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栾老和几个徒弟转头一怔。
今村先生也吓了一跳。
宋良阁微微一笑:“或许不该叫师父了。听闻几年前您修谱, 把我的名字去掉了。我不听管教在先, 不告而别在后。叫师父是强凑脸面,该叫您一声栾爷。”
栾老眼睛睁大,显得有些激动, 半晌才道:“肃卿,你已经这般年纪了啊。”
他的徒弟,有的年岁看起来比宋良阁大多了,却不认识宋良阁。
江水眠心里了然,宋良阁离开栾老都已经十二三年了。他十一岁到栾老手底下学武的时候, 义和团甚至都还没闹起来呢。这些徒弟大多是在近十年栾老在民国渐渐有权有势以后才围绕过来的, 自然没有见过宋良阁。
栾老看了他一眼, 又瞧了杜先生一眼, 了然:“杜先生请你来帮忙了?”
宋良阁本来想几句怼人似的的话, 可想着路上江水眠千叮咛万嘱咐的辞, 他在嘴里绕了一圈, 开口道:“不是。我与杜先生认识几年了, 前几日与他交手的时候,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一场比武, 没轻没重将他伤了,他肋上到现在还青紫一片呢。我想着既然我也是学了北拳南下多年的人, 也算是跟李先生习过几日, 跟杜先生武功路数有些相似,水平更相近。跟我比与跟杜先生比都差不多。”
栾老微微一愣。宋良阁是他从带大的,从少话, 看着温顺,实则心里淡漠又杀性大,他绝不是话这样懂得绕圈子的人。只是这圈子一绕,话的滴水不漏,让栾老竟也不能挑出什么话茬来。
十几年不见,他竟成了个这样的性子?
栾老只能应下,他本来想一句“宋良阁是不是还恨他”,竟也没法出来了。
栾老笑:“那真算是缘分。既然你来……”栾老本不想上场了,他一是地位高了输不起,又不知道现在宋良阁的底细,会不会他还因为十几年前的一些事记恨。但听着外头相机已经咔嚓拍照,他已经退不下来了。
栾老:“倒是从南北比武,变成我们师徒切磋了。”
宋良阁明白他什么意思,只要了是师徒,出去了不论输赢,栾老都不会跌了面子。
宋良阁:“不用,您心里厌我,就没必要管我叫这一生徒弟。您带我入门,我自然感恩,但如今离开京津已经十几年,我自己也琢磨了点东西。今日所在的大多都是带兵的武人,拳法稍显的无趣,我的拳法又是跟栾爷学的,怎么也不可能赢得过。栾爷的八极大枪也有名,我今日带了些兵器来,不如试试用兵器。”
栾老微微一愣,笑起来:“好啊。你了算。”
宋良阁将箱子立在身边。栾老道:“带护具吧。这样的花园里,见了血不好看。”
宋良阁点头。
栾老就住在共济会俱乐部,徒弟们上楼去拿护具,是一套藤编的薄甲,不出来像清甲还是日本的甲,有个简单的头盔。
这套薄甲的防御力暂且不论,主要是上头涂了一层薄薄的红漆。
怕是枪一挑,刀一挂,那红漆便会脱落,露出下头藤编的本色来。这样,也好在比试后判别各自“受伤”的情况。
那些徒弟帮着宋良阁穿甲的时候,栾老似叙旧一般跟宋良阁聊天:“你应该结婚了吧,孩子也不了吧。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倒是不太担心你,卢家兄弟重义气,不会亏待了你。你那时候随他们走,就算是一个良将遇上明主了。”
宋良阁:“可惜明主死得早。”他顿了顿,竟又开口道:“师、栾爷,你我是不是天生命硬,身边跟我好的都会被克死。”
栾老笑:“那你怎么没早点把我克死呢。咱们都命硬。能活好歹比死了强,你要是也死了,就更没人记得那些死去的人了。那个是谁?”
