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独孤离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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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宫殿中,香炉华丽,熏香点燃,烟霭迷蒙,檀香遮掩住另一种奇异香味。

    李青云正在批阅奏折。

    他凤眸中满是凝重,眉间似是积雪。

    朝堂之中的局势已经刻不容缓。

    他已命大理寺去查探云胡山围猎场的刺杀事故具体缘由,查出那场刺杀背后牵连的数名官员,一旦证据确凿,无需上奏帝王,直接杀无赦。

    云胡山围场刺杀一事牵连甚广,已有多名官员被摘掉乌纱帽,革去官职,项上人头不保,罪状严重者,株连九族,罪状轻者,全家流放,贬为奴隶。

    朝中迎来了一次大清洗。

    他知道,如今朝廷之中已人人自危,天下人更是骂声一片。

    李青云心里已经大概明白,谁要杀他,谁在这个局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也不着急,慢慢地陪同这些臣子们耗着,一个一个折掉三王的党羽。对于朝中局势,李青云尚能掌握在手中。

    但眼下唯一令他忧心的是,他挂在脖子的玉玺丢失在云湖山围场之上,不知去向何方,是否被哪山野樵夫捡到。

    往坏处去想——若是被李肃李玄一党的人捡到,用来威胁他,重则危及皇位。

    雍国玉玺乃是天子之物,许多明令暗令以及公文,各种重要的国家大事的文书,都需要玉玺盖章。

    他弄丢了玉玺,已是大事一桩。

    如今他已经派萧子义前往云湖山围场寻找。

    但愿事情能往好的方向发展。

    李青云批完奏折,陆公公便笑着走来,给他捏着肩膀,欲言又止。李青云撇了陆公公一眼,便知道他有事情要:“吧。什么事?”

    陆公公笑道:“奴才来有两件事要同陛下。”

    “第一件事情,便是这周国皇帝派人送来了一件价值连城举世无双的瑰宝。是个仙品,名为九霄环佩,是个千年古琴。周皇想要拿这宝贝讨好陛下,去见落尘殿下呢。”

    “九霄环佩?”千年古琴。

    李青云闻言,便觉得此举世无双的名琴合该配晶才绝艳的美人。

    “允了,”李青云问道,“第二件事呢?”

    陆公公笑意淡了些:“独孤离回宫求见陛下。”

    此言一出,李青云手中的笔瞬间掉落在桌上。

    李青云双眸微红:“他布下云湖山围猎场的杀局,还有脸回宫?”

    陆公公眉头轻蹙:“陛下,云湖山时您就不该去舍命相救。如今让他有命回来,在陛下您眼前晃,只怕是动机不纯。可需要奴才为您杀了独孤离?”

    他的的确确想杀了独孤离。

    疼着宠着捧在手心里的陛下,从到大,他都看得很牢,绝对无人胆敢有以下犯上的心思。

    如今却被独孤离得了便宜,陆公公真是将独孤离千刀万剐的心思都有了。

    “不要。”李青云凤眼微黯。他道,“陆花。你替朕去传话,就——朕之前答应他一道去云湖山围场,他便答应朕一个愿望。如今,朕的愿望就是希望他离宫去,不要回来了。”

    陆华嗓音微颤:“陛下,您想通了?”

    “朕且听一听。他是怎样答复的。”李青云道。

    “是。奴才这就去。”陆华行了礼,便一甩拂尘离去。

    离开大殿后,陆华换上了阴狠的表情。一双眼睛阴鸷,仿若阎罗王能吃人那般。旁的宫女太监们经过他身边时,见到都要害怕他三分,堪堪行了礼,便跑着离去了。

    宫中由于陛下近些日子脾气极差,非常不好伺候。所以阖宫上下皆胆战心惊,不敢触怒陛下。即便是在宫中行走亦是踮着脚尖蹑手蹑脚行走的。

    鲜红的紫檀木雕刻着一龙一凤蜿蜒在雍国皇宫宫门两旁。身穿铠甲的禁卫军犹如一座座大山立在两旁,宫门大开,宫门外,浅蓝色锦袍的高大修长的男人牵着马儿静静站立。

    独孤离眉眼淡漠至极,眼神近乎冰冷,犹如一座绝美的雕塑,无人能融化的冰川,不可触及。

    陆公公瞧着此人心中冷哼。他扬起下巴,用睥睨又不屑的目光望着他,阴阳怪气道:“独孤公子,真是稀客啊!欢迎你的大驾光临!”

