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咸蛋黄焗南瓜 ...
谢怀璟终于明白, 为什么阿鱼从昨晚到现在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与以往相比寡言了许多。
天子那般胁迫她的时候,她心中该有多么悲凉无助啊。
阿鱼本以为出来之后, 自己能好受些, 但想到沈家上下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再想到阖府清白的声名没那么容易挣回来, 她便觉得心里压了块石头, 沉甸甸的令她喘不上气。
于是阿鱼哭得更加伤心了。到了最后,已哭不出声音了,一双哭肿了的眼睛却还在往下淌泪。
谢怀璟便不间断地用衣袖给阿鱼抹眼泪,耐心宽慰道:“好了, 没事了, 我护着你, 有我在,父皇不会对你如何的。”
其实谢怀璟明白, 天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如若阿鱼今时今日嫁给了旁人,他肯定也会不择手段地把阿鱼抢过来, 只是他会比天子更在意阿鱼的心情,手段不至于那般卑劣罢了。
而他与他的父皇,本质上是同一种人——同样拥有生杀予夺的权柄, 也同样习惯了利用皇权去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以己推人, 谢怀璟觉得天子不达目的绝不会轻易收手。只不过会顾及皇族的颜面,不会折腾多大的阵势而已。
毕竟强纳儿媳,甚至亲姑母入宫的事, 本朝都有过先例。皇权本身便是凌驾于纲常伦理、礼仪法度的东西。世人才不会指责君主罔顾人伦,只会那个被迫伴驾的女子是殃民媚主的祸水。
阿鱼哭累了,伏在谢怀璟怀里睡着了。谢怀璟揽紧了她。
这是他好不容易娶回家的心肝,他得藏好了,旁人多看一眼都不行,更别抢走了。
几年前扬州知府的长子垂涎阿鱼,他尚且可以忍受,如今再有人冒出来抢夺阿鱼,他却无法心平气和了。
大抵是因为他已经真切地拥有了阿鱼,那样的完满和遂意太让人沉醉了,一旦得到了,就再也舍不得失去了。
***
阿鱼一如既往地睡相不好。这几月来又习惯了一个人独睡,睡熟之后,便由仰卧换成侧睡,再换到另一边侧睡,把谢怀璟的被子都卷走了。
深冬腊月,虽然屋子里点了好几个熏笼,但没了被子的谢怀璟还是冻醒了。阿鱼把被子卷走了不算,还严严实实地裹在自己身上,只露出一个脑袋。谢怀璟怕吵醒她,就没有将被子抢回来,而是去床尾拿来一床新被子盖上。
许是听见了动静,阿鱼嘟囔了两声,谢怀璟凑近了去听,便听见阿鱼喃喃地重复着:“娘……”
那声音像是撒娇,却透着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谢怀璟的心顿时揪成了一团。
这两日发生的事,对阿鱼来,都太沉重了。天子逼迫她的事暂且不论,单是沈家蒙冤至今这一件,便足够把她压垮了。
沈家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定然早在天子告诉她真相的那一刻起,便把恢复沈家的名誉视作自己的责任。但她也才堪堪碧玉年华,放在舍不得闺女早嫁的人家,还是个待字的姑娘。这样烂漫明媚的年岁,如何能背负起这么沉重而艰难的担子啊。
谢怀璟连人带被子,抱住了阿鱼。没关系,他会帮阿鱼想法子的。
他原本只想替沈家翻案——他已经和傅延之商量了对策,将所有过错都归咎在徐家和周华身上,天子偏信宠妃、迫害良臣的事就轻轻遮掩过去,如此朝臣便不会议论天子昏庸,这个旧案翻与不翻,天子都不会十分在意。
但现在谢怀璟不这么想了。他要把天子昏庸无道的一面原原本本地揭出来,让那些史官谏臣去议论劝谏。天子自顾不暇,就没工夫惦记他的阿鱼了。
***
翌日一早,禁中又派了两个御医来给阿鱼看诊,都被谢怀璟赶出去了。
天子这才知道谢怀璟已经回京了。
没几日,有个封地远在荆州的藩王病笃不治,过世了。
那人封号是“楚王”,是当今天子的庶弟,也是谢怀璟的堂叔。
天子便吩咐谢怀璟去一趟荆州,吊唁安抚,以示皇家亲情。
谢怀璟自然不愿意离京,把阿鱼一个人留在太子府。他找来谢亦鸿,,父皇让我去荆州吊唁楚皇叔,你替我去一趟。哦?你不愿意?那你府上那些胭脂首饰都别想要了。
谢亦鸿:“……”
他同冯清婉的婚期已定,就在明年三月。近来冯清婉总是借着各种名目找他,他虽然不厌烦,却有些疲于应付了。
倒是能趁此机会躲一躲。
谢亦鸿最终还是答应去荆州了。
谢怀璟便假惺惺地禀报天子:成王长子替我去荆州了,当真顾念皇族亲情,应当好好嘉奖。我就留在燕京,替父皇筹备除夕夜宴和元日朝贺吧。
父子二人微妙地对峙了起来。
***
到了腊月下旬,燕京又落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其实不止燕京,各地都下了好几日的雪,积雪堆得有一人高。起先朝臣还笑呵呵地念叨着“瑞雪兆丰年”,后来听城外“冻馁者无数”,才觉出今年的积雪似乎比往年厚了许多,天也比往年冷了许多。
但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朝臣纷纷选择缄默,毕竟年节将至,这会儿跟天子天降灾雪,难民无数,不是存心给天子添堵吗?
