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郑号郗是在一个清,天还未亮的时候搭班车回的光州老家,他轻手轻脚地拖着行李箱,不想吵醒其他人,他担心看到弟弟们的眼泪和哥哥们不理解的眼神会动摇。出门前他留恋地环顾了这个住了快3年的寝室,似乎还能听到往日里回荡在各个角落里的吵闹嬉笑声。
可惜这些热闹都不再属于他了。
郑号郗没看到,在他关上门后,几张床上鼓起的山包都耸动了一下,隐隐传出抽泣和叹息声。
回光州后他每天都去舞蹈房练习,没有繁重的练习生课业,没有来自公司上层的压力,他卸下了长久以来的重担,终于可以专心于自己热爱的舞蹈。
只是偶尔练到一半,脱口而出的一声“楠俊这个动作会了吗?”却无人回答,伸出去拿水的手却接了个空,突然想到了一个好的旋律回过身却无人分享,他才发现近3年的练习生训练早已镌刻在他的骨子里,养成的一些习惯,非一朝一夕可改。
他喘着气,汗水浸湿了他的T恤,沿着脖子往下流,手撑在舞蹈房里的镜子上,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又熟悉又陌生。
太安静了,应该更吵些才对。
他用毛巾拭去脸上的汗,拿起角落地上的水瓶,放在地上的手机屏幕突然跳出一条讯息。
[现在有空吗?我在xxxx公园等你。]是米尔两分钟前发来的讯息。
诶?!这个公园不就在他家附近吗?
他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费劲咽下后呛得他咳出了眼泪,急忙拿起手机回复:
[米阿内刚看到!有空的,等我十五…啊不十分钟!我马上就来!]
郑号郗原地转了两圈,有些不知道该干嘛,看到镜子里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自己,突然哀嚎一声,他总不能一身汗臭去见人吧!
他冲进淋浴房草草洗了个战斗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头发来不及吹只能先用帽子盖一下,索性这个公园离舞蹈室也不远,出门直行拐个路口就到了。
公园是给附近的居民平时散步健身用的,面积并不大,郑号郗跑到公园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公园中央槐树下的秋千上,侧身靠在扶手上支头看地上麻雀跳动的米尔。
微风灌进茂密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阳光在枝荫间跳动着绚丽的光轮,柔和的光晕在姝丽的侧脸上印下摇曳的斑驳,鸦色的长发和下垂的睫毛仿佛被镀上了金光,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她穿了一身白色长裙,外面罩了一件驼色针织衫,不上来的温柔纯净。
郑号郗觉得他的发声功能突然就丧失了。
即使停下了奔跑,他的心跳却没有减缓,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咚咚的撞击声在他的鼓膜上回荡,胸腔里像在有只鹿要冲出来。
郑号郗一把压住心口,别跳了!要被听见了!
他也不知道是他刚才其实已经无意识地过招呼了,还是他怦怦的心跳声真的已经藏不住,米尔突然就抬眼朝他望过来。
郑号郗以前看过一篇文章,里面其实亚洲人的眼睛几乎没有纯黑色,在光线下就能看出其实是深棕色。
米尔的眼睛已经是最接近纯黑的墨色,在阳光下就能发现在浓郁的黑底上还有一层深海般的蔚蓝,只有在某些角度才能看的到。而且她的目光总是有神而专注,眼神清亮眼底清澈无比,在光线中比钻石还要璀璨,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影。
约莫每个男孩年轻时脑海中都构想过的初恋形象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米尔站起身时裙摆像白色的瀑布滑下秋千,在脚踝边上如浪花般涌动,她超前迈了一步:“号郗”
“…啊?”郑号郗几乎是无意识地回了一句,在米尔略带疑惑的目光中猛然回过神,耳根一下子蹿红,“啊!对不起!我…你等很久了吧,什么时候回国的?要来光州的话怎么不提早告诉我?”他不太想承认刚才看呆了的窘态。
米尔摇摇头:“也没有很久,因为是临时起意,就没通知你,今早刚到H国,下了飞机直接来找你了。”
郑号郗一愣:“找我?”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双手不自觉地交握:“…是我离开公司的事情吗?”