    独孤离静静地望着陆公公。犹如望着一件死物。他太了解陆华此人——阴险狡诈、愚忠愚蠢、狗仗人势、一个手上有权势的奸宦,雍国有此无恶不作的老太监,也难怪民生哀声怨道。

    “我要见陛下。”独孤离嗓音淡淡。

    陆华一眼便瞧出独孤离眼底的淡然与轻视。他冷笑道:“就凭你?你也配见陛下么?独孤公子何时能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你想见陛下,做梦!”

    独孤离微微蹙眉:“陛下便是身边有你这样的谄媚谗言之辈,才让雍国如此遭民怨。”

    陆华眯眸:“独孤公子好大的谱!也敢教训起杂家来了!”他缓缓走进,嗓音低沉又狠辣,“云湖山围场没有将你杀死,真是憾事一桩!”

    独孤离没有看向陆华。他自始至终皆从容不迫。两人暗处的交锋有多杀人不见血,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最后,独孤离淡淡开口:“让陆公公失望了。在下活着回来了。”

    “那还不是——”陆公公提高声音,又连忙制止住自己未尽的话。不禁想抽自己耳光,怎能一时口快将陛下想要瞒着的事情抖搂出来。

    “是什么?”独孤离双眸清冽。

    陆公公冷笑道:“你不用管!”他双目阴鸷,继续道,“独孤离,陛下让我来此,只是让我传一句话。陛下答应独孤公子一道去云湖山围场,独孤公子便答应陛下一桩心愿。是与不是?”

    “是。”

    “陛下,他的心愿是要独孤公子离开雍国,越远越好!”陆公公将李青云的原话添油加醋了一番。对于他而言,独孤离这样危险的人物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陛下真这么?”独孤离嗓音微淡。他觉得以李青云那样偏执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怎样都不会轻易放手。

    若李青云真要他离开这里,独孤离倒觉无所谓。他有的是办法搅弄雍国的局势。

    “是,真这么。”陆公公死死的盯着独孤离。

    他试图从眼前这美得冰冷的男人面上读到一丝表情,哪怕只有一丝丝的难过与不舍,哪怕只有一丝丝。可惜什么都没有。独孤离就像一个木头一样眼神疏离而冰冷。

    独孤离是真的不在意陛下。

    陆华冷笑了一声。

    “既然如此,陆公公容我回瑶华宫收拾东西吧。”独孤离语毕,又见陆华眼神不善,他淡然地望着他,“陆公公,怎么,我连去瑶华宫拿走我的东西也不行么?”

    陆华皮笑肉不笑:“行,非常行,只希望独孤公子别扰到陛下。”

    “我有什么必要去扰他。”独孤离语气微冷。李青云不来搅他便好。

    陆华冷哼了一声。走在前头,独孤离走在后头,一路行至瑶华宫。

    彼时的瑶华宫依旧富丽堂皇,历代受宠的妃子居所,素来是帝王最常来的地方,宫女太监们认认真真的扫着宫殿,初春的阳光洒落在这座宫殿内,洋溢着几分明媚。

    宫女们一见着独孤离,纷纷行礼:“奴婢拜见独孤公子。”

    “不用行此礼,我以后都不会来了。”独孤离并不是很喜欢这种给后妃行礼的礼数。

    “这…”宫女们面面相觑。

    独孤离入了大殿内。第一眼便见到了他曾为李青云抚过的琴。他淡淡地瞥回了目光,拿起了一些重要的物品,然后唤了千墨来。

    陆公公语气不善:“独孤公子何时收拾好东西走人?”

    独孤离没有理他。而是看向千墨。

    千墨满眼激动,泪眼婆娑的跪在独孤离身前“主子,您可算回来了!属下以为,属下以为……”

    “我就要走了,你跟我走罢。”独孤离淡淡道。

    千墨微愣:“陛下就这么放您走了?”

    “嗯。”独孤离轻声回应。他留在宫中也不方便,此次从段家村出来,他有许多事情要做,寻找九儿,暗中参与雍国的政变。这些事情,他能出宫做,自然也方便很多。

    千墨坚定道:“属下和主子一起走!”

    独孤离颔首。

    宫女太监们见独孤离要离开,纷纷拦着,跪在独孤离身前,眼眶泛泪:“独孤公子,奴婢们日盼夜盼就等着您回来了。陛下的情绪只有您能安抚,若您都走了,宫里都安静的可怕。”

    “是啊,公子。您不要走…”

    独孤离道:“我并非你们的良主,也不会再回到瑶华宫。你们可另觅新主,无需执着我一人。”

    宫女抹了一把泪:“您走了。陛下要如何处置我们呢?陛下当真能容我等?”

