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 第八十六个凤君但求神佛
云岫之前一直觉得“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这句诗离自己很远,直到自己此刻站在了万军阵前,面无表情地下达命令,几乎在话音刚落之际,所有的女卫都向城门攻去。
刚刚还沉浸在胜利喜悦的百越军队一下子溃不成军。
她们手中引以为傲的长弓在那碰碰作响的火铳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那站在阵前的孱弱女子,下达命令之时,眸光冷凝,毫无情感。
云昭不能接受这虚弱的废物此刻已经是一个能够站在阵前指挥万军的帝王。
她不配!她不配!
她在慌乱之中抓住了身上流血不止的凤君,她撕心裂肺地冲着底下的云岫大声喊道:“你给我退兵!退兵!你的凤君在我手中!”
云昭几欲成狂。
她无法接受这孱弱不堪的病秧子竟然这般轻易地将她压制。
她活不久的……
云昭不愿意认输。
她竭力让自己的双手不颤抖,身边的百越王也很快调整了过来,他冲着云昭使了眼色,似乎准备下去和云岫和谈。
而得到的结论是,放了凤君就和谈,不放,鱼死网破。
下首的那个女子神色冷凝,似乎半分都不准备退让。
正当百越王犹豫之际,疯魔的云昭早就已经不算管这么多了。
她冲着云岫大喊道:“我今日便要你抱憾终身!”
女人头发披散,前一刻还是意气风发的昔日皇女,可只在转瞬间,便成了人人喊的疯子。
她的话音刚落,就看见对面的云岫神色微变,云昭手中的刀立刻划下,唇边也带上了得意的笑。
还是不够狠啊……
她就嘛,云岫哪里会成为那心如铁石的帝王呢?
可是在她尚未彻底笑出声时,只觉得颈项一凉,身边一直虚弱被挟持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取出了一把匕首,反过来割破了她的喉管。
血喷射到了地面上,像极了绽开的花。
罪魁祸首眼神平静,唯有等到眼神落到不远处拼命御马而来的云岫时,才重新绽放了光彩。
彼时日光初露,第一缕光芒穿破云层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看见他的陛下拼命地朝着他跑来,额间有着细密的汗珠,面颊因为奔跑染上了淡淡的绯色。
“时辰差不多了,该收网了。”他对身边的阿箬道。
瞬息之间,无数龙将现身,那意气风发的百越王就像一只被拿捏的蚂蚁一般,一切为王的骄傲自尊瞬息消散不见。
他不甘心地嘶吼着,却只换来了被押解时的沉重镣铐。
那曾经被他关押的阿琪雅此时漫不经心地走到了她那宛如落水狗的父亲面前轻声嗤笑道:“父亲,一切皆有因果,莫不是您以为将我关起来就能万事大吉了?莫不是您真的以为女儿会留这么大的一个破绽让你捉着么?”
“连我儿都被你撺掇着叛国么?”百越王不甘心地问道。
而那声我儿的便是阿诺。
阿诺着黑甲站在百越王面前,沉默不语。
阿琪雅虽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冠上了叛国的名头,面上却还是不在意地笑嘻嘻的。
“父亲,这史书皆是胜者书写,我为百越谋福,岂能被叫做叛国?”阿琪雅道。
父女二人立场就一直不同,多无用。
另一边的初墨禅心翼翼地解下那沾了血迹的外袍,只穿了单薄白衣上前抱住了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女孩。
云岫跌跌撞撞地跑上城门,眼泪早就止不住流淌了下来。
方才在阵前,莫瑶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莫瑶失了阵仗,她努力压着心底的害怕,按照原本制定好的阵型进军。
实话,她真的没底。
可是想到初墨禅这混蛋现在随时都可能被包饺子下锅,她此刻便是再软弱也必须得强硬起来。
“我都要怕死了。”云岫埋在他的怀中抽噎着,“若不是我尝出那药明明就是你平日里给我喝的安神药,阿诺那子也被你哄得一愣一愣的,就不告诉我真相。”
云岫絮絮叨叨地埋怨着,初墨禅安静地抱着她,倾听着她的抱怨。
“我原以为自己能处理好一切的。”他轻轻地垂眸对她解释,眼神之中皆是温柔宠溺。
“我都了,你不是神,岂能算无遗策?”云岫攥紧了他的衣袖,眼中含泪,“你要我多少遍!你这次都要被包饺子了,你还嘴硬。”
“嗯,是我嘴硬了。”他乖乖认错。
云岫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下,她絮絮叨叨地道:“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有时候能干出来的事情,让我都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陛下是玉檀奴的事情么?”初墨禅的声音很轻,这次是真的有些心虚了。
云岫轻轻掐了他的腰际,道:“你还知道!你就这样骗我!你都不知道那时我……”
彼时云岫的话尚未完,只觉得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初墨禅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连忙查探云岫的状况,云岫看着自己的掌心皆是黏腻的鲜血,表情都有些茫然。
下一刻,云岫开始剧烈咳嗽,她看出了初墨禅眼神中的慌乱,连忙用手捂住嘴,可是血反而控制不住那般顺着她的指缝滴落。
她勉强撑起一个笑脸,想让初墨禅安心,却在下一刻彻底昏死了过去。
云岫醒来时,浑身无力,和平常生病了的状态似乎半差不差。
在她刚刚睁眼的时候,就发现初墨禅守在他的身边,眼角和面颊都有些乌青。
云岫瞧见他这副样子,心中着急,连忙问道:“是谁你的?”