米尔本要出口的话在瞥到他帽檐下露出的湿漉漉的鬓角转了个弯:“你的头发怎么这么湿?”出汗不会这么潮,水珠都连成了一股细流从侧颈滑进了衣领。
郑号郗局促地压了压帽檐,有些不好意思:“刚刚在练舞,总不能穿着脏衣服见你,就随便冲了一下,头发还没吹…不好意思,是不是有点太狼狈了?”
米尔自是一派清爽整洁的模样,倒显得他更粗糙邋遢了。郑号郗有些沮丧地嘴角下撇,他平时也是一个爱整洁的人,这次实在是太急了而已…
本想再次拉低帽檐,手上摸了个空,头上突然一轻。
米尔有手指摸了一下帽子的内衬,已经被水浸透了,潮湿的头发没了帽子的遮盖贴到了额头和脸颊上,沿着皮肤往下趟水。
米尔无奈:“我又没有催你,何必这么着急?不吹也不知道擦干吗?不怕头疼吗?”
郑号郗趑趄嗫嚅,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拿手扒拉两下湿发。
米尔叹了口气,拉他在秋千上坐下:“你稍等我一会儿。”
“…诶?…内!”郑号郗有些懵地看着米尔远去的背影,一时不知道做些什么,只能乖巧地坐在原地等她回来,左顾右盼时发现秋千另一头上一个长条形的卷轴状礼盒,应该是米尔带来的。实话他有些好奇,但米尔没回来他也不能碰,便学着米尔刚才的样子盯着地上的麻雀看,这些胖乎乎的鸟一刻不停地东跳西窜,仿佛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不出五分钟米尔就返回了,手上多了一条毛巾和一杯饮料。
手里被塞进冒着热气的纸杯,握手处贴心地套上了纸托不至于烫手,脑袋从身后被盖上了柔软的毛巾,以轻柔地力道擦拭着他的湿发,将滴落的水珠吸走,发间传来的每一次触感都心克制,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郑号郗双眼猛地睁大,纸杯里的温度通过掌心一路向上沿着手臂跨过心口攀上脖颈,最后跃上耳根和脸颊,他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毛巾是从公园口上的便利店里买的,只能先应急给你擦擦头发。”米尔的视线一刻不离郑号郗的头发,她需要专注控制自己的力道以防拽痛他,“你刚运动过需要补充能量,头发不擦干容易着凉,就给你买了热牛奶。你应该没有乳糖不耐受吧?”
“…哦!没…没有…谢…谢谢!”郑号郗现在万分庆幸米尔是在他背后看不到他游移的目光,毛巾正好盖住了他涨红的耳朵和脖子,他欲盖弥彰地端起手中的杯子呷了一口,浓郁醇香的奶味充斥了整个口腔,温热划过喉管直达脾肺,一下子就驱散了发间滴落在身上的水渍泛起的湿冷。
郑号郗觉得这是他人生中喝过最甜的牛奶了。
头上擦拭的动作太过轻柔舒适,像是云朵将他包裹在内的安心,一推一摇间竟让他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慵懒感,郑号郗只感到一阵心悸,有什么东西几欲破土而出。
从毛巾下方传出闷闷的声响,不丝他平常清亮朝气的嗓音:“谢谢,后面我自己来吧…”
米尔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好。”在郑号郗用手盖住头顶毛巾后便撤开了手,坐到了秋千另一边。
秋千够宽,郑号郗和米尔之间还隔着一个身位的空余,郑号郗朝一边侧过身,低着头用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着头发,他的手法比起米尔的心翼翼就要放肆多了,米尔似乎是察觉到了郑号郗的局促,远眺着不远处湖泊里的天鹅,没有往他的方向看。
两个人就分坐在秋千的两头,各自侧身朝着一边,公园里除了他们便没有其他人,空气沉默下来氛围就显得有些微妙,至少郑号郗觉得有些不自在。
头发擦得差不多了,他清了清嗓子,慢慢转正身体,将毛巾放在膝盖上,侧头挑起话题破了沉默:“你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是来服他回公司的吗?抓着毛巾的手一紧。
米尔:“来给你送个东西。”
不是啊…手一松,心里升起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的情绪,他稳住心神,试探地问道:“是你手边的那个吗?”
“你看到了啊…”米尔将之前他看到的蓝色长条状礼盒递过来,他单手接过后才发现分量不轻,连忙将牛奶放在地上,用双手心托住放在大腿上。
“有点沉呢…是什么呀…”郑号郗嘟囔着端起盒子量了表面,没有任何标识,看不出是什么,“我可以开看吗?”