新年来临之际,燕京一日比一日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
这两日来太子府拜谒阿鱼的命妇也有不少。今日来的是万氏和宁国公世子夫人罗氏。
宁国公世子已经不在了,万幸留下一个遗孤,便是宁国公府的世孙,过了年才四岁。宁国公是开明的长辈,曾委婉地劝过罗氏趁着青春正好改嫁,罗氏却推拒了,甘愿留在宁国公府守寡,抚养世孙长大成人。
因而宁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十分敬重罗氏。
今日罗夫人还带着世孙一起来了。身量一丁点大的娃娃,穿着朱红绣福字的袄,脸蛋肉乎乎的,见了谁都奶声奶气地问好,讨喜得很。
阿鱼吩咐丫头给他拿了几样点心。
世孙也不淘气。罗夫人同万氏寒暄叙旧,他便不吵不闹地坐在一旁,抱着点心盘子专心致志地吃。等吃完了,就迈着步子走到阿鱼面前,道:“娘娘,南瓜条好吃,还有没有?”
罗夫人连忙把世孙拉回来,低声训了句“不许胡闹”,而后笑着同阿鱼:“这孩子贪嘴儿,让您看笑话了。”
阿鱼连日来都心绪不佳,这会儿倒难得地笑了出来,“不妨事。冬枣,让厨房再炸些南瓜条送来。”
世孙闻声,不等罗夫人吩咐,便像模像样地朝阿鱼作揖,礼数周全地:“多谢娘娘。”
乖巧守礼的孩子总是可人疼的。阿鱼笑望着罗夫人,道:“这南瓜条的做法也不难,先把咸蛋黄碾成泥,和着热油一炒,再把先前蒸好的南瓜条下锅,一并翻炒入味,就成了。夫人回府之后不妨一试。”
阿鱼还用这法子炸过玉米粒。炒咸蛋黄的时候可以稍稍加一些糖,不用多久,糖和咸蛋黄便一起熔在了热锅里,看起来就如同金色的流沙,这时候再将剥好的玉米粒倒进锅,稍微翻炒几下就能盛出来,每一粒玉米都裹上了蛋黄,咸咸甜甜的味道便交织在一起,趁热吃最好吃了。
没过多久,厨房就把刚炸好的南瓜条送来了。世孙又谢了一回。许是觉得阿鱼温柔可亲,吃完了南瓜条还赖在阿鱼身边,一会儿指着阿鱼裙子上的绣纹,软糯糯地问“这是什么花儿”,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跟阿鱼,池塘都结冰了,好厚一层,池子里的鱼都去睡觉了。
罗夫人头疼得很。她出门前还特意叮嘱了世孙,太子府不同家中,不许乱话。这孩子方才还安安静静的,不过多吃了一盘子南瓜条,就和太子妃聊起来了!
罗夫人担心世孙失礼,没坐多久就起身告辞了。
屋子里只剩下万氏和阿鱼。万氏问道:“娘娘看着脸色不好,可是和殿下闹了什么矛盾?”
阿鱼一愣。万氏这么问,想来她还不知道沈家蒙冤的事。傅延之是知道的,却不曾告诉万氏。阿鱼想了想,含糊道:“天气太冷了,我又一向畏寒,脸色难免差些。”
万氏一想也是。阿鱼和太子才成婚三个多月,新婚夫妻蜜里调油地过日子还来不及,哪有工夫闹矛盾啊?
“今年的冬天确实比往年冷。”万氏拉起阿鱼的手,阿鱼怀里还抱着一个暖炉,手背却是冰冰凉凉的,万氏不由忧心道,“娘娘也得仔细身子。”
阿鱼点点头。
万氏拍了拍阿鱼的手,谆谆关照道:“趁如今得宠,赶紧替殿下生个孩子。”
阿鱼还没想过孩子的事,闻言道:“我才嫁过来呢……这事儿不急。”
“你呀,到底涉世未深。殿下现在宠着你,不往后院里添人,谁能担保他一辈子都这样爱重你?倘若后来的姬妾抢在你前头生下庶子,你又当如何自处?”
万氏不想让阿鱼重蹈她的覆辙。
阿鱼觉得谢怀璟不是那样轻易变心的人,忍不住替他辩白:“姨母放心,殿下是不会辜负我的。”
万氏怔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傻孩子,你赌夫君的真心做什么?只有孩子才是与你血脉相连的亲人。听姨母的,趁现在殿下还喜欢你,抓紧生个孩子,往后不论如何都能有个依靠。就像刚刚那位罗夫人,若非生下了世孙,便是如今的宁国公和国公夫人优待她,往后叔袭爵,婶子当主母,哪里还会恭恭敬敬地奉养她啊滟?”
阿鱼望着万氏殷切盼望的目光,终于点头答应了。
万氏这才放下心来。
***
万氏起身告辞。
冬枣推门进来,笑嘻嘻道:“我方才从角门那儿走过,正好听见罗夫人跟世孙——言多必失,往后不许缠着太子妃话了。姑娘你猜,世孙回了什么?”
天色晚了,阿鱼有些犯困,倦倦地:“猜不出。”
“世孙,”冬枣仿着娃娃的奶音,“娘只顾着和万夫人话,没人陪太子妃话,我陪太子妃话,太子妃就不孤单了。”
阿鱼忍俊不禁。
正巧谢怀璟来了,见阿鱼解颐,也不觉笑道:“到什么了?笑得这样开心。”
“适才宁国公府的罗夫人领着世孙来访,那世孙爱吃点心,还会哄人。”阿鱼抿唇笑起来,“当真招人喜欢。”
谢怀璟:“这么喜欢孩子,我们自己生一个吧。”
阿鱼:“……”
怎么人人都跟她提孩子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