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 第八十一个凤君我佛慈悲,渡人苦厄……
第二日归去之前,云岫还去看了一眼那些收容处的流民们。
他们在瞧见云岫时,都热情地大了招呼。
这里已经开始重新组建了村庄,不少人在这里落户。
初夏之际,外面的阳光极好,草叶繁茂,孩童们在田间路上嬉笑闹。
初墨禅跟在云岫身边走着的时候,步子有些慢,路上总是免不了有些泥泞。
云岫也注意到了初墨禅有些缓慢的步子,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牵他。
对于初墨禅走得慢的原因,云岫也表示理解。
她自己时候就是在田地里面摸爬滚长大的,对于草叶泥泞什么的,并不是非常在意。初墨禅是个自金尊玉贵养着的世家公子,如果不是跟着她,这大周最金贵的凤君哪里会到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
而在云岫想要牵住他的手时,她才后知后觉发现似乎并不是她想的那么回事。
初墨禅之所以走得慢,是因为一直用手虚抱住她,好像是在保护她。
少年人精致的皂靴上早就沾满了泥巴,连衣摆都有了不少泥点子。
云岫用力将他拉到自己的身边,漂亮的猫瞳定定地注视着她。
“好啦,跟我走。”云岫也学着寻常妻夫的模样搂住了他的腰际。
在这个世界,应当是女人保护男子才对。
云岫现在的思维也开始有所转变。
只是这软绵绵的性子加上不够高的身高,确实有些没有服力。
丹唇凤目的少年展颜一笑,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云岫揽住他腰际的手,弯腰附耳在她耳边轻声道:“陛下,那些孩子都在看着呢。”
云岫一回头,就瞧见一群孩子捂着眼睛透过指缝在偷瞄。
“岫女君,羞羞~”一个孩子红着脸道。
云岫上前弯腰抱住了这话都不利索的团子,轻点她的鼻尖道:“待你有了夫郎,比我更羞。”
“不羞不羞,团子天天让他吃饱穿暖。”团子睁着天真懵懂的眼睛看着云岫。
周遭也有几个干完活推着犁回来的女子,在看到云岫时,热情地了招呼。
“今日一切都顺利么?”云岫也停了下来和她们闲话家常。
“顺利啊,岫女君。”其中一个农女面上洋溢着笑容,“今年原本觉着俺家夫郎受了伤,没夫郎帮忙那田地怕是要荒芜了,没想到这朝廷突然弄出来这么一个好东西,干活可比从前好了不知有多少。”
“真好。”云岫坐在一旁由衷地为她们开心着。
孩子们在不远处嬉闹,初墨禅因着不便和女子待在一块便暂时接下了看管孩子们的职责。
一个陌生的僧侣从远处缓步走来,他的步子有些不稳,似乎因着这炎阳,已经有昏倒的趋势了。
在他彻底昏迷之前,云岫察觉到不对劲,及时拉住了他。
对方穿着白色僧服,带了个斗笠,斗笠之下几缕白发散落而下。
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蓄发修行的旅僧。
云岫在周围女子的帮忙之下,将他扶到了树下,女人叫来孩子去取水。
初墨禅也递上了一块湿帕子帮他解暑降温。
等到对方醒来之后,众人方才松了口气,
云岫柔声问道:“可还好?”
那人双手合十,虚弱地道了声谢。
“多谢几位施主。”旅僧道。
“安然无事就好。”云岫道,“你再往前走几步就是朝廷的收容所,你可以去哪里养病,无需银钱。”
旅僧听着云岫的絮叨,微微一笑道:“施主真是心善。”
彼时已经夕阳西下,晚风初起。云岫捋了捋自己被风吹乱的碎发,不在意地道:“举手之劳罢了,无论是谁瞧见都会帮一把的。”
不远处阿箬缓步走来,云岫瞧见阿箬也大概知道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于是起身准备带着初墨禅一起离开。
“施主与佛有缘,病体孱弱,早些舍了凡胎肉身,退离红尘,可脱苦痛。”那人如此道,
阿箬自然听不得这种话,上前训斥道:“疯和尚你在什么!”