在他问完这话后,米尔垂下了眼帘没在看他,过了一会才点点头,同时将视线也移开了。
郑号郗只觉得她的表情很不寻常,却又不上来哪里不太对。
他找到了外盒上的磁铁搭扣将盖子掀起,盒子里面铺着深色的天鹅绒布,重心处放置了一管宽约一米的白色卷轴,他用手摸了一下发现是手感丝滑的布料。
“莫呀……”难道是送了他一匹布让他裁身衣服吗,郑号郗脑洞大开,手上动作却不停,将卷轴仔细从绒布里取出,找到了接头处心地展开。
先映入眼帘的黑色的头发,郑号郗哦了一声,是艺术人物画像吗。随着画幅向下滚,画像上的人物正脸也渐渐显露山水,郑号郗手一顿。
是他的脸。
心口一跳,不自觉放轻了呼吸,偷偷往旁边瞥了一眼,正对上米尔正望向他的目光,她的脸上其实并没有多余的表情,眼中也没有多余的情绪,似乎只是单纯在看他,但他就是莫名觉得,她在等他的反应。
卷轴很长,郑号郗坐着只能拉出一半,但也足够看清上面的大致内容。
布匹上印着的他穿着灰蓝色的卫衣,双臂呈自然摆动舒展状,脸上是自信阳光的笑容,眼眸里的光彩比日光更耀眼。郑号郗熟悉他跳过的每一个舞蹈动作,即使只看上半身的角度和手臂的摆幅,他都能知道这是哪一段。
他只在那天穿这件衣服跳过这段舞。
光线下奇异的反光引起了郑号郗的注意,颜料刷出的色彩通常是均匀的,但这幅画上却有细微的线条感,俯下身在人物边缘轮廓处摸索了一下,指尖上是凹凸不平的质感,他睁大眼,这根本不是画上去的,是绣上去的!只不过针脚太密,线条颜色过度太自然流畅,远观根本看不出是件绣品!
郑号郗倒抽一口气,他才拉出了一半不到,整幅卷轴如果全部展开估计得有他等身长,虽然他不懂刺绣,也知道这是个极其费工夫的活,定制一块海报大的绣品往往都需要等上一个月,何况如此大面积的一副等身像!
她到底绣了多久?!
不…不对…也不一定是她绣的,她一直在国外跑行程,比他们练习生忙多了,哪里有时间做这个…不定是找人定制的…
郑号郗磕磕绊绊地问:“这个…这个是找人定制的吗?”
“我自己绣的。”
“…诶?”
米尔似乎是被他呆住的表情逗乐了,嘴角往上扬了一个极的弧度:“工作太繁忙容易焦躁,听刺绣能静心便学了,我是个倔的,老师人像最难,我就偏要挑人来绣。”
“我本来在考虑绣谁,结果下针的时候,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你。”
米尔得平淡,却在郑号郗脑子里炸开了一朵烟花,全身露出来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整个人像一只熟透的虾子想要佝偻起来。
啊啊啊啊!!!要命了!!