宋良阁看他远远的望向站在门外和今村话的江水眠,顿了顿道:“朋友家的孩子。非想要来看我比武。”
栾老:“我还以为是你闺女。挺好的。这些年,我过的也是一眨眼,除了吃肥了一点,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以前那种德行。你变化挺大的,不再是脸面上的温和,是心都静下来了。都三十出头了啊。在我记忆里,还是个抱着梨子去教堂求圣母降世的娃娃呢。”
宋良阁:“……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栾老笑:“是是是。哎呀,我老了啊。”
罢穿戴整齐,栾老的徒弟拉开门,二人齐走了出去,栾老解释了一番宋良阁的身份,他也是北方学拳后南下已经十几年的武人。
只是栾老这么补充了一句:“比武虽然是比武,但南北和议,我们就算做是南北切磋。”
宋良阁一转眼,瞧着江水眠和杜先生坐在下头,今村先生和唐先生和他们一桌。唐先生看见这场面上有个陌生的姑娘,就多问了一句,今村先生便江水眠是朋友的女儿。
有不少人看到今村露面,似乎都没太想到,频频朝这桌瞧来。
空场上,宋良阁将长箱立着开,里头有诸多兵器,他手指抚过去,挑了一把比较常用的朴刀。栾老从旁边那红木兵器架上,挑了一把比人高一个头左右的红缨枪。
红缨本来是古代战场为了防止溅血所用,如今大多成了装饰。栾老不喜欢,随手将红缨解掉,立起了秃枪。
今村先生对待江水眠的态度十分友好,他让人给她上了一壶茶,一盘甜点,回头道:“今日没有去上学,不会被先生责骂么?你要是怕看这些动刀动枪,又担心他,便在这儿写写作业也好。不会的也可以问我,问唐先生。”
江水眠心道:要是有你有唐先生给我写作业讲题,那我这作业本也可以进建国后的博物馆了。
她道:“我在这儿看看书吧。”
杜先生咦了一声:“栾老上来就用八极门的六合大枪?”
就听见掏出课本的江水眠轻声道:“他精着呢。”
栾老赌得就是自己不会输。他上来就用自己最拿手的枪法,如果宋良阁不断变换武器,都输在他手下,不论是技术上、气场上,宋良阁都要输了他一大截。如果栾老技不如人,那最后不论用什么,总是要输的,他就不去争那些无所谓的颜面,怕是真输了,就坦坦荡荡一下子跌下神坛来,索性承认自己输了。
江水眠竟觉得这栾老似乎狡猾市侩甚至善于阴人,但又仿佛会在没得选的时候,不去顾忌利,而作一些看起来坦荡的最优解。
杜先生回头:“那你觉得你爹爹选朴刀是好选择了?”
那把朴刀长一米四,前几年的时候比江水眠高,她还玩不了,这些年才开始动它。她道:“虽然也有别的解法,但这样至少不出差错。”
朴刀的长度算是属于双手刀剑类里最长的,与枪对比差距不大。
一寸长一寸强,一退百招破。
宋良阁没有动,栾老抓枪朝他刺来。率先刺向宋良阁肩膀,宋良阁看他枪头抖之前,就能通过他的手,判断出对方攻击的大概方向。因为枪是一种攻击方式只有刺击,范围比较单一的兵器,六合枪又称六路枪,指的就是上中下三段,各有圈内圈外六大攻击方向。
对于宋良阁来,他也学过六合枪出身,比较容易能预先判断,然后以朴刀刀背去拨,去,击开栾老的攻势。这和击剑有一定的异曲同工之妙。
但这并不代表栾老就是弱势的。
从两个人姿势也能看得出来,持枪大多以侧面对人,而双手刀多要以正面对准敌人,暴露的弱点也就更多。
越是彼此熟悉的高手对决,那些花里胡哨的交手就越少,一是兵器械斗的性质容易因为一些动作暴露自己的空门,二则是那些试探都不能试探出结果,徒费力气。
两个人开始缓缓移动,栾老开始做出一些佯攻的姿势,他出枪作势攻击宋良阁的腿和脚腕,如果宋良阁很快就格挡,他就立刻收回枪头,立刻攻击中路,这就让宋良阁很难回档。佯攻要求的是攻击者克制肌肉,快速撤回动作,并迅速做出新的攻击方向。
这样的力量和控制力,非单练空枪多年,是很难达到的。
但宋良阁一般会选择退步避开,或者在他的动作已经快无法收回的时候才格挡。枪类对战的那些方式方法,他自然心里门清。
江水眠瞧了几眼,就低头看两行书,下周要在课堂上做演讲,她最近在家跟陈青亭搓麻将搓的比较疯魔,欠了不少作业。却忽然听见周围几桌的人笑了起来。
她一抬头,就瞧见了空场上,宋良阁和栾老不断的变换位置,跟着对方绕圈,就像是两个孩子在吓唬彼此,几次想要出手又迅速收回,直直盯着对方的脚步。
这样子看起来确实可笑。
可江水眠、杜先生,还有场上几位练武的军阀,都笑不出来。