“我佛慈悲,渡人苦厄。与施主因缘际会相逢便是缘分,劝诫一句,助施主早日脱离俗世苦海。”旅僧如此道。
云岫原本已经牵着初墨禅离开了,可足腕上的金铃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云岫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
“我不过俗世一尘埃,庸俗至极,只想守着心爱之人过活,无大爱之心,哪里用得着大师如此苦苦相渡,人活于世,每日开开心心就是我最大的追求了。”
“施主谦逊。”旅僧轻声道。
他之后也没有再什么话劝谏云岫,在云岫离开前,那旅僧缓缓起身,从手中解下一串朴素的檀木佛珠。
“贫僧身无长物,此珠赠尔,望施主日后万事顺遂。”
云岫没有话,因为她身边的初墨禅率先上前接过了那串佛珠顺便道了谢。
旅僧见到初墨禅接过,微微一笑,将头上的斗笠解开。
如瀑白发散下,云岫只瞥了一眼,发现还是个意外好看的青年。
慈眉善目,眼含慈悲,一看就是个被佛骨檀香日日浸润的修行之人,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子修行之人独有的谦逊平和。
“阁下切勿再造诸多杀孽了。”那人轻声道。
这声音很轻,轻到只有初墨禅听见。
“阁下,世间万事皆因果循环。”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初墨禅面无表情地带着云岫离开,并未理会那旅僧所之话。
云岫更是没在意对方的话。
毕竟她本人确实没有出家的想法。
她和佛家根本没啥缘分,她爱吃肉,昏定省的修行她只会觉得累,也舍不下这一头漂亮的乌发,甚至眼下她还有一个时常需要哄的醋坛子。
出家是不可能出家的。
上了车马之后,初墨禅将那串佛珠摆到了云岫面前,云岫没咋在意,让初墨禅把佛珠好生安放就好。
“陛下会出世么?”
“啊?”云岫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初墨禅的话,等到反应过来之后,轻笑一声,“什么出家不出家的,我还要给大周朝工呢,你出家不出家?”
这么一番话,倒是直接让初墨禅落了泪。
下一刻,云岫被抵在软塌上,漂亮少年的面容在她面前,他的双目含泪,泪珠一滴一滴砸在云岫的面颊上,温温热热的,很快就变得冰冰凉凉。
“陛下不会的,陛下答应墨禅便不可食言。”他似是陷入了疯魔,满目的不安,仿佛要将人揉入了骨血之中才会放下心来。
因果循环,所有的杀孽报应到他身上来就好,他的陛下要好好的。
要好好的。
一定要好好的。
云岫看见他的面色逐渐变得苍白,眼睛却因为含泪变得通红,纤长的睫毛上沾着泪珠,在朝堂上拿捏百官的凤君却在她面前格外脆弱。
“朕不会食言的。”云岫吻了他的唇,“这是帝主的承诺。”
见他依旧神情不安,云岫无奈叹了口气道:“君无戏言。”
她鲜少在他面前称朕,眼下用了这样的自称便是希望他能够安心。
“怕什么呢?你总是这般不安。”云岫总是不理解这世间男子的危机感。
“陛下今日的话,墨禅记住了。”少年温热的呼吸在她的颈项若隐若现,云岫此时见不到他赤红的眼。
陛下一定不要食言啊,若是食言,墨禅会很难过的。
若是食言,便是真的化作恶鬼也要从无间地狱中爬出来,去那极乐世界找到他的陛下。
此生痴缠,永劫束缚。
云岫当然不知道自家凤君已经彻底地坏掉了,
回宫之后,宫中已经掌灯。
渐浓得了消息早就早早守在了太极殿外为云岫送来补汤。
云岫还没从自家凤君发疯的状态中缓过来,只勉强笑笑,收下了补汤。
“替朕向父后道谢。”云岫道。
“诺。”渐浓应是。
眼下凤君送连淮回去,云岫自己先开始批阅那一堆奏折。
又是兢兢业业工的一天。
之后云岫不经意间瞧见了一个折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大概是新帝已经登基快要两年,陛下都未曾出来瞧瞧自己的大好山河,当臣子的很过意不去,期盼陛下能够出来巡游。
云岫看着这折子,一时之间也有些拿捏不准,就将之放到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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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墨禅将连淮送回时不曾久留,就准备回去了。
