来,正巧听到许上云所言,一个个冲进将士中,看着许上云身边的几具尸体,默默无言。

    许上云扫一眼周围的人,见朝中四品以上大员,基本都已到齐,这才平托玉玺,于大片的血泊中朗声道:

    “裴贼也于今夜趁乱入宫,大周始并梁土,家国不稳,百姓心危。陛下于今夜不幸驾崩,若再起变故,大周必分崩离析。吾不忍家国溃败,百姓离散,今临危承命,愿揽狂澜,登基为帝,护我国土,千秋万代!”

    杜元初大惊,但也当即就反应过来了,萧氏早就没什么人了,不然也不能推个皇帝出来。多少年的兄弟了,这时候不第一个出来支持他,更待何时?

    念及此,杜元初振臂一呼,对诸位将士道:“裴贼野心勃勃,意在复国,将士们,许将军带着我们,用命搏来的国土,要拱手让人吗?”

    武将们早就看不惯这个重文轻武的朝堂,自己用命搏杀,都不及那些文官嘴皮子两句来的受重视,自是希望自己的将军做皇帝,更何况这江山本来也就是他们下的,将军凭什么做不得皇帝?

    杜元初话音落,所有将士们,当即在杜元初的带领下,跪地高呼万岁。

    但文官们却一动未动,裕和郡王更是勃然大怒,站出来厉声指责道:“怎么我们萧氏没人了?用得着你来承袭皇位?”

    杜元初当即骂道:“陈贼入宫的你在干什么?你若是在,陛下也不至于临危将玉玺托付我们将军。如今玉玺在我们将军手上,将军便是正统。”

    萧氏如何能忍,当即便有几个老皇叔等站出来,厉声道:“宫中出此大事,你们拿什么证明,玉玺是陛下亲自托付?而不是你们弑君抢夺?皇室人丁尚在,皇位就该是皇室血脉。”

    杜元初抬手挨个指过在场的萧氏男丁,又道:“让皇室决定?一无太后,二无皇后,三无长子。让你们决定,你们选谁另一个才会甘心?等你们厮杀完,裴贼都复国了!先帝开明,不忍其在位的基业,毁在你们手上,临危受命于将军,只为保得国土与百姓安宁,尔等,何敢再辩?”

    杜元初忽地拔剑出鞘,但未全拔,勤政殿前的所有将士们,亦随杜元初而动,将手中兵器对准了反对的人群。

    杜元初看着文官们忌惮的神色,心中不由得意,他们兵权在手,跳啊,继续跳。

    百官们还是不太相信许上云,却忌惮兵权,不敢再多言。

    就在此时,韩纪叹了一声,开口道:“老臣亲眼所见。”

    百官看向了韩纪,现如今,除了战功赫赫的许上云,整个朝堂上,也就韩纪最有话语权。

    众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脸上,静候他的答案,韩纪复杂的目光看着许上云,道:“陛下将玉玺托付许将军,乃老臣亲眼所见。”

    百官了然,但见参知政事叹息道:“既如此,我奉先帝遗诏。许将军本就战功赫赫,今日又及时勤王救驾,虽结果如此,但时也命也。先帝既有托付,许将军又无不臣之心,名正言顺。”

    听着参知政事这番话,杜元初心眼里佩服他这个兄弟,放陈太师入京,再将弑君的名声推给他,自己还是干干净净的救驾有功,一石二鸟,怎一个厉害了得。

    其余官员们也没啥好的,之前那个朝堂什么样,文官们感同身受,如今换个有手腕的皇帝,求之不得。

    韩纪率先示意身边人扶他起来,下跪行礼,高呼万岁。百官见此,愿意的便跟着拜了,不愿意的……看了看旁边的大军,也跟着拜了。

    萧氏男丁愈发不渝,裕和郡王看着这一片臣服,急道:“你们竟要亡我萧氏,竟要亡我萧氏!皇室尚在!你们怎敢让异姓登基?”

    裕和郡王极力反对,许上云却不慌不忙的弯弓搭箭。下一瞬,裕和郡王的质疑声戛然而止,锋利的箭已贯穿他的咽喉,倒地死去。

    百官大惊,各个被许上云的铁腕所震惊。许上云将手里的弓箭还给杜元初,而后朗声道:“陈党之祸,朕亲身所历。今授命承继大统,必许尔等君圣臣贤。但朕亦有不可侵犯之底线,若有异议,裕和郡王便是例子!”

    时至此时,百官们终于清晰的意识到,现在的许上云,既有兵权,又有救驾之功和名正言顺的承袭,大势已定,这便是他们今后的皇帝。

    百官齐齐跪地,再复行礼。许上云转身,在百官百将高呼的万岁声中,朝大殿中那盘金龙的椅子走去。

    他未对权力有过野心,时至今日,他也没有。自始至终他想要的,不过就是在她身边而已。

    可在那场秋雨中,她亲口告诉他,她曾失去家国,失去一切,被人辱没感情,践踏性命!他自十岁就发誓要保护的人,经历此等绝望,叫他如何能忍?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她不需要他,他就安静的做她的侍卫,她需要他手握兵权,他就去军,去建军功。现在他终于知道,她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护住大周,那他就将大周抢过来,给大周一个太平盛世,让她一生高枕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