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 第七十五个凤君繁花枯骨,少年痴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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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翩翩如玉少年郎,一柄长剑破景芳。

    景芳,便是百越人朝圣聚集之地。

    而这如玉少年郎就是面前这个只一眼看上去大多数人会被其容貌吸引的云朝岚。

    当初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女帝派出云朝岚去破敌就是个笑话。

    可后来,此人用兵如神,单枪匹马破了景芳,将上一任百越女王的首级取下,百越之后便是俯首称臣。

    此战当真是可以以封神著称。

    在林兰眼中,此人必定是桀骜不驯的,坊间也多是这位大殿下年余二十不婚的笑闻,多数女子也不以其战功称赞,而是考虑到这位殿下必定凶悍异常,哪里会是寻常女子能够受到了的呢?

    然而此时此刻,这大殿下却恭敬地在这皇帝面前垂身行礼。

    云岫看着这着了戎装的云朝岚,心中一酸,连忙唤人赐座。

    云朝岚落座之后,先挥手让身边跟随的闲云递上了一个盒子。

    “朝岚走前,没什么好物相送,这些都是朝岚这些年攒下的一些玩意儿,能逗陛下开心,朝岚的心中已经是万事皆足。”

    云岫没有拒绝收下了盒子,她也挥手唤人。

    几个仆从托举着三个盒子。

    依次开,陈列在云朝岚面前的分别是一柄长剑,一件御寒的外袍,以及一个浅黄色的平安符。

    “这剑,是我特意寻了最好的精铁为你铸造的,那外袍也用了最好的羽绒,穿起来暖和轻便,最后这道平安符……”云岫的声音顿了顿,“是朕替大周百姓为你求来的,万望你平安归来。”

    云朝岚听着云岫这番话,原本欣喜的表情渐渐低落了下来,不过很快,他便调整好了心绪,唇角勾起,起身站到众人面前谢恩。

    “臣谢主隆恩。”

    一番君臣之间的客套话完,几乎所有人都对这样的结果满意。

    云岫在这场宴席之中却有些食不知味,身边的初墨禅发觉她没怎么吃东西,转身唤人来取了甜汤。

    送汤的仆从似乎是个新人,胆子有些,一下子没站稳,汤撒了一地。

    侍从连忙跪下求饶,云岫看着这撒了一地的汤,也没有什么心思追究,直接挥手让人收拾整理。

    很快就送了一份新的甜汤上来。

    甜汤煮的香甜不腻,云岫却没有什么心思喝,只抿了一口就没有继续了。

    琼林宴上云岫顺便给几人封了一些官职,这些都是初墨禅最初就和她商量好的。

    穆如是真正的草根出身,没有势力背景,不过曾经当过教书先生,便让穆如先暂时给云岫讲学,当过天子侍讲。

    原本教导云岫这个任务吧,都是初墨禅自己揽下来的,只是现在事情多了,云岫见到初墨禅繁忙,一些比较基础的四书五经之类的,就找个讲师来教导就好了,遂定下了穆如。

    宣云一脉和顾大人沾些边,是个清贵之家,若是急急忙忙放到六部里面,怕是要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所以云岫让其先去翰林院当个编修慢慢磨砺一番。

    至于林兰么……

    云岫其实最开始也不理解为何初墨禅要选择将之外放做官。

    直到后面,云岫得知了林兰身世之后才恍然大悟。

    对于初墨禅来,这么一个孑然一身拥有才华的利器,现在可不能摆到人前。

    林兰在听闻皇帝对自己的发落之后,先是表情一白,可在后面还是忍耐了下来。

    一场琼林宴,穆如和宣云可谓是意气风发,而林兰却因为这一道圣旨受了冷落。

    在所有人看来,这毫无背景的林兰已经是被这皇帝给放弃了。

    连家背后的张家、宋家和吴家,哪一家是好惹的?

    拿出这状元祭天,很明显就是对世家服软了呀。

    瞧瞧那几家,看起来也不是没什么事情嘛。

    琼林宴在此后才有了那么一点真正的“欢声笑语”。

    还有一些假惺惺的官员甚至还上前安慰道:“林姐儿,也不是没有其它机会了,外放慢慢熬着,不准哪一日立了大功就衣锦还乡了呢。”

    还与一些已经尸位素餐多年的老官员,也都纷纷庆幸那傲慢的状元没有接受他们家儿郎的绢帕,这么一个要外方的娘儿们,差点就要连累她们一家受累!晦气!