    独孤离面色微变。

    他倒是忘记这茬。李青云昨夜才流传出滥杀无辜的事迹来。他若走了,这群无辜的宫女,亦不知李青云会如何处置。

    陆华恶声恶气地指着她们:“一个个口不择言,看杂家回来怎么收拾你们!”他看向独孤离,眸光微狠,“走吧!独孤公子。”

    独孤离沉默不语。

    他与陆公公一道离去。

    如此暴戾、如此滥杀,实在当诛。

    .

    行至御花园时,前方却来帝王轿撵。

    只是今日这轿辇有些奇怪,平常的帝王轿辇皆是露空,如今却在上面挂上一层朱红色的纱幔,里面坐着的千金贵体若隐若现。

    倒不像是帝王仪驾,反倒像是养在深闺不能见人的姐儿。

    周围宫女太监们齐刷刷跪了一地,头贴着地面,无人胆敢直视轿辇中的陛下。若叫陛下瞧见有人盯着他的脸看,那人定要倒霉的。

    陆华笑容一顿,上前去,透过红色纱幔问道:“陛下,您怎的来了?”

    李青云没有回,而是透过红色纱幔,看向外面站着的独孤离。

    独孤离拱手作揖,嗓音一如既往地冰冷:“参见陛下。”

    在见识过他待九儿有多温柔之后,又蓦地听见他待自己永远是这样冷漠疏离甚至是嫌恶的模样。顿时还有些不适应。

    李青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但他没禁得住心里的诱惑,还是来了,如愿以偿地见到了独孤离,他嗓音微沉:“阿离离开皇宫后准备去哪里?”

    嗓音从纱幔中缓缓传出来,莫名的有几分莫名的香艳气息。

    独孤离眼皮子微跳。心下怪异,蹙眉道:“天大地大,自有我容身之处。”

    李青云笑了一声,轻声:“好。”

    他让人将那周国皇帝赠送的九霄环佩送至独孤离身前。

    “阿离,这九霄环佩是千古名琴,朕将它赠予你,便作为惜别礼物罢。你一定要收下。”李青云一番言语下来,已是逼得别人不得不收下那古琴。

    “如此,便多谢陛下了。”独孤离收下九霄环佩。

    “你走吧。”李青云嗓音已经略低,似是压抑着什么。

    独孤离仿若未闻,抱着九霄环佩,与李青云的轿辇擦肩而过,远远地离去了。

    .

    “陛下,独孤公子已经带着他的东西都走了…”陆华有些担心李青云的状况。

    回到龙涎宫。

    陆华掀开纱幔,看见了陛下面上的泪珠子,不由得叹气。

    “陆花,你放心,朕终究是有分寸的。朕为了阿离,已经退让太多次了,他恐怕还有其他的来历与目的,朕没有摸清楚,也不愿再养虎为患。”

    李青云嗓音微微嘶哑。

    “不过是一个男人罢了。”

    .

    独孤离抱着李青云赠予他的名琴,去了宫外,叫了一辆马车。

    千墨满眼惊艳的望着此琴,道:“李青云还真是大手笔,辞别的礼物送的如此阔绰。这可是天下第一古琴,世间只此一把,独一无二。价值连城,就连星辰楼也难以得到的古琴。”

    独孤离抚摸了九霄环佩,他对此精通,亦能明白九霄环佩的珍贵性。只是李青云将此物赠予他,作为惜别的赠礼,让他无法开口回绝。

    只是可惜了。

    他需要的,是一把能够杀人于无形的琴。

    九霄环佩虽贵重,却终究只能扔进不重要的储物房间里,落上灰尘。

    独孤离带着千墨来到雍国皇宫的一处府邸。

    开门。

    正是白景策前来迎接,他第一眼便见到了千墨怀里抱着的古琴,非常识货,眯眸道:“这是九霄环佩?”

    “嗯。”独孤离入了府邸,让千墨将九霄环佩放进储物房里。

    “啊?”千墨有些舍不得糟蹋此古琴,“主子,那储物房可是结了好几层蜘蛛网,里面都落了灰尘,脏兮兮的,真的要把这么名贵的琴保存在那个地方吗?”

    “不过是一把琴罢了。”独孤离入了正厅,缓缓落座,饮了一口茶。

    千墨叹了一口气,舍不得名琴被如此糟蹋,却也只能遵循主子的命令,将琴扔了脏乱差的储物房间里。

    白景策坐在独孤离对面,勾唇轻笑:“怎样?李青云可有为难你?”

    “没有。”独孤离淡淡道。

    “他有没有留你?”

    “没有。”

    “他没有逼你留在宫里吗?”

