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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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局已定,董惟月已在外重新组织宫人,清理勤政殿外厮杀过的战场。

    许上云唤来杜元初,对他道:“裴煜已在宫中,若无意外,他的人已分为两拨,并无主力。去找他,速战速决,记得平安带回罗映。”

    “明白!”杜元初当即带人离去。

    杜元初走后,许上云唤来了太常。

    太常对这位新帝毫无归属感,行止间,疏离客气,甚至眼底隐可见丝丝排斥,许上云见此未什么,只道:“我需要你草拟两封诏书。”

    太常行礼道:“陛下请讲。”

    许上云道:“此番临危受命,实则是先帝怕大周江山混乱,百姓流于战火。如今萧氏并无适合帝位的人选,方才需要我主持大局。我亦不能辜负先帝信任,接萧氏所有八岁以下孩子入宫,我会请靳先生回来,在翰林院亲自教导。待我百年之后,自会挑选萧氏才能出众者,承袭皇位。”

    太常闻言愣住,诧异的抬眼,看向许上云,半晌后,狐疑道:“可陛下若有子?”

    “我不会有子。”许上云淡淡道。

    自上次救她回来,这些日子来,他想了很多。他本想杀了梁靖城,继续让泰元帝做傀儡,可泰元帝迟早会长大,若他长大后意欲反击,首当其中的就是公主。

    公主把持朝政的事,也早已被梁靖城公之于众,她想再做背后的掌权人,远比之前艰难,若被百官发现一点儿端倪,她又会被推到风口浪尖,甚至众叛亲离,举国反对。若在被有心人煽风点火,性命怕是都难保。且她如今的情绪,可还能受得住成为众矢之的?

    最一劳永逸的法子,便是夺下皇位。

    至于子嗣,他并不想要,生孩子很疼,她从前经历的那些痛苦,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让她有一星半点的难受,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体。

    且生孩子风险极大,一不心,他就会永远的失去她,这于他而言根本无法接受。

    但他会尊重萧栖迟的想法,若她想要孩子,那便要,只是无论男女,都会随萧姓,待他身死之后,这天下依旧属于萧氏。但为她身体和情绪考虑,他还是倾向于不要子嗣。

    护着她,是他自十岁起便承担的责任,后来更是他的使命。

    他只是想保护她,而要最好的护住她,没有什么比拥有至高无上的身份和权力来的更保险。

    至于他登基为帝,别人他,怎么看他,他都不在乎。他知道他坚守的东西是什么,也知道他今生唯一想要的是什么。

    太常的眼里写满不可思议,他万没想到,许上云会让他下这么一封诏书。他本以为许上云只是以先帝托付作为借口,然后再联合属下们,演一出黄袍加身,日后这天下就会改朝换姓。

    太常还是不敢相信,面对这无上的权利,会真有不贪着的人?念及此,他试探道:“陛下要萧氏八岁以下的孩子入宫受教,可这么多孩子,怕是调皮的紧,若是在宫里受了伤,可怎么好?”

    许上云轻笑一下,看向太常,他这是以为,自己要借此名义,将萧氏后代都接进宫杀了?还是挟持在宫里,以免萧氏造.反?

    许上云接着道:“这便是我要你下的第二道诏书。合并大梁的计策,皆为昌阴长公主所出,此千秋基业,乃昌阴长公主所为。故需你昭告天下,册封昌阴长公主为天后,掌兵权。待我百年之后,将以驸马之礼,同公主合葬。”

    太常大惊,许上云和公主的关系,眼下在他眼里都成了事。更要紧的是天后,掌兵权?这是效仿唐高宗,分权于后,且不同于高宗,许上云更是将兵权,将自己的命脉,亲手递给了萧氏!

    只要有萧氏这位手握兵权的天后在,许上云即便为帝,也永远受其牵制!且萧氏的天后,无论如何,都不会杀萧氏的后代。

    太常这才清晰的意识到,许上云是真的不贪恋权力,是真的奉先帝遗诏主持大局。

    震愣半晌之后,太常眼里已满是敬服。他本还担忧,许上云称帝,萧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日后指不定会起战乱。

    但他要还权于萧氏,就给了萧氏希望,那么萧氏各族,在造.反和继承之间,必会选择更容易的方式,怕是会争先恐后的要将自己儿子送入宫中,来争取这唯一的太子之位。只要许上云永远无后,萧氏便不会轻举妄动。

    如此一来,既能培养出最好的萧氏继承人,还能使萧氏为继承皇位明争暗斗,不仅不会反对许上云,不准还会讨好他。稳定了朝纲,也能让刚经历叛乱和吞并大梁的大周,在许上云这个成熟皇帝的铁腕下,稳稳发展。只要他清明治下,日后还给萧氏的,就是一个太平盛世。

    太常整个人都呆住了,这分明就是给萧氏当了个冤大头啊,站在风口浪尖上,压力顶了,骂名背了,自己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

    试问换成是他,他都做不到这么无私。这许上云,若不是真的有做圣贤的潜质,就是脑内有疾。

    许上云看着太常复杂又震撼的神色,无奈失笑,伸手按按他的肩头,道:“去吧,去拟诏书吧。”

