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墨。”陆瑶轻轻唤着他的名字，顺着两个人的姿势，便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可以问一下阿姨是怎么去的吗？”她问。

    她并没有直接问出来，而是问他自己可不可以问。

    大家都乔京墨天天把陆瑶娇惯着，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被陆瑶放在心上宠着呢？

    乔京墨偏头看了下陆瑶的头顶，放松下身子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然后侧过脑袋去蹭了蹭她的头。

    “我妈是我十四岁生日时候走的。”

    “我爸就是个烂人。”

    “平时喜欢在外面喝酒，经常就醉在外面不回家，那天也是。”

    “因为是我生日，我妈就特地了电话让他回家。”

    “她下厨手艺不算很好，经常会出些岔子，那天就把盐给放多了。”

    “然后那个烂人嫌晚饭的盐放多了，骂了几句。我妈就，今天是孩子的生日，让他别骂骂咧咧的。”

    “结果就把那个烂人给惹火了，还动了手。”

    “我妈后来头磕到桌上，见了血，晕过去了，他就给吓懵了。”

    “后来他跑了出去，我电话报了警，叫了救护车。”

    “但是伤得太重，失血过多，抢救无效，就这么没了。”

    他的平淡，似乎像是在和陆瑶介绍今晚的菜吃什么一般，陆瑶却听着心疼。她用脸贴了贴他的肩膀，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那个烂人被判了刑，整整十年，现在还在牢里蹲着呢。”

    “他家里的人一听这个事情，一个个躲得远远的，生怕被拖累了。”

    “我妈这边，就剩我外婆一个。知道我妈去了，跟着也大病了一场。本来身子骨就不健朗，这么一病 ，差点也跟着没了。”

    “当时法院这边的律师帮着我和我外婆把我妈给葬了，还看我可怜，想把我领回去。对，就是你认识的那个卫姨。”

    “然后你拒绝了。”陆瑶接着他的话继续往后。

    “对，我没答应。”乔京墨云淡风轻地。“又不是没人养我就活不下去了，有手有脚的，还能饿死我？”

    陆瑶从他淡淡的语气中听出了少年人的倔强。

    她心疼的伸手环住他，就这么靠着他的肩膀，什么也不。

    乔京墨勾勾唇角，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继续往下：“后面为了过日子，我就去找了好多活干。原本还算过得去，但是没想到那个烂人人都进去了还留了一屁股债在外面。”

    “那时候讨债的人天天上门，逼着我和外婆卖房还债。”

    “我原本是想带着外婆直接回老家乡下去的，但是她想让我继续留在城里读书，而且她的身体也不适合到乡下去了。所以就还是留下来了。”

    “但是在外面干零活糊个口还行，怎么可能还得起债。”

    陆瑶抬头看向他，猜测着问：“所以你就想到了去做游戏主播？”

    乔京墨干脆地点头：“对啊，那时候做个游戏主播门槛可低了，有个手机就能玩游戏。电脑啥的都是后来有了起色才去买的。”

    十四岁的时候便要独自面对这一切，当时一定很难吧……

    陆瑶心疼的又把头贴在了乔京墨的肩膀上，似乎试图以这样的举动，尝试能不能温暖到当时的乔京墨。

    “那后来呢？”她接着又问，想要知道更多他身上她未曾到过的曾经。

    乔京墨似乎也觉得这样相互依偎的感觉很不错，便把自己的头也靠在了陆瑶的头顶上。

    “后来……就没什么了啊。你都看见了，做直播做得昼夜颠倒，晚上直播，白天睡觉，刚开始还想着读读书，但是那时候直播间流量本来就不大，直播时间比你刚认识我那时候要长多了，而且缩都缩不得，一缩短直播时间，下个月就只能喝西北风。”

    “当时考虑过直接辍学的，反正天天在学校里面也是睡觉、浪费时间。”

    “但是外婆她不让，就算是天天在学校混日子也得让我来学校。”

    “后来外婆也去了，就在中考后的那个假期。”