    就连上首的云岫都能感受到那些官员们变脸速度之快令人惊叹。

    初墨禅在云岫耳畔轻声细语地道:“陛下,你要细细看着,这样才能分辨那些是聪明人,那些是笨蛋。”

    “之后好用聪明人么?”云岫问道。

    没想到初墨禅摇了摇头,端庄温柔的凤君下一刻在云岫耳畔的悄悄话让云岫知道这个凤君话是会多么刺人。

    “陛下谨记,聪明人要在自个儿手中捏着把柄才好用,笨蛋么,才是随时都好用的。”

    云岫对于自家凤君的这套理论算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难怪人家能做大事儿而云岫只能跟在人家后头喝汤。

    对于自己的认知,云岫一直是有数的。

    琼林宴尚未结束,云朝岚便需要先行离场了。

    云岫自然不会让云朝岚自己这样独自离开,可琼林宴又不能离人。

    正当云岫左右为难之际,平日里身为醋坛子的初墨禅却难得松了口让云岫去给云朝岚送行。

    一旁的洛扶卿自然也要去送送他。

    于是銮驾起,云岫和洛扶卿一起为云朝岚送行。

    二人将云朝岚送到了城门,看着云朝岚着戎装,坐于马上,云岫眼眶一红,终归是软了心肠。

    她下了銮驾,云朝岚立刻下马扶住了她。

    “你千万要平安啊。”云岫轻声嘱咐着。

    望着眼前依旧孱弱不堪的女帝,云朝岚伸手轻轻抚了她的眼角,道:“自然是会平安归来的,莫哭。”

    真的还是那个容易心软的姊姊啊。

    先前还努力做出一副冷硬的君王心肠,结果没一会儿,见到他目露难过,一下子就心软了。

    有时云朝岚觉得初墨禅的选择是错的,阿岫并不适合当个好皇帝。

    可有时,云朝岚又觉得那初墨禅竟然是个难得有眼光的,居然会选择他这么好的姊姊当皇帝。

    或许人就是这般纠结的生物。

    洛扶卿不知何时也下了銮驾,转身唤人取来了水酒,递给了云朝岚。

    “此去山高水长,万望珍重,阿岫和我都在等你归来。”洛扶卿道。

    云朝岚接过了水酒,道:“自然。”

    互动之际,云岫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阿朝,那件外袍里面将护身的软猬甲也缝了进去,还有一面护心镜,你到时候一定要穿好,战场上刀剑无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云朝岚瞧着云岫紧张兮兮的模样,眼睛微微一眯,脸上皆是笑意,他道:“姊姊的,阿朝都会听从。”

    送到了城外,云岫还是不舍,直到送到了下一个十里长亭才最终停下。

    她见他御马而去,身后跟着一支骑兵前去和已经走得更远的大部队集合。

    少年人身披月光离去,像是在他的身上洒下了一层霜。

    洛扶卿走到云岫身后,帮她披上了一件玄色披风,柔声劝慰着云岫归去。

    云岫上了銮驾之后,才露出了脆弱的神情。

    “我真不想仗。”云岫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我一直知道的。”

    洛扶卿伸手帮她撩了撩鬓发,指尖轻轻擦掉了云岫的泪珠。

    “阿岫已经很努力了,你让百姓不再流离失所,你让百姓用上了新的工具,来年必定是一个丰收执念。”

    “可是我依旧无法阻止很多事情,如果换成像阿善那样杀伐果断的决策者,或许早就做出了最好的决定。”

    洛扶卿并不理解为何云岫会有这样的想法,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该安慰还是该笑了。

    他难得逾矩轻轻捧起了云岫的面颊,他问道:“阿岫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想法呢?实话,若是真让初墨禅继位,那他绝对会是一个暴君。”

    云岫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些许疑惑,仿佛认为她家的凤君真是个再和善不过的人了。

    在云岫的印象之中,初墨禅除了干过弑母这件事情之外,也没有做过什么和暴君的作风相关的事情。

    就好比暴君动不动就拉人出去砍头,甚至还压榨老百姓。

    “他不曾暴动,那是因为陛下你在他身边监督着他罢了。”洛扶卿道。

    对于那段时日阿岫逃离宫中之后,初墨禅几乎将宫中的人都给清洗了一遍,这可不是什么仁君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这样,洛扶卿对于后来云岫留下这件事情是感到庆幸的。

    他无法想象若是有朝一日云岫离开,这手握重权的凤君会变成一个怎样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后面二人不紧不慢聊了一会儿,期间云岫忽然有些口渴,取了一碗茶水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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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琼林宴结束之际,林兰忽然被一个侍从叫住了。

