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云片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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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过一个月就是中秋节。谢怀璟派去报信的人已经到了禁宫。

    才是黎明时分, 天子刚换好朝服, 闻言神色一变,“你什么?”

    来人道:“就是忽然来了十几个刺客, 举着刀冲着殿下去了。那晚下了好大的雨, 人都看不清,臣等救驾不及, 殿下他……”那人顿了一顿, 痛心疾首道,“殿下他挨了一刀,太医都束手无策,只怕是……凶多吉少。”

    太子遇刺, 重伤, 快死了。

    旒珠半遮着天子的脸, 清的日光照在一串串旒珠上,投下浅浅淡淡的暗影。天子的神色晦暗不明。

    他忽然想起了嘉懿皇后慕容氏, 他死去的发妻。慕容氏美貌贤淑,他初时也是喜欢的, 但慕容氏有孕后总爱使性子,不许他去侧妃屋里,他若临时起意幸了个侍女, 慕容氏也不肯给人家名分。还经常仗着有孕, 闹到太后跟前。久而久之,天子就没那么喜欢慕容氏了。

    虽然他没有十分爱重她,但她生下的嫡长子, 当今的太子,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帝王之才。

    太子沉稳果敢,胜过他这个父皇太多了,他心里也时常忌惮着太子,但此刻听闻太子性命垂危,他也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但很快天子就开始暗恨自己优柔寡断。太子没了,他膝下还有十皇子,后宫的丽嫔也怀有身孕。难道国朝少了太子,就后继无人了?

    太子若果真捱不过去,就是他命中有此一劫,是他母后想他了叫他过去!活下来自然最好,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天子阔步朝外走去,漫不经心地坐上御辇。

    虽然谢怀璟的“伤情”都是密奏于天子,但御前没有真正的秘密,总会有一些风声流泻出来,有能耐的人家自然会使银子听。

    于是知道太子“重伤不治,危在旦夕”的人渐渐多了,后来越传越离谱,竟有风声太子已经薨在了路上。于是朝野上下各怀心事。

    忠君一派还是该干啥干啥。他们永远只效忠高坐龙椅的那个人,谁当太子对他们来并不重要。等有朝一日,太子变成天子,那才是他们要拼死效命的主子。

    太子|党则是心急如焚。他们只知道太子遇刺,却不知道太子在何时何地遇刺,现在又在何处养伤。简直想派一队车马往南走,一府一州地找过来。

    还有一批人却是大喜过望。太子敏锐聪慧,处事又有自己的主张,还一直提拔寒门,这中间不知挡了多少人的利益。若太子果真薨了,他们倒可以推更“合适”的人上去了。

    朝中的局势无声无息地有了变化。太子那儿迟迟不见消息,天子派人去寻,竟杳无音讯,也不知太子是生是死。朝中渐渐有人提起十皇子,他虽然年幼,但也是时候启蒙了。还有一批人起即将进京觐贺中秋的成王,奏请天子给成王长子一个郡王爵位。

    要不是先帝忽然暴毙,当今龙椅上坐的应是成王。天子忌讳这一点,所以把成王远远地发去了岭南,每隔三五年才召回燕京演一场兄友弟恭。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天子就是不待见成王,成王长子都长到十六岁了,按理应当加封郡王,天子却迟迟未行封赏。众人只能不尴不尬地称呼为“王爷”。

    趁这次成王携子回朝觐见,好心的大臣替这位“王爷”讨个名副其实的爵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

    那些心思各异的人自然不会想到,此刻的太子身体安康,神清气爽,还有心思携美人泛舟湖上。

    谢怀璟毕竟“伤重不治”,靠岸之后便不曾表明身份,而是谎称自己是东宫属臣,暂住于徐州知州的家宅。那知州也不曾见过谢怀璟,见他拿出了东宫的印鉴便立时信了,恭恭敬敬地请他入府,稍事歇息。

    谢怀璟已经在这儿待了大半个月,一应政务都不理会,只管带着阿鱼四处游玩。前几日已把城中的大街巷逛遍了,今日便出了城,雇了一个船家,兴致盎然地游湖赏景。

    夏天虽然过去了,但正午时分的日光仍然灼烈得刺眼,照在万顷碧波之上,折出潋滟粼粼的湖光。西风卷着水汽拂面而来,谢怀璟给阿鱼套了件绸面披风,阿鱼摇着头:“用不着披风……哪里就这么娇贵了?”

    她觉得这风吹在身上虽然有些冷,但也凉爽得很。

    谢怀璟却没理会她,一意孤行地替她系上披风的飘带,扎了个蝴蝶扣,偏着头量了几眼,笑道:“好看。”

    阿鱼十分受用,便不觉得披风冗余了。

    她从怀里摸出一条云片糕,一片片地撕着吃。近来桂树飘香,做云片糕的师傅也讨了巧,在糕里添了不少鲜桂花,吃来便是一嘴软甜软甜的桂花香。

    阿鱼一边吃一边望着水面倒映的云朵,忽然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燕京啊?”