连淮叫人取来一个包裹。
包裹散发着淡淡药香。
“药墨?”初墨禅看着连淮,眼神平静无波。
连淮看着这个已经早就不受控制的少年,无奈叹了口气道:“此物养身,我制了两块,一块予你,一块便托你转交给陛下。”
“本宫替陛下谢谢您。”初墨禅冷淡地道。
连淮早已习惯了初墨禅的冷淡,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人父母者有着最大的责任。
身为他的养父,连淮也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家主也不是一个好母亲。
幼时他对这孩子是喜欢的,至少在最初的时候是这样的。
他很漂亮、聪明、乖巧、努力。
几乎可以囊括了父母对一个孩子最好的期盼。
直到连淮看到他面无表情地弄断了儿时玩伴的腕骨。
当时那娃娃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两个孩子闹了脾气,只是墨禅的脾气向来出了名的温和,一时的争吵之后,这件事情以墨禅开口退步结束。
他也以为此事早就结束。
后来他就见到这孩子在假山之后推下石头砸断了那孩子的腕骨。
尚是幼时的初墨禅做事还不算太过缜密,所以能被连淮发现。
漂亮无比的孩子从假山之后出来,担忧地唤来了大人,有条不紊地找来医女,一切都被他安排得极好,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称赞这孩子。
连淮看到这孩子如此,起初是不安的,年纪就如此歹毒,长大了……
被连淮找去的墨禅无辜地歪了头,似乎有些不理解为什么父亲会不赞同他的做法。
明明一切都很好,只除了被父亲给发现了。
下次不要让父亲发现就好了。
着了素衣的孩子怀中抱着自己最喜欢的人偶娃娃,上面短缺了一截腕骨,漂亮的眼睛满是难过。
这副表情,像极了无辜的幼兽,仿佛这恶事与他完全无关。
【“做得很好。”】
连淮还记得初灵那时的话。
这句话就像是对初墨禅的鼓励。
他隐约知道初墨禅的身世与前朝有关,初家算是受控于墨家才能逐渐壮大。
可是那墨家家主却在得知墨禅被召入宫之后,转眼就无情地帮着女帝弄垮了初家。
是啊,这月帝即便能弄垮初家,可是也不会几乎在一夜之间倾覆。
然而就是在墨家家主的推波助澜之下,才让初家一夜之间覆灭。
有时连淮也不由得感慨这墨家的疯子基因还真是代代相传的。
连淮的父亲是个在边疆帮着主家制药墨的好手,后来因着战乱才被买入中原为奴,这一身制药墨的手艺便传到了连淮手上。
初墨禅也是知道自己的养父有这么一门手艺的,只是后来年岁渐长,便也没有再亲自制墨。
“那孩子,天性软绵,许多事情不如你能拿得定主意,你既然将之推上了这个位置,我这当父亲的也只能厚颜求你能多帮帮她。”连淮恳求道。
眼前的养父已经苍老了许多,原本只是斑白的鬓发,现在已经白了大半,若非在见云岫之前用染了一些乌墨,恐怕云岫不知该有多担心。
“我自然会努力辅佐她。”初墨禅淡淡应声。
在初墨禅转身离开前,他对连淮嘱咐道:“过段时日,我和云岫商量着送你去江南养病,江南风景独好,也算是个不错的去处,你且安心。”
连淮摇了摇头,道:“送我回家便好,多年前,我便答应妻主带她去北疆看看。近日我总是时常在梦中见她,她朝着我落泪,我心中慌乱,才厚颜求着陛下和你去扫墓。我总担心,我不曾在身边陪着她,她在哪里凄冷无助。”
初墨禅闻言,轻轻道:“先把身子养好,过些日子,我会和云岫的。”
身后的男子突然跪下行了个大礼。
“多谢凤君。”初墨禅听他这样道。
一父一子,此时形同陌路。
或许在得知自己真正身份的那一刻,初墨禅也早就知晓了此时的结局。
连淮自便待他不差,也因为如此,初墨禅也一直敬重着他。
送他出宫的那天,他依旧奉他为父。
只是此时此刻,初墨禅也知道,连淮会是初灵的正夫,初家的夫主,云岫的父亲,却不会是他初墨禅的父。
就像是命运对他初墨禅的赌咒,注定不得父母亲缘之爱。
他会是现在高高在上的凤君,却不会是任何人的儿子。
没关系的,他有陛下就足够了,他这般安慰着自己。
云岫见到初墨禅时,他似是有些失魂落魄,怀中抱着一个包裹。
拆开一看,是两块药墨。
满室药香萦绕。
“哪里来的?”云岫问道。
“是连淮所赠,一块给我,一块给陛下,此墨养生,是个好物。”初墨禅道。
“改日我去谢谢他。”云岫将药墨收起,拉着初墨禅来到了桌案旁。
桌案上摆着一堆折子,云岫将折子推到一边。
然后端出来一碗蛋炒饭。
“这是陛下做的么?”初墨禅摸了摸云岫的头。