    后面又莫名其妙地被带到了一个僻静之处。

    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林兰面前。

    在其尚未转身之际,林兰就恭敬地跪了下来。

    “拜见凤君。”林兰道。

    初墨禅也没有和林兰绕弯子,道:“林女君似乎并不意外在此处见到本宫和陛下。”

    “那日在朝堂之上有幸瞻仰圣容,林兰自然不敢造次。”

    “今日将你发配于边陲做官,可有怨言?”初墨禅问道。

    林兰垂眸道:“不敢。”

    “本宫自然是知道你心有不甘的,俩那探花榜眼都能在京中有一席之地,为何你堂堂状元就不能在朝堂之上立足?林兰你本宫可有对?”初墨禅继续问道。

    林兰感受到了来自眼前人的压迫,无奈她只得咬牙承认道:“是的,我林兰便是不服,那探花榜眼的能力,我林兰自诩不会比不过他们。”

    “可你的身世可不许你太过高调。”初墨禅直截了当地道,“这朝堂之中知道你是林氏遗孤的可多之又多,想要你命的更是多之又多。林氏十多年前在陛下面前有多风光,那时陛下要让你们为世家顶罪时就有多狼狈。”

    “我祖母本就无辜!那贪墨国库之人,明明是互相袒护的世家!陛下却不愿还我林家一个公道!”

    初墨禅见到林兰如此义愤填膺,只轻笑道:“这份公道,本宫可以给你,只是也需要你自己去挣,挣不挣得到,全看你自己。那边陲地,虽多了些风霜,却是寒梅常盛之处,记得昔年你之祖母,亦是最喜梅花,想来那对你来也是个好去处。”

    “是,多谢凤君。”林兰道了声谢。

    见到初墨禅转身离去,林兰还是没忍住问了句:“那个……凤君……敢问岫……陛下的身子,近日可还好?”

    先前云岫和玉檀奴悄无声息不见了的时候,林兰还为二人好生担忧了一阵,没想到二人竟然会是这大周身份最为尊贵的人。

    这世间缘分还真是玄而又玄。

    “她的身子不错。”初墨禅道。

    “那突然出现的殿试……”林兰的心中早就有了一个猜测。

    “当时陛下知道你要参加春闱,便问了一句,未曾想你居然被人顶替了,这样来回拉扯便出现了这么一出事情。”

    初墨禅的话自然就是直接佐证了林兰心中的猜测,她的鼻子一酸,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好运气怕不是就用在了和这陛下称姐道妹上头了。

    或许在她眼中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可对于林兰来,真的是一个此生都值得感谢的事情。

    “陛下大恩大德,林兰感念于心。”

    不远处的少年凤君已经离开,临行之前他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希望林女君之言,所言非虚。”

    若是真的,初墨禅当然不介意对方能够为云岫带来值得利用的价值。

    若是假的,初墨禅也有能让这人永远都回不到朝堂的手段。

    一桩桩一件件,自始至终都是初墨禅再为云岫稳固江山做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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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岫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了。

    身上总是有一股子燥热,这令她难得起了烦躁的情绪。

    洛扶卿也察觉到了云岫的些许异样。

    “二,你这是怎的了?”洛扶卿想要碰一碰云岫的额头,也被云岫给躲了过去。

    云岫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真的太奇怪了,她横掐了自己的手臂,竭力让自己清醒一些。直到銮驾入了宫门,云岫才渐渐放松了下来。

    等銮驾在宫门之中落下,云岫立刻跳下了銮驾。

    身后跟了几个侍从,见到云岫流了冷汗,面色苍白,都被吓了一大跳。

    云岫感觉到那些侍君的靠近,心中的焦躁愈甚。

    连自己的步伐都有些不稳了。

    那些侍君都在不远不近地跟着,云岫大概猜测到了自己恐怕是吃了什么东西中药了。

    令她烦躁的是现在后面的男孩子们可是半点矜持都没有,要是她到时候失了理智来个霸王硬上弓,那些侍君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谁能拒绝皇帝的临幸呢?