没有让人眼花缭乱的对招,只有见缝插针的一击必胜。
这是两个人在依靠改变中线寻找机会攻击对方。
中线理论在全世界各地的兵器械斗中都有存在。双手单兵的械斗中,攻击与防守都只用一把武器,所以像拳击那样一手防御,一手摆拳、挥拳的外线攻击,基本等于自杀。你选了拿刀从左外线挥砍,对方选了另一边进行攻击——结果只能是两个人都开膛破肚。
所以每一招攻击,要保证防御再进行攻击。
也就是,你需要从中线出手,撞中对方的武器,然后使得对方的武器偏离后,无法防御且无法攻击你,你再同时击中对方的身体,才能称之为成功的攻击。
所以什么单手横枪在身侧去攻击对方,或是一手持大刀斜搭在身侧,这样的攻击起点,纯粹就是外行人耍帅。你从身侧攻击到对方身体中间,和对方从中间攻击到你的中间,哪一个更快更顺力,有脑子的人都知道。
宋良阁与栾老所选择的兵器,致使他们都要从中线进行攻击,在一条攻击线路上狭路相逢。每个人的选择都少了许多。句听起来颇没有神秘感的原理,就是时间差。
在对方攻击没有收回,动作因惯性向后或向前的瞬间,攻击对方。
拼力气,拼反应速度,拼中线在他人攻击下的稳定性,往往是长兵对战的主题。
就算是一直没有怎么练过马步的江水眠,在学枪与学朴刀的时候,也必须长时间的扎马步。练得就是中心的稳定。
只是一些双手刀,单刀单盾的门派,也让徒弟刚进门就扎马步,那就是为了磨躁性,或者是师父不够懂行了。
两个人现在不停的移动,就是来回的避开中线。如果栾老率先攻击,而不断来回侧步的宋良阁让开这道中线,就从别的线路可以去攻击栾老的身侧。这种不断绕正面的方式,很原始也非常有效。常见于各类地痞斗殴。
当然一直在移动的人,重心肯定是不够稳定的,一旦被对方抓到动作攻击中,就比较难格挡和反应。
江水眠一直管这个叫“瞎他妈乱动流”。
终于,栾老猛地出枪,刺向宋良阁颈侧!宋良阁偏头避开,枪头刮过他头盔,枪柄拍在他脸侧,力道的他身子朝旁边歪了半步!但就也是同时,宋良阁往前踏一步,陌刀朝栾老肩膀而去!
两个人都在不断的避开中线,栾老虽然避开的他的刀尖,却忘了一点。□□过了枪头就只能是枪柄拍击对方,但陌刀的攻击范围却很长,宋良阁没有攻击中之后就可以迅速挥砍,然后利用刀拉回来的拖割,伤到对方。
只听见刹啦一声响,栾老肩膀手臂上的藤甲被割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痕,上头红漆早已崩开,若是没有穿护甲,怕是这条胳膊都要废了!
栾老的枪法输了半招。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就在杜先生想要叫好的一瞬间,栾老忽然将自己手中的枪往后拉,一把抓住了距离枪头很近的那一截枪杆,猛地往前迈上一步,将枪变成短兵,一手抓枪柄刺向宋良阁的头盔,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江水眠远远地,根本瞧不见这两个人的表情,但她看这个动作也心知是栾老绝不会允许自己输得那么明显。
而宋良阁已经不能回撤。他的陌刀一半刀柄一半护手,也就是两只手的移动范围远比不上枪。栾老陡然贴近,这个距离,他纵然立刻抓住了陌刀刀柄的最前端,让兵器变为最短,但也不足以阻挡到眼前的攻击了!
他想要急着后退,栾老早有准备,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江水眠几乎觉得那枪尖就要插到他脸面上时,宋良阁紧急之下,侧头想要尽力躲开。而栾老同时将手微微往外一偏,在外人几乎看不出的角度里,枪头转了方向,擦着头盔而过,枪头的倒勾挂住头盔,将它摘出来。
这一刻,栾老抓住他的手立刻松开,宋良阁连忙后撤。
栾老赢了场面。
他抬手从枪尖上摘下头盔,朝宋良阁扔去。宋良阁一把接过,却面色泛沉。
宋良阁的武艺可谓拔尖,栾老却更有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经验。
江水眠一直觉得宋良阁没有什么很在意的事情,他今日肯来,怕是心里在意极了这位师父,在意极了曾经的门派与过往。
栾老不让他,他也躲得开。可栾老偏是让了他几分,宋良阁心里更是不舒服。
撺掇事儿的那位北方军阀叫起好来。很多人也都不懂,看着宋良阁头盔被挑掉就觉得他差了一大截,也跟着喝彩。
今村先生问杜先生:“你觉得宋良阁能赢么?”