    太常行礼后离去,走在路上,整个人还觉脑子是懵的。

    这两封诏书一下,许上云必受百官拥戴。于心向萧氏者而言,许上云等于是在为他们白工,傻子才不愿意。于心向天下者而言,眼下大周确实需要一个成熟有铁腕的皇帝,且还什么都不为自己算,更受拥戴啊。

    太常在勤政殿外的夜风里站了会儿,缓了缓自己刚被刷新了认知的脑子,随后便唤了二品以上的官员,一同前往翰林院,去拟草诏书。

    勤政殿外宫人往来极多,搬尸体的搬尸体,擦血迹的擦血迹,许上云这才从殿中出来,大步走向主持清理的董惟月。

    他在董惟月身边驻足,分明还没见到她,可他的目光,却仿佛已越过距离的瀚海,到了她的身边,如落星辰般闪耀。对董惟月轻声道:“带我去找她。”

    董惟月抿唇深笑,揶揄的看了他一眼,冲他行了个礼:“是,陛下。”

    这一整夜,萧栖迟一直站在门边,目光紧紧锁着勤政殿的方向。那冲天的火光已经淡去半晌,那边战事是不是已休?那她现在可以去找上云了吗?

    念及此,萧栖迟不愿再等下去,提裙朝门外走去。得了董惟月吩咐的太监,忙跟在萧栖迟身后,心翼翼的拦她:“殿下,为了您的安全,董先生让您在这里等,他会没事的。”

    萧栖迟哪里听得进去,她已经听话的等了一夜,眼下瞧着是战事息,她怎么能再不去看看?

    萧栖迟理都没理他,提裙往外跑去,怎知刚出院中月洞门,却见许上云和董惟月,一同走进了大门。

    四目相对的瞬间,二人皆止住了脚步。

    他还是一身银色盔甲,上面沾满血迹,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是如落星辰的清明。自上次分开后,她已是许久没有见他。见他平安无事,萧栖迟喜极一笑,朝他跑而去。

    许上云亦大步上前,紧紧将她揽进了怀里,她发间的苏合香钻入鼻息,他方才觉一切尘埃落定,心回到了实处。

    许上云侧头,唇贴上了她的脸颊,随即捧着她的脖颈,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下去。涌在心头浓郁的思念,促使他当即便撬开她的唇齿,与她深吻缠绵。

    而她毫不遮掩的回应,更是如落进干草堆里的星火点点,霎时间点燃了他所有的热情。

    许上云微离她的唇,气息不稳的问道:“这段时间你住哪里?”

    萧栖迟不解他怎么突然问这个,便指了指身后院中的房间。许上云看了眼那敞开的房门,俯身再次衔住她的唇,顺势将她抱起,就朝那院中走去。

    尚在门口的董惟月无奈扶额,将目光移去了别处,而后对身边的太监吩咐道:“去准备热水吧,送到这边来。”

    太监行礼离去,董惟月站在院中,抬头望一眼缀满星辰的天,嘴角含笑,颇为感慨的一声长叹。

    想他当初,还编排过许上云,他文师承靳先生,武师承韩纪,所受教育,同萧氏重点培养的皇子一般无二,可他却偏偏选择在长公主身边,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侍卫。

    无论是韩纪劝他从军,还是他当年劝他从政,他都没有丝毫的动摇。可现如今,他却成了皇帝,但还是为了公主。

    他胸无大志吧,他成了皇帝,他壮志凌云吧,他是为了爱情。董惟月低眉一笑,自己都被这想法逗笑了。

    看不透啊看不到透,做朋友十年了,他还是看不透许上云这个人。只是旁观上云的这半生,倒是让他学会了很重要的一点。

    ——人这一生,内心深处,总得有一个要坚守的东西。是人,亦或是理想。只要这份坚守在,无论遇上多大的困难,茫茫心海中就永远有座灯塔。

    但凡上云对公主半点异心,都走不到今天的位置。若他贪着权力,没有还权这一遭,日后萧氏怕会谋反,带给他无尽的烦恼。但是他没有,他分明只想要公主,也只想公主平安无忧,那便间接安抚了萧氏。

    “哎……”董惟月再次感叹,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有心栽花花不开啊。不想了,外面还有一堆事等着他,这里就交给他徒弟伺候吧。念及此,董惟月离去。

    月渐西沉,萧栖迟窝在许上云怀里,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被他紧紧抱着。他吻轻落在她的侧脸上,徐徐流连,垂落的发丝亦从她脸颊扫过,萧栖迟轻笑,缩缩脖子,笑嗔道:“好痒……”

    许上云失笑,睁开眼睛,目光越过她的脸看过来,对她道:“陈太师和梁靖城已死,裴煜想来也已拿下,殿下以后再也不必怕了。”

    萧栖迟闻言,转头看向他,心间忽地踏实了下来:“当真?”她就知道,他肯定会帮她解决这些烦恼。

    许上云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吻吻,点头道:銥誮“当真!”