    谢怀璟笑道:“怎么?想回燕京了?”

    阿鱼声道:“再不走……就赶不上中秋节了。司膳房做的蛋黄心月饼可好吃了。”

    到底还是为了吃啊!谢怀璟却不忍拒绝。再想想此时朝中也分出了派别,哪些人是真心实意地效忠他,哪些人只是同他虚与委蛇,已然分出了究竟。其实他心里也有数,毕竟梦中时常会出现一些看似忠心耿耿的大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嘴脸。此番伪装重病不治,暂时远离朝堂,就是为了印证那些真情或是假意的臣子。不过梦里的他不曾带阿鱼去江宁,所以他还无法窥知到底是谁派人行刺。

    他也是时候回去主持大局了。

    便笑道:“今天来不及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去。”

    船夫听不太懂他们的官话,只隐约听见“回去”两个字,便猛地抡起船桨掉头。船身剧烈地一晃,阿鱼跟着向旁边一歪,正好倒在了谢怀璟的怀里。

    谢怀璟便顺势揽住了她,镇定自若道:“心。”

    察觉到阿鱼想挣开,谢怀璟又一本正经地:“还是让我抱着吧,免得你又跌下去。”

    他得严肃认真,阿鱼就乖乖坐着不动了,低着头撕云片糕吃。

    软玉温香盈怀,谢怀璟忽然又觉得阿鱼身上的披风碍事了。他缓慢地收紧手臂,把阿鱼抱得更紧了些,阿鱼的后背便紧紧贴在他的胸膛。阿鱼觉得勒得难受,回头去看谢怀璟,一双桃花眼好像含着柔缓的水光,却比周遭的湖水还要明澈。谢怀璟心头一颤,蓦地低头亲了阿鱼一口。

    阿鱼手上的云片糕都吓掉了。

    谢怀璟亲的是她的眼角,她不知所措地去摸自己的眼睛。她觉得这样的举止冒昧、失礼,还有几分不清道不明的亲昵,总之不应当是太子对她做的事。

    谢怀璟望着阿鱼茫然又委屈的眼神,忽然不敢看她,便移开了眼,转头望着一旁的湖光。幸而没过多久,舟便靠岸了。谢怀璟牵着阿鱼上岸,随手扔了个金锭给船夫,“赏你的。”

    ***

    回到暂住的屋子,谢怀璟神态自若地递给阿鱼一只秋梨。阿鱼没接。她还记着刚刚的事,静默了好一会儿,终于睁大眼睛控诉道:“殿下轻薄我……”

    谢怀璟耐心地同阿鱼解释:“阿鱼,我不是轻薄你,只是情之所至,一时难以自抑罢了。你若不喜欢,以后我……”谢怀璟停了停,发现自己也无法做出什么“不轻薄”的承诺。

    再看着阿鱼亮若星辰的眼眸,谢怀璟忽然欺身上前,捧着阿鱼的脸亲了亲左右两边脸颊,神色骄矜了起来,“我就轻薄你了。”

    阿鱼愣了好久,呜的一声哭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外跑。谢怀璟连忙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拽了回来,恍然间觉得自己过于强势了,就略微放轻了手上的力道,阿鱼却哭得更凶了。

    谢怀璟一边给阿鱼拭眼泪,一边放缓声音安抚她,“好了好了,都是我的不对,以后不这样对你了。”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你要是实在气不过,我让你亲回来,亲多久都行。”

    阿鱼抬眸看他,才哭过的眼睛里水汪汪的,眼眶也是红的,谢怀璟瞧见这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又忍不住想亲她,想了想还是忍住了。他把阿鱼纳入怀抱,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几近自语地:“这样就委屈得哭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

    次日,谢怀璟一行人换了一艘不起眼的船只,继续沿运河北上。八月十二日,将近五更天的时候,终于抵达燕京。

    谢怀璟回府换了衣裳,径直去了早朝。满朝文武惊疑不定、或喜或忧地看着他,规规矩矩地跪下行了礼。

    这天恰好也是成王携子进京的日子。于是谢怀璟和成王在朝堂上碰面了。

    天子还没过来。成王笑呵呵地:“听太子在回京途中遇刺,身负重伤,如今看着倒没什么大碍。”

    谢怀璟谦和道:“劳皇叔挂心,我确实受了伤,已休养了好一段时日。”着又牵起一抹微笑来,“本以为皇叔远在岭南,对京中诸事都不甚了解,没想到我遇刺伤重的事皇叔也知道。”

    “我也是昨晚才听了这回事。”成王慈爱笑道,“太子平安无事就好。我听闻你现在处事极有章法,果真是长大了。”不等谢怀璟接话,成王又添了一句,“鸿儿是个不争气的,他要是有你一半的聪明才干,我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