杜先生答不出,转头看江水眠。
江水眠道:“场上两个人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但我觉得,要让栾老输,太难了。听他是北方武林的常青树,十几年挑战他的人那么多,他就算真的技不如人,也不会让自己跌的惨。”
正着,两人起了几招花样,这些怕是两个人一对眼的默契,是专为台下的人表演的。
台底下的男男女女不知何为好歹,刚刚几次搏命的对攻,他们百无聊赖的瞧着,这会儿几下漂亮又毫无意义的花枪缠斗,他们一个个却兴奋起来,好像这时候才起来。
宋良阁与他一边互击一边后退,忽然到立着的巷子旁,将朴刀插在地上,拿出一把钩镶,一把弯刀来。
那把弯刀是前年俩人来上海玩的时候买的,一把印度来的刀。
弧度大,刀面窄,长度与华北大砍刀类似。
那时候江水眠和宋良阁在演练单手持盾单手武器的战技。现在学武术的是空手瞧不起拿兵器的,拿兵器的瞧不起拿盾的,都自己武功是军中传来的,都是戚继光、岳飞那里承袭的武功,反而却瞧不起最像战场的武技。
这把弯刀,就是克盾利器。它勾弯的弧度,能别开对方的兵器,能跨越盾牌攻击到对方的身体,曾经有一段时间,江水眠在弯刀下输得很惨。
而弯刀配钩镶,对上栾老的一杆□□。
江水眠笑了。
栾老枪尖一停,愣了愣,望向宋良阁左手的钩镶,杜先生和他几乎同时轻声道:“这是什么东西?”
栾老看了看,联系到那把弯刀的风格,道:“这是印度的羊角盾?”
宋良阁道:“这是汉代的钩镶。和羊角盾很像。”
这玩意实在太罕见。毕竟民国初年考古学并不发达,汉代石像砖大多都没被发掘。很多人虽然见到钩镶这两个字的出现在古籍上,却从来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子。宋良阁也是从一位传人手里,得到这件相当稀奇的护具。
江水眠时候一直觉得它像衣服撑子。确实,一个把手前有巴掌大的铁皮做盾,两侧延伸出来羊角一样的铁棍,当然,它挡箭是不可能的,这只是用于武技对战之中的防御。
只是这样的东西也有对兵器的防御效果,也不得不感慨前人智慧。
看似宋良阁拿出了新奇的玩意儿,或许会因为栾老没见过而压他一头。
但实际上,这些兵器都有各自种类下的固定用法,对于栾老这个级别的武人来,没有什么新奇到他防御不了的兵器了。再加上宋良阁放弃了长度上的优势,必须去贴近才能攻击到对方的身体,也并不得多少好处。
江水眠正想着,栾老率先出手,枪尖一抖,迅猛无比的刺向宋良阁拿盾的手臂,宋良阁猛地抬手躲开,栾老的枪尖迅速下滑,朝宋良阁腰上顶去。
四肢好躲,脖子好动,但腰想要躲开,就总要慢上半分。
但如今宋良阁手里是双兵,就不用总想着躲了。
他手里的钩镶往下一架,羊角似的铁钩挂住枪杆朝外顶开,将栾老的枪头架偏——栾老的中线就没有防线了。宋良阁猛进几步,拉近距离,右手弯刀就朝栾老门面刺去。栾老知道这样不妙,立刻一转枪杆,两只手握枪的力道总强过拿盾的一只手几分,猛地一抖,拍开钩镶。
然而宋良阁的刀已经快到眼前了。
栾老挡不了,只能向后疾退两步,拉开距离。
移动时人很难用力,栾老先是抖尽力气一拍枪头,又迅速撤步移动,反应只在眨眼间。江水眠心里也暗暗叫了一声好,怕是她成了个老太太的时候绝没有这样的反应力。
宋良阁没有继续往前逼近,而是后退了两步。武人对战中利用场地逼得对方落入弱势是常用的手段。宋良阁却不愿,他本就是心有不甘来的,只想纯粹用武技赢了对方。
栾老看他退后,面上微微露出几分笑意。
他再度架起枪,有弹性的木杆在他手中像是活得一样,带着风声朝宋良阁腰间游甩而去,宋良阁退后几步,再度用钩镶挂住了枪杆。栾老正要再度使力抖开,忽然看着宋良阁手中弯刀也勾住了枪杆。
钩镶与弯刀刀背以对向的两个角度扣住枪杆,刮着枪杆的清漆,朝栾老而去!栾老一抖发现抖不开,想要再后退的时候,宋良阁走得更快——
不像是刀的刀面与刀柄之间有个护手,可以防止对方的兵器顺着刀面划向握柄。枪是没有护手的。弯刀的刀背刮掉一层木屑,朝栾老双手而去,快到了栾老的手腕时忽然转向,刀刃划向他的手!