    “她一走，就更没人管我了。”

    “要不是她临终前还拉着我要我考个大学，我早就直接辍学了。”

    “不过幸亏没有，否则就见不到你了。”

    他有些庆幸。

    陆瑶枕在他肩上的脑袋轻轻点了点：“嗯。”

    “你见了我就好了。”她。“我陪着你。”

    陪伴吗？

    这个词听上去真的很不错。

    乔京墨笑笑：“好。”

    故事听完了，但不妨碍陆瑶提出疑问：“你当时是怎么用‘QIAO的直播间’这种系统默认的直播间名字积攒的人气啊？”

    陆瑶越想越觉得离谱。

    乔哥难得的在陆瑶面前臭屁了一下：“因为我技术好啊。”

    陆瑶被他这得瑟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游戏水平似乎确实真的挺强的，不然也不会吸引到职业游戏战队成员的目光了。

    话是这么，乔京墨还是得替自己解释一下：“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改，只是改来改去好像没什么区别，最后就干脆改回去了。大概我是真的没有什么运营的天赋吧，后面还全靠我们陆瑶同学指点了。”

    陆瑶同学被夸得很是心虚，犹犹豫豫，还是决定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他：“其实……运营也不是我在做的……我让哥哥给我找了擅长运营的人，我只是把你的数据和具体情况告诉他们，然后再审核下方案。视频和文案大多都是他们写的，我只是有空的时候会自己去剪几个视频……”

    陆瑶着都觉得很不好意思，这事儿瞒了乔京墨那么久，一直到他都关掉直播间了，才出来。

    然而乔京墨的反应却让陆瑶出乎意料之外啊——

    “我知道啊。”他平淡无奇的道。

    “你知道？”陆瑶惊得抬起了头，一双眸子睁得大大的，琥珀色的瞳孔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乔京墨看着姑娘惊讶的表情，笑了出来：“你又要上文化课、又要学画画，哪里来的那么多时间做运营，我又不是傻的。”

    得很有道理，陆瑶竟想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话……

    “那你知道哪些视频是我剪的吗？”于是陆瑶出了个新题目。

    从来没有去看过那些视频的乔京墨：“……”

    这题还真不会。

    陆瑶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答案了，于是从包里掏出了手机来，压根没有算放过他，开始一个视频一个视频的看，猜哪一个是她亲手做的剪辑，哪一个是她亲自拟的文案。

    答对了没奖，答错还要被姑娘戳一下腰。

    乔京墨不怕痒，但这种氛围很难让他不去配合着陆瑶表现出自己很怕痒的假象。

    于是两人便在乔妈妈的墓碑前这么相互依偎着玩闹了起来。

    陆瑶看着乔京墨面上毫不虚假的笑容和身前矗立的墓碑，眼角带起了暖如春风的笑容。

    也许，此刻他们的温度也能让身旁冰冷的墓碑和其下安眠的灵魂感受到温暖吧……

    阿姨，您看到了吗？

    阿墨现在过得很好。

    以后也会更好的。

    我会陪着他，和他一起去看那些您还来不及带他看的世间美好。

    也希望您也能保佑我们。

    我们会很幸福的。

    ————

    但前提是陆瑶的身体能再健康一点。

    因为才闹腾了这么一会儿，陆瑶就感觉有些累了。

    “累了？要不要回去睡会儿？”乔京墨低头问她。

    陆瑶摇摇脑袋：“不要，歇一会就好。你饿了没？好像到饭点了。”

    两人拿着手机看了下，十点半，确实该去找个地方吃饭了。

    “那就先去吃饭吧。”乔京墨从地上起来，开始收拾被他扫干净后又磕了一地的瓜子壳。“有啥想吃的吗？”

    “没有，你有啥想吃的吗？”陆瑶也起身，拎着刚刚被两人当作地垫的乔京墨的外套拍了又拍。

    “我都行。”

    “嗯……”陆瑶沉吟着想了想，问他。“我记得你家好像没有烤箱是吧？”