    在这宫中,云岫真的暂时没见到过敢违抗她命令的仆从。虽然她确实是一个没啥子架子的软弱皇帝就是了。

    云岫的步子这次难得走得快了一下,她现在就想会太极殿赶快找个医女来给自己抓药降降火。

    她现在感觉自己的潜能都快给激发出来了,这病秧子身体几乎从来没有走那么快过。

    这药里面绝对有兴奋剂,云岫想道。

    身后紧追不舍的侍从们也都奇怪今日这陛下倒是出奇地迅捷,竟然一下子就跑出了这么远的距离,现在大家伙竟然都只知道大致的方向。

    如墨和如竹被贴身安排保护着云岫,这次云岫突然这样,他们已经迅速去禀告凤君了,可是两边同时做事,也一下子分身乏术。

    等到再次反应过来,这皇帝已经给跑没影子了。

    这边云岫跌跌撞撞地跑着,后续药效更甚,可她的身体早就已经疲惫不堪。

    她都已经寻摸不到太极殿的方向了。

    现在她只想赶快找到自家的凤君。

    可惜没找到凤君,先被人给扶住了。

    女帝身着华服跌入了一个白衣少年的怀中。

    她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对方的手臂,眼神也因为被下了药而开始逐渐变得涣散。

    此时二人正在两株桃树之下,春日迟迟,桃树开花也晚了些。

    树上的花瓣因为云岫方才的撞击而簌簌落下,不断落在她的衣裙、乌发和藕臂之上。

    云岫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眼前人究竟是谁,却被那人用手挡住了双眼。

    “陛下真的忘了奴么?就像那些家伙的那样,陛下无情,早就将奴忘在了脑后。”少年幽幽的声音响起。

    云岫觉得这声音很是耳熟,却怎么也无法将之和软白老实的白联系在一块。

    少年人一只手揽住了云岫的腰际,另一只手握住了云岫的一只手腕。

    “殿下真是不公平,明明是奴先遇到了殿下,是奴救了殿下,可为何殿下偏爱的却是凤君呢?”

    这番话让云岫几乎立刻反应过来了眼前人是谁。

    “……白?”云岫试探性地喊了一句。

    “原来殿下还记得奴的名字。”他的声音立刻变得十分欣喜,“果然殿下还是记得白的。”

    他的声音流露出的惊喜几乎无法压制住。

    他继续病态地喃喃自语:“白知道,白就知道,陛下是不会忘了白的,那些贱人都是瞎的,白没有做白日梦,白把兔子和桃树都照顾得极好,陛下你看……”

    云岫的眼前一下子就出现了两株开得极艳的桃花,垂眸一看,桃树底下还有着一只正在刨坑的兔子。

    果然……她来到了栖兰宫。

    “这树被你照顾得真好。”云岫鲜少看到开得这般繁盛的桃树。

    “是啊,这些树一直被白亲手照顾着。”少年定定地望着云岫。

    眼前的少年已经彻底长开了,漂亮的样子让人见之难忘。

    他像个献宝的孩子一般在云岫面前絮絮叨叨着自己经历的事情。

    此时的他格外顽固,明明一切都在前进,似乎只有他独独停留在了当初侍奉在云岫的时候。

    他将曾经为云岫读过的书都从桃树之下挖了出来,蓝色的布包之中藏着的一直是他最为珍视的东西。

    殿下,终于回来看他了。

    云岫的脑子愈发昏沉,她隐隐约约嗅到了血腥气,可这股味道很快就被桃树的花香掩盖。

    “白,送我回去罢。”云岫轻声道。

    在云岫出那句话时,却没发现少年突然低头,眼底一片幽暗。

    “殿下这么快就又要抛下白了吗?”

    他梳好乌发,穿上最妥帖的衣衫,在这里一直安静地等待着。

    为什么仍旧是这样的结果?

    是他仍旧不够漂亮么?

    他不如凤君漂亮么?他已经长大了,并不比凤君长得差。

    殿下,你回头看看白罢……

    云岫几乎要站立不稳,白连忙上前扶住了她,因着先前太过激动,他后知后觉才发现了云岫的异样。

    几乎在刹那之间,少年人明白了前因后果。

    “殿下莫怕,白带您去寻医,莫怕莫怕……”白手忙脚乱地抱起云岫想要带她去医女所。

    而云岫却突然尖叫一声,她的脚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白顺着云岫的目光看去,表情微微一僵,悄无声息地将云岫的目光给挡了下来。

    “让殿下看笑话了,总是有那么些贱人觊觎殿下,如今连下药跟踪这种腌臜事情都做得出来。”白阴沉地道,“不过没关系的,白现在也能为殿下铲除祸害了。”

    云岫的脑子有些混混沌沌,她缓缓起身,想要走向白,却看见曾经在她面前容易害羞的软白少年现在正面无表情地拿着一块石头朝另外一人狠狠砸去。

    他漂亮的面容几乎扭曲,下颌和脸颊都带着血滴子,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谁都不能欺负他的殿下。

    云岫几乎被眼前的场景给吓得晕过去了。

    她隐约在土壤之间看到了好几只苍白的手骨。

    这满树繁花,开得这般艳丽的原因……云岫几乎不敢仔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