全身都有护具,唯有手腕没有!以弯刀的锋利,斩断他的双手也并非不可能!
不论赢得可能性有多高,在比武中发生意外死于别人刀下,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栾老想要疾退,怕也是双脚快不过刀了,他心一横,猛地抓住枪柄往上一抬,再向下一拍,试图去以力道推开宋良阁。宋良阁心里似乎早有预感,钩镶撤开枪柄,弯刀顺着栾老抬手,见缝插针的攻入他胳膊下的躯干。
栾老心叫不好,弯刀的弧度已经刮在了腋下护甲与护甲的缝隙之间。
他心里忽然有一种预感。
宋良阁是恨他的,或许是想杀他的。
刀尖已经隔着护甲下薄薄的单衣,硌在他皮肤上。
栾老一瞬间本能爆发,脑子里无数混乱的想法都狂涌出来。
他望向宋良阁的脸。那张缺油少盐百无聊赖的脸上,堪堪显露了几分当年刚学武时逞强斗胜的得意与少年气。宋良阁好似十几年后重逢,就为了得到栾老一个有几分惊恐的眼神,就为了他被逼急后额头上的汗珠。
栾老正要斜着将枪柄拍向宋良阁肩膀,给自己争取一线不被伤的生机,却看着宋良阁已经收回了弯刀,人朝后撤去。
胳膊凉凉的,不是因为有血。
而是连接护甲的系绳被勾断,他右臂的护甲掉落在地。腋下衣服刮开了细细的一道口子,他后怕似的不自主的夹住胳膊,却阻挡不过冬日的冷风顺着那道细口灌进身体里。
栾老抬头看他,宋良阁露出了一个很满足的表情。
他忽然想着,或许刚刚自己枪尖对准宋良阁的时候,宋良阁也觉得他是想杀了他。
栾老心里竟然有点想笑。
一个人做师父,收的第一个徒弟,不论年龄、性格,最后走向什么样的分歧,都总像是他的孩子。
周边十几桌人静的能掉针。他把枪一立,道:“算是平手了。”
宋良阁脸上的笑意收起来了,又恢复了平静的样子,点了点头。
唐先生皱了皱眉头,那位军阀也有些不太高兴。
似乎谁都不喜欢这个和气的结局。
但台上两个比武人都没有异议。今村松了一口气,喝茶对唐先生道:“不错了,您也不看栾老在他们武人里是个什么位置,要是宋良阁赢了,今日非见血不可。”
唐先生叹气:“这南北和议,可不会有比武一样好的结局了。”
今村身子不好,咳嗽几声,笑道:“两边乱的自家各省代表都决议不好,还和谈南北分治,一个中国呢。想点好的,这样几个月不仗,也少死了多少人啊。”
江水眠没细听他们二人的感慨。她转眼看去,远远地,栾老似乎正在和宋良阁些什么。
宋良阁身子震动,有几分不可置信的看向栾老。
宋良阁一路走神,拎着长箱,步子一顿一顿的走到了廊外。江水眠在外头等他好一会儿了,杜先生先上来一番感谢,宋良阁只是摆了摆手。
江水眠:“怎么了?”
宋良阁望向她:“没什么。”他显得有几分犹豫。
江水眠脸上神情一拧:“就你撒谎的本事,连偷吃糖不刷牙都瞒不住,还想装作没事儿?”
宋良阁谢绝了杜先生开车送他们回去的请求,站在共济会俱乐部外,半晌道:“他想让我去天津发展。”
江水眠一下子就明白,宋良阁是绝对想去的。否则以他的性格早就当面拒绝了。
她道:“他让你去开宗立派么?还是去给他当枪使。”
宋良阁:“我想去也是一码事。但我想让你去天津。”
江水眠一愣:“什么意思?”
宋良阁憋了半天:“你不是一直想去外面读书么?现在卢嵇混的很好,他也有钱,也有能力,你想去哪个国家读书都行。本来就是他托付我养你的。”
江水眠是他眼里的大人,对谁都一副瞧孩子似的淡定模样,听了这话却面露凶色,要跳起来了似的:“你要不养我,把我送给他了?!你问过我的意思了?”
作者有话要:最近电脑坏了码字只能用手机和ipad,速度很慢,然而发稿很快,我的存稿几乎要不剩下了。
不过这也不能阻止我出去浪,今天去游乐园啦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