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查探伤势,却被另一只手拦下。
熟悉的声音传来,依旧温柔沉稳。
“是岚儿下手重了些。”洛扶卿的声音之中透露出一丝慌乱。
“这下手也太狠了……”云岫有些无奈。
下一刻,一道绛紫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的长发已经削短,额前新生了一些细碎的短发,漂亮的面容被衬得多出了几分英气。
只除了一个乌眼圈和微微肿起来的嘴角破坏了这张漂亮面容的美感。
洛扶卿察觉到了云岫的懵逼,连忙解释道:“他们只是切磋一下拳脚。”
云朝岚听闻这话,只冷笑一声。
“许久不见,这凤君真是越来越无用了。”他面无表情地嘲讽道,“还让她生病了。”
这话的,简直就是把自己往道德制高点放。
云岫无奈,只能出来圆场,却没想到自己现在话都有些困难,瞧见她又要咳嗽了,三个男子都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连云岫自己都有些不适应。
现在不应当是开始吵嘴的时候了?
初墨禅帮云岫理了理鬓发,问道:“陛下想吃些什么?”
“我想吃糖醋排。”云岫仗着自己生病,开始肆无忌惮了。
初墨禅闻言,只轻笑一声道:“待会儿我便去准备着,陛下先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有好吃的了。”
在初墨禅离开之后,云朝岚立马坐在了云岫身边,云岫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看他吃痛皱眉,云岫轻笑出声,仿佛瞧见了他时调皮磕碰之后疼哭的模样。
“我们现在在哪里?”云岫问道。
“回京的路上,只是尚未入京。”云朝岚道。
“这么快啊……”云岫大概也知道自己睡了许久。
“回去便好好歇着,那些费心劳力的事情让你那凤君去做就好了。”云朝岚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阿朝这是在关心我么?”云岫问道。
云朝岚听见这话,轻声骂了句:“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
“我是不是身体不大好了?”云岫继续问道。
云朝岚则是起身帮她垫了一个软枕头,道:“你这身子不就一直这样么,总是见不得好,好好喝药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原本我还想带你去玉门关好好走走,塞上江南的风光可不是的。”
“我从你的信中就瞧见了,确实塞外风景独好。”云岫感慨道。
云朝岚缓缓靠近,云岫看着他突然放大的面容,意外发现此时的他已经算不得是一个少年了,塞外的风沙令他原本白皙清隽的面容多了几分肃杀之气,唯有纤长睫毛之下掩住的那双凤目能看出这个往日口是心非的少年此刻依旧心翼翼地担心着云岫的状况。
云岫无奈轻轻捏了捏云朝岚另外半边面颊,道:“没事啦,不用太担心的,我没有很难受。”
“嗯。”云朝岚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我为你准备了一些从外头带回来的礼物,过两天给你送过来。”
“是什么礼物?”云岫好奇地问道。
云朝岚偏生憋着没,后来被云岫问烦了才转身出去的。
一直安静沉默的洛扶卿在此刻轻笑出声:“他是害羞罢了。”
“我知道的,就是逗逗他。”云岫靠在软垫上对着洛扶卿俏皮一笑。
洛扶卿坐到了榻边,看着云岫,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先前在玉门关,他受了伤,九死一生,却幸得二的软甲相救。这一次青州之战,他未能及时帮忙,心中早已懊恼万分。”
“他总是这样,将我看得太重,我心中有愧。”云岫垂下长睫,眼神之中流露出的皆是后悔。
下一刻,她感觉到一只手温柔地轻抚她的额头,洛扶卿的神情认真极了。
“因为在意,才如此看重。我能看出来,你们二人之间缘分匪浅。”洛扶卿道。
出这句话时,他的心中也渐渐蔓延出一股怪异的情绪。
洛扶卿大概猜测,这应当是妒忌吧。
若是当初,他强硬些,将二留在身边,所有的事情会不会变得不同?