    “是李青云要我走的。”独孤离道。

    白景策翘着二郎腿,勾唇轻笑:“那你这走得还算轻松。恭喜你,脱离苦海。”

    独孤离眉头轻蹙起。

    正是因为走得太轻松了,离开得太无障碍了,这甚至都不像是欲擒故纵。李青云当真要他离开。所以独孤离才觉得哪都不对劲,也因此而觉得心里沉重了几分。

    “阿离,李青云那暴君放你走了,你怎么还不开心?”白景策双眸好以整暇地望着独孤离。

    独孤离回过神,正了脸色:“此事不提,景策,你见过九儿的面貌,那些前来认领的人里,可有九儿的行踪?”

    到此事,白景策也有些不快:“没有。九儿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瞅了瞅独孤离的脸色,问道,“真的不用动那边的势力找吗?”

    “找一个九儿,容易草惊蛇。”独孤离眉宇紧蹙,“多方势力关注着那边的势力,若是被人知晓那边的势力用来寻找一个哑巴少年,必然会给九儿带来麻烦。”

    “你想的真周到。”白景策掩去眼底的妒意,“要是找不到九儿呢?要是……我先找到九儿呢?”

    “那便公平竞争。”独孤离神色淡淡,宛如君子。

    白景策哈哈大笑了一声,只有他自己知道,独孤离不盯上一样东西还好,若盯上一样东西,谁敢从他手里夺食,无异于自己找死。

    但他仍然要为了九儿,争取一番。

    这些日子,他想念九儿想得快要发疯了。

    白景策恨自己那天在客栈里没有将九儿欺负到底,暗恨自己心软,见到九儿的眼泪便停下了动作。

    他就该撕碎九儿的衣裳,握着他的玉足,然后看他不知羞耻的哭着求饶的表情。

    白景策在梦里无数遍策划过这个美艳春.画。

    他与九儿相识不足一个月尚且如此。

    白景策能想象得出,独孤离是有多想了,一定比他还要疯。否则也不会如此着急。

    令白景策高兴的是,九儿居然没有接受独孤离赠予的定情玉佩。

    这便代表,他有机会。

    这边白景策正在思维发散。

    独孤离已经将白景策眼底里的欲望和妒火都瞧得一清二楚。他淡淡地收回了目光,掩去了眼底的一份死静。看在他能为自己识别九儿面貌的份上,独孤离尚且愿意与白景策谋划大事。

    白景策无端的感觉到一阵寒冷。

    他皮笑肉不笑道:“不提这个了。不提这个了。聊一聊其他的事情吧。”

    白景策端坐起来,聊起正事,他面上皆是冷酷与肃杀:“我已与李肃再次碰面。李肃将如今宫里的局势告诉我。宫里现在人人自危,李青云昨夜里不知为何发疯杀了个太医,已经引起天怒人怨。”

    “此时。李肃已经听从我给他的阵法布局,暗中密谋一切,棋局上的棋子,马上也该落子。”

    白景策摩拳擦掌,浑身激动起来。杀暴君,奉明主,这样一件成全大义的事情,能够流传千古的绝佳事迹,听起来都能让人热血沸腾。

    “你在李肃那边不可暴露身份。”独孤离道,“还有,万事不可轻举妄动。”

    白景策笑得犹如一条毒蛇,吐着蛇信子,“我办事,你放心。保证雍国的这场内乱,让他们元气大伤。依你看……雍国哪位王爷最该登上帝位?”

    白景策好奇独孤离的回答。

    因为独孤离的看法至关重要。

    这关乎着九州的局势发展。

    独孤离顿了顿,道:“至少李青云李肃李玄,皆不是最佳的君王人选。”

    “李泓?”白景策有些不太赞同,“可他是保皇派,而且他向着李青云。更何况,他先前还为了李青云来刺杀于你,要置你于死地。他能答应坐上那个位置?”

    “就算他能,你能不计前嫌?”

    独孤离修长五指缓缓拿起茶杯,他眼神沉静,“星辰楼的规矩,公平公正为原则,谁最适合做君主,谁就该做。李泓不答应,也要逼着他答应。”

    “此次雍国的政变,李泓才是正确答案。”

    “既然有了正确答案,便不可能选择错误答案。”

    白景策哑口无言。

    的确,独孤离从来不会做错误的答卷。

    就像雪国的覆灭,它该灭亡,哪怕雪国皆是他的亲人,他也隔岸观火地冷漠旁观雪国的灭亡,甚至还在背后加了一把火。

    就是这样一个理智到极致的人,他还有城府与谋略,简直可怕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