云岫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可瞧见他的眉头舒展,也知道此时他是开心的。
这个炒饭是云岫趁着厨房无人去炒的,她做别的不擅长,唯独蛋炒饭还算可以。
晚饭她家凤君肯定是顾不上吃的,再加上她想到初墨禅今天都有些不开心,唯一能想到开心的就是做些吃食。
那些漂亮精致的点心她也做不来,唯一会做的就是蛋炒饭。
社畜干饭要么在公司食堂要么就是泡面外卖,云岫的厨艺所以也算不上很好。
初墨禅看着这个炒饭,倒是先检查了一下云岫的双手,发现云岫没有把自己烫伤才松了口气。
“我又不是孩子了。”云岫无奈地道。
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不停,帮初墨禅盛了一碗米饭。
“好吃吧。”云岫看着初墨禅,面上带着甜甜的笑。
蛋炒饭可是她的得意之作呢。
“好吃。”初墨禅此时同样注视着云岫,眼里皆是款款深情。
“你喜欢就好。”云岫害羞捂脸。
等到初墨禅用餐完毕之后,云岫才想起来被她忘在一遍的折子。
她从折子堆里面把她刚刚看到的那本折子找了出来,递给初墨禅。
初墨禅伸手接过,看着折子上的内容,他轻笑道:“确实到了陛下该去巡游的时候。”
然后初墨禅就和云岫大致科普了一下所谓巡游。
巡游就是大周朝的帝主每一年都要随机去一处地方巡视。
云岫听完,就没什么兴趣了,嘟囔着道:“那这样,我也经常出去巡视来着。”
一声轻笑传来,初墨禅看着云岫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模样,也大概知道她是不开心了。
“我还以为是出去玩呢。”云岫看到这个折子的时候,脑子里全是皇帝气派下江南的场面。
好吧,她承认自己确实虚荣了一下下。
“其实确实是出去玩,若非百姓安康,皇帝又怎会安心巡查?”初墨禅当然看出云岫心中所想,就继续跟她解释了一番。
“若是如此,倒是件美事。”云岫感慨道,“不过会不会很劳民伤财?”
她也就是在看到折子的时候脑补了一下皇帝出巡的气派场面,如果真的因为她贪图一时气派到时候让别人受累吃苦,云岫宁愿自己呆在宫中不出去了。
听见云岫的话,初墨禅几乎都要以为云岫是不是对她的有钱程度没有一个认知。
“陛下,便是不提赋税,光是那犁和精铁,如今朝政的收入都已经大大高于先帝在位的时候了,陛下莫不是真的以为大周困苦?”
“真的么?”云岫有些难以置信。
她一直以为因为她的废柴,她的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呢。
初墨禅瞧着云岫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也大概猜到原来陛下真的以为自己很穷。
实际上呢,除了云岫给自己带来的一大堆收入以外,初墨禅的手中有不少矿产也在一直出产金银,云朝岚又是个会弄钱的,一整日那算盘得飞起,整个六部需要的开支全被他在手中紧紧拿捏着。
“便定在四月初,陛下好好出去散散心如何?”初墨禅问道。
云岫当然是举双手赞成,她想着不能光自己出去玩,连忙找来如竹道:“你去问问君后,可否要出宫散散心。”
当着面这件事情,也是因为云岫不想让初墨禅吃飞醋。
自己这名义上的父后正值最好年岁,一直呆在宫中委实凄惨了些。
云岫好歹会和初墨禅一起出去放放风,洛扶卿身为先帝凤君,那必定是大周朝儿郎的楷模,岂能随随便便出去?
当然云岫也有自己的私心,她也尽量和男子都保持距离,就是想让凤君别那么没有安全感。
初墨禅听见云岫那么,当然也没有什么,他同样清楚地知道云岫这是在告诉他让她安心。
可是便是如此,初墨禅还是忍不住。
陛下竟然还在这种时候想到这老男人。
他也同样清楚,他需要大度,不能让人拿捏住了把柄。
如竹去青云殿通知洛扶卿时,洛扶卿恰巧沐浴出来。
乌发垂腰,坐在妆镜之前。
“陛下让奴来问君后,陛下将于四月出巡,君后可要一同前往?”
洛扶卿慢慢放下手中书卷,身后的渐浓帮他理着乌发,垂落的发丝衬得他冷白的肤愈发白皙,因着热气熏蒸,唇珠带着一点点殷红,真可谓别具一格的美人。
如竹也大概知道为何凤君会如此不待见君后了。
若是陛下风流,这么个美人拿捏在手中再轻易不过。
“这是陛下的意思么?”洛扶卿淡淡问道。
如竹应是。
“本宫知晓了,替本宫谢谢陛下,陛下邀约,本宫自然不会推拒。”
二的话,他会一直听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