    “……”乔京墨的动作顿了顿，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没有。”

    他家都没有了，四舍五入，也就肯定没有什么烤箱了。

    没毛病。

    乔京墨还没考虑好怎么和陆瑶解释他把房子卖了的事情，以后可能会考虑再把房子买回来，但现在肯定不行。

    就……先来一个“拖”字诀。

    好在陆瑶也没在意这个，她考虑的是另一个事情——

    “还没问你，你……介意吃个生日蛋糕吗？”陆瑶很是不放心地问。

    这就是她为什么要询问乔京墨家中是否有烤箱的原因——她想给乔京墨做个蛋糕。

    她还记得去年乔京墨生日时丰暮给的建议，让她给乔京墨做一个蛋糕。

    虽然当时因为她突然的感冒发烧而乱了计划，在发现丰暮似乎对乔京墨有些敌意后，陆瑶也对他提出这个建议的出发点感到了怀疑。但这并不影响陆瑶想要给乔京墨做一个蛋糕。

    不论它对于乔京墨来，是美好，还是不美好。

    如果是美好的话，她希望能够替他延续这份美好。如果不是，她希望能够覆盖当初让他感到疼痛的伤疤。

    然而这个日子对乔京墨来实在是太过于特殊了，既是他的生日，又是他母亲的祭日。这让陆瑶也心得不敢直接提出建议，而是采用了这样询问的方式。

    事实证明陆瑶的猜测是正确的，丰暮确实不怀好意。

    在询问时一直全神贯注地关注着乔京墨一举一动的陆瑶很明显的发现对方的动作僵了那么一下。

    这样的变动让陆瑶整个心都提了起来：“怎么了吗？”

    乔京墨转头看向她，松下表情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好多年没有吃过了。”

    那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陆瑶抱着乔京墨的外套，蹲下来与他平视，问：“是发生过什么吗？”

    陆瑶觉得今日已经听了许多乔京墨令人心疼的过往了，可她依旧不想漏掉其中的任何一个细节。

    姑娘坚定的眼神让乔京墨感到心都化作了一团。

    “其实也没什么事。”他看似轻松地道。“就是当时家里穷，那个烂人从来不会给钱让我妈去给我买蛋糕，我又不喜欢吃甜的，所以时候吃的蛋糕基本都是我妈去和邻居家借烤箱做的，特地按着我的口味做的。”

    “外面的蛋糕向来都不会做成那样，味道又甜到我腻得慌，所以就没再吃过了。”

    他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姑娘，母亲去世的时候蛋糕早已被扑烂在地上，白色的奶油混合着母亲的血液，像是生的欢愉和死的惨烈混杂在一起，画面可笑而又可怖。

    有些事情不用得太多，他不想把这份糟糕的画面也传送到陆瑶的脑中。

    他得合情合理，陆瑶果然没有再在意，她问：“阿姨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随着陆瑶的话，乔京墨想起了那张总是带着微笑的脸。

    “嗯。”

    她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虽然他总是恨她不懂得反抗，也曾经怨她将他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甚至有一段时间极其厌恶有人露出像她那样温柔的笑容。但乔京墨必须承认，她真的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一个很温柔的母亲。

    想到这儿，乔京墨又突然想到了他第一次见到陆瑶的时候。

    有好几次，陆瑶的笑容都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他当时别扭的觉得不喜，甚至觉得很令人烦躁。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份相似让他无意识的收起了许多自己竖起的刺。

    看了眼墓碑上母亲的照片，乔京墨不由产生了一种想法——

    总不会是你那个时候就在提醒我要照顾着点这个姑娘吧？

    虽然也知道自己这样是在胡思乱想，可乔京墨还是不由的在心里发出了嗤笑。

    假的吧，你能知道个什么，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

    不过……你要是真看得见的话，你就保佑保佑她吧。

    她性子比你强多了，就是身体不太好。

    多保佑保佑，别让你儿子哪天没媳妇了。

    听得见吗？

    妈。

    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