    萧栖迟转身,伸手抱住了他:“我就知道,只要你在,我便不必害怕。我们一会儿就回公主府,再也不分开了。”

    许上云轻抚她的长发,他心下明白,萧栖迟如今就像惊弓之雀,情绪就在崩与不崩的边缘徘徊,所以他先下了诏书才来找她,有效的证明胜过任何口头承诺。

    可若把登基之事告诉她,免不了她一番惧怕,但终归是要。

    念及此,许上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柔和,对她缓缓道:“殿下,不回公主府了,我们以后住在勤政殿,我今晚已接手玉玺,登基为帝。”

    萧栖迟听罢僵住,声音耳可闻的冰冷:“你再一次。”

    许上云微微低眉,手下却不自觉将她揽得更紧了些,依旧尽量缓着声音,对她道:“殿下别怕……”

    可话音未落,萧栖迟却忽然翻身而起,将他按倒在身下,一把抽过塌边他腰带上的佩剑,直接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眼里莫不是失望与悲伤,夹杂着灼灼的怒火:“你们还真的都一样啊,一个,两个,三个,各个眼睛都盯着那个位置。我信任你们,你们却都不拿我当回事。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你若敢变得和裴煜一样,再爱你,我也会杀你。”

    不知为何,许上云看着萧栖迟这样,颇感欣慰,想来日后,即便他先走一步,也没人能欺负得了她吧。念及此,他不由一笑。

    “你还笑?”剑可还抵在他脖子上呢。

    可还如上次在公主府时一样,面对她的匕首和剑,他神色分毫未变,只笑着看着她。他也没有半分挣扎的意思,只伸手,从塌边脱下的衣服里,摸出一样东西,握起她另一只手,放在她的手心中。

    “是兵符。”许上云冲她一笑,这才道:“来找你之前,我已让太常草拟诏书,将合并大梁之功还于你,并封你为天后,掌兵权。泰元帝是我亲手所杀,若我日后,有半分让你难过之处,你便将此公之于天下,派兵来杀我。”

    萧栖迟有一瞬的怔愣,眼中的怒意和失望渐渐褪去,她低眉看一眼手里的兵符,这才意识到,他竟是、竟是将所有能轻而易举摧毁他的命脉,都交付到了她的手里,兵符、泰元帝之死……

    萧栖迟手一松,剑从他脖颈上移开,怔怔的望着他。

    许上云这才坐起身,取过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捧着她的双肩,对她郑重道:“殿下,权力于我,不及你万分之一,若想要权力,我早已不在你身边做侍卫。夺皇位,只是想让我们,平安无忧的过一辈子。”

    可萧栖迟还是推开了他的手,别过身子,将裹在身上的衣服拉紧,泪水从她眼眶中肆虐而下。

    前世的记忆汹涌的灌入脑海,让她只觉头脑发胀,话愈发的杂乱无章:“可你成了皇帝,定要子嗣。可我现在这样,我若有子,我的孩子会好吗?你便会去找其他女人,去给你生那个你想要的孩子。”

    当初裴煜,为了嫡子,怎么欺骗她,怎么戏耍她,最后给了她多大的重击,她至今想起来心都阵阵抽痛。他当初只是太子便已是这般,何况许上云如今成了皇帝。

    纵然兵权给了她,她不可能再成为失去一切的亡国公主,可是若真有那一日,他们现在的所有感情,都会是一个可悲的笑话。

    可谁知,许上云却再次握住她的肩,将她身子微微拉转,对她道:“我不要子嗣!来找你之前,我还让太常起草另一封诏书,便是接萧氏八岁以下的孩子入宫教授,待我死后,还权于萧氏,我则以驸马身份,与殿下合葬。”

    “你不要子嗣?”萧栖迟重复道,声音却愈发喑哑,泪水更是汹涌。他不要子嗣……他竟是不要子嗣。那前世裴煜迫她接受的那些东西,又是什么?原来可以不要子嗣,前世的她,在裴煜身边,何其悲哀……

    萧栖迟终于松动,顺着他的力,靠回了他的怀里。许上云看着她满脸的泪水,心疼万分,伸手替她擦去,温声哄道:“都过去了……诏书一下,天下便知我会还权于萧氏,无人会让我开枝散叶。我今生,只会有殿下一人。不哭了,虽然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但是靳先生教我的东西,想来都可以拿出来用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让大周繁荣昌盛,让殿下余生无忧。”

    他只是,想和她无忧无惧的,好好的过一辈子,至于死后天下归谁,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自然会选择最有利于当下的做法。

    萧栖迟还能什么呢?兵权给她了,诏书也已由太常去起草,她便是想故意挑刺,都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所有裴煜伤害到她的一切,都不过是他自私的借口。她甚至还想过,若她遇上的裴煜的时候,还是公主,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可如今看来,真正爱她的人,真正心中有坚守和底线的人,无论走到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不会傲慢的作践任何人。

    不怕了,再也不怕了……

    萧栖迟转向他,尚含着泪水的眼眸攀上他的眼,手抚上他的脖颈,抚上那条被她用剑抵出的红痕,心翼翼的问道:“哥哥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