米尔却没觉得哪里不对,坦然得不得了,完全没注意到郑号郗快爆炸的脸,她背靠在秋千的椅背上,仰头望向头顶从枝丫缝隙中漏下的几束阳光:“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看你站在下面表情也不多,不像个外向开朗的人,没想到一跳起舞来,整个人都变了。跳舞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笑起来像太阳,我当时就想,这个人一定很享受舞蹈。”
“你跳舞时的快乐能感染到周围的人,发自内心的热爱是藏不住的,我想绣的生动、鲜活、感染力,你都有。一针一线将这些记录下来,空余时间好像也不至于那么无趣了。”
郑号郗没话,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该什么,他的大脑像是被格式化清了屏,什么词汇都没了,神智如棉絮一样飘出了身体,脑袋有些晕乎乎的。
米尔停顿了一下:“起来,七个人里,我还没有送过你礼物吧。”
“…啊?”反应慢了半拍的郑号郗木楞地反问了一句才消化了米尔刚才问了什么,连忙接上,“哦是的…”
米尔来公司是在二月底的时候,正好跳过他的生日,从闵允琪开始,寝室里每个人都在生日之际收到了从国外寄过来的礼物,楠俊的手表,珍哥的定制皮鞋,怔国的香水,泰亨和志旻的奢侈品服装,一开始大家都或多或少有些堂皇,这些东西贵也不能有多贵,但也绝不是他们练习生能负担的起的。
但金楠俊就当成员工福利,以后出道了加倍努力还就是了,几个人才放平了心态。看到大家收到礼物,他不是不羡慕,只是还未再次轮到他的下一年生日,他就率先离开了公司。
“这幅绣像我已经绣了六个多月,本来是算等你生日的时候再给你的。”米尔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只是你既已决定离开公司,想来以后也难遇到,只能尽快收尾,提早给你。我是第一次做这个,可能绣的不好,别介意。”
郑号郗眼眶有些湿润,使劲摇摇头,万分珍惜地抚过布匹上的每一根丝线。
哪里不好?针脚细密看不出破绽,皮肤和衣服上的光影明灭也完美地呈现,眼睛里高光和嘴角的弧度处理得也惟妙惟肖,他都不知道,原来他笑起来这么灿烂…
“这是我收到过的…最有意义的礼物了…”或许没有多贵重,但心意却已一骑绝尘,心底开出了一片花地,中间流淌着花蜜汇成的泉水,沿着经络淌过身体的各个角落。
他好开心,克制不住地露出心形嘴。
“号郗。”
郑号郗抬头望进一片深海,米尔突然绽开一个柔软温柔的笑,如同瑰云破月美不胜收,海面上像是被洒进了点点星光熠熠生辉:“没人比你更适合站在舞台上。”
她一笑,他就什么都不想了。
他陷在她如湖光春色的笑容里,忘却了身处何地,身体像是钻进了绵软的泡沫里,四肢都轻飘飘得没了力气。
突兀的电话铃突然响起,将他的思绪从深海中拽到空气里,他保持了呆愣的姿势有起码五秒,直到米尔有些奇怪地问‘不接嘛?’他才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内心人疯狂抱头撞墙,啊啊啊啊丢死人了!今天到底要丢多少次脸!?
[哦妈!有什么事嘛?]
[号郗啊,你快回来吧,和你一个公司的孩子来找你了!]
郑号郗一怔:[和我…一个公司的?]
[是啊,来了两个,一个年纪的,长的像个兔子,看着就乖,还有一个年纪大些,个子高啊,好像叫金什么…哦,金楠俊!]
郑号郗心中一阵感动,眼睛有些酸涩,他的亲故和弟弟还是来找他了。
郑母听到那头没了声音,有些奇怪:[号郗啊!听得到吗?]
郑号郗抽抽鼻子:[听到了听到了!我马上回来!]
米尔了然地侧过头看他:“他们来找你了?”
郑号郗低头看着手机嗯了一声,带着轻微的鼻音。
米尔见他又露出了人字嘴,有些无奈,他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你回去和他们谈谈,把想法告诉他们,只要是你发自内心的决定,他们一定会支持。”
见她起身就要离开,郑号郗有些急切地跟着站起身:“你不跟我一起去见他们吗?”如果他决定不回公司,这一别或许以后就真的不会再见了。
米尔有些奇怪地回头:“他们来找你的,我去做什么?”
郑号郗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只是潜意识想和她再多呆一会,可他向来不会撒谎,也扯不出什么借口,一时间脸涨的通红,半天不出话。
米尔见他眼神飘忽支支吾吾,觉得等他开口应该不太可能了,贴心地接过话茬破尴尬:“你是天生就适合聚光灯的人,稍微相信自己一些吧。”
郑号郗嘴唇翕动了两下,有些哽咽:“我…真的可以嘛?”他的眼角微微下垂,像是林间迷失了方向的鹿,可怜又可爱。
“你觉得可以就可以。”信心从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建立的。
“回去看看我给你的绣像,这是我眼中的你,也是别人眼中的你,你比自己想象中,要有魅力的多。”
作者有话要: 米尔的策略:曲线救国,疯狂暗示
闵氏的外戚太多了,为了防止闵氏专权,我决定把锡贵妃扶上位hhhh
从此闵氏和郑氏的画风大概就这样了
闵:她背过我
郑:她送了我一幅绣像
闵:她送了我一套设备
郑:她花了六个月为我绣了一幅等身像
闵:我什么她都会答应
郑:她花了六个月把初见我时的样子一针一线都记录下来了
闵:哔——
郑: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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