又或者……
想到此处,洛扶卿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了淡淡的自嘲。
哪有什么假如呢。
他被推上后位,就注定了他无法自由自在。
真是命运弄人。
“父后,你有没有想要做的事情?”云岫躺在软塌之上,青丝散开,她随手捻了一缕转移注意力。
问出这话的时候,云岫是有些紧张的。
“守在宫中为陛下理诸事便是扶卿最大的愿望了。”
听见这句话,云岫轻叹一口气,道:“你不必如此的。洛家如今虽不如往昔繁盛,却也算不得败落,你没必要将自己束缚得那么紧。”
洛扶卿又岂会不明白云岫的意思。
此时的他,也想向初墨禅那般任意抱住她,只是这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之梦。
就如同那一晚如同流星般瞬息而过的旖旎暧昧。
想到此处,洛扶卿轻叹一口气,却也认了命。
便是只有自己记住了,也就够了。
可就算只能在宫中远远地看着她,他也已经心满意足。
是的,洛扶卿这一次便装作自己不曾听懂云岫的意思,沉默地守在了她的身边。
十年了,他不再同少年时期那般恣意妄为,可是这一次,洛扶卿却偏偏固执地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装了傻。
那一天,云岫如愿以偿吃到了香喷喷的糖醋排,在几人繁复心绪之间,或许她是最自在的一个了。
后面的几天,云岫一直都在渐渐康复的状态,就在一切都在初墨禅以为的快要变好时,云岫在刚刚回宫之时,再一次昏睡不醒。
她的颈项蔓延出来一道明显的红痕,现在就像一条鲜红的血线逐渐向她的心口蔓延。
初墨禅像是疯了一般,直接将墨童捉进了宫中。
墨童跌跌撞撞地跑向云岫,在看到她身上的那道细线红痕时,整个人彻底愣住。
她瘫坐在地上,脑子里全是那时墨疏哄着她让她把点心给云岫吃下去的场景。
“早夭散。”墨童垂眸喃喃自语,“父亲那时……应当就看出来了……”
墨疏早就看出来云岫自就被喂毒,他早就起了报复初墨禅的心思……甚至在死后都能料事如神般提早剜掉初墨禅的心肝肉。
这样来……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真的就是一场笑话罢了。
墨童突然觉得心口疼痛。
她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云岫,恍惚忆起那时自己疯狂报复的模样。
阿父……
她软软地瘫坐在地上,看着初墨禅将所有的医女召集过来以命威胁。
“没用的,初墨禅……”墨童道,“你自己再清楚不过,阿父从未失过手,就算他死了。”
“住嘴!”初墨禅浑身颤抖着,“我会让她活下去的,就算她只能饮我鲜血,食我骨肉,我也要我的岫宝活下去。”
“你疯了么?”墨童大喊道,“一切的一切只是延缓的假象罢了!”
初墨禅却不管不顾。
接下来的几日,墨童就眼睁睁地看着初墨禅逐渐陷入疯魔的状态。
他不仅开始取自己的血,甚至已经开始重新喂养药人。
他只要云岫活命。
可云岫却依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生机。
初墨禅此刻已经形容枯槁,他坐在云岫榻前,手腕上已经刀疤交错。
“陛下,陛下……求您了……”再睁开眼看看墨禅吧。
可即便如此,初墨禅也几乎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下去了。
他救不了云岫。
不知何时,他渐渐睡了过去,梦中出现一道身影。
素衫白发,手握佛珠。
他不发一言,将佛珠递给了初墨禅。
梦醒之前,初墨禅只听见他轻声了句:“心中有求,便去长甘。”
大梦初醒,屋外风雨俱在。
初墨禅跌跌撞撞地跑去内室翻找了起来。
被他遗忘在角落的佛珠此时被他紧握在手中。
他已经毫无办法,只能以身匍匐但求于神佛。
来到佛寺山脚,手握佛珠,三跪九叩。
夏日来临,雷声阵阵,雨滴不断噼啪落下,像鼓点一般叩问心门。
所有的仆从都不忍看到凤君如此一意孤行。
青苔石板之上,血迹顺着雨水滴落。
云朝岚想要抱着云岫直接冲上山门,却被洛扶卿阻止。
“数百年前,长甘寺在一夜之间覆灭,后又重新建起,彼时有一对双生佛子出世,济世救人,修行于心,后来传闻羽化登仙,留下长甘寺以渡世人苦厄。”洛扶卿道,“他心有执念,或许能同那前朝姜氏女那样换得神明垂怜罢。”
云朝岚闻言咬牙道:“我向来不信鬼神,可今日……”
“若诸天有灵,上苍曾救她一命,便求您让她度过此难,少些苦痛。”云朝岚跟着跪在了后面。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发丝早就已经湿濡,意气风发的青年此时也格外脆弱。
他在心里不断默念着,他放下了,他放下了,他不再强求其他,只求他的姊姊能健健康康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