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卢嵇道:“这封信, 是好早的时候我娘写给我的。那时候我哥还在读私塾, 我刚认识字。有次过年,她偷偷的塞在我枕头底下。要我夹在字典里,等长大了再度。给你瞧瞧。”
她接过信来, 结果发现里面大概用了最少七八种语言写成的,连英文也没有,她认得出几行是法语,但其他的很多她完全不懂是哪国语言。
卢嵇笑道:“看不懂对吧。那时候我也心里纳闷。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我娘是个天才, 因为她算教我很多东西。”
卢嵇笑:“若是个普通女人, 或许忍一口气日子也能凑活着过。可她是二十多岁才被强逼嫁给徐金昆的。她在那之前, 生活在伦敦和巴黎, 懂十几门语言, 修哲学和语言学, 混过伦敦的东亚史学圈, 上过巴黎高等政治学校, 甚至她还会古冰岛语,斯拉夫语系里的语种她都有涉猎——却被老爷子骗回家, 包送到一个军官家里,和他养的一群□□出身的姨太太住在一个院子里……”
卢嵇甩了甩脑袋, 努力咧开嘴绕开话题, 道:“里面有好几种都是斯洛文尼亚语,冰岛语。咱们现在国内,虽有清华的语言学家在做一些整理, 但还没有这些语言的词典出来,她是学的法语和斯拉夫语系的互译。我想查都没法查。她或许本意是按着顺序教我一种一种的语言,然后我才会慢慢读懂一行一行的话。可我和我哥时候都坐不住,贪玩,喜欢摆刀弄枪想去学仗,她想教我们也没教成。我怕是也没机会读懂这封信了。”
江水眠道:“徐朝雨不是跟你娘学过好几年么?”
卢嵇笑:“是。我本来以为她不会这些的,最近我发现她写了几篇文章,都是用满语和印地语的材料来补足中国史论的。我想着她这么年轻都会印地语,或许我娘对她倾囊教授了吧。这样,不如明日我们去问问她,看她能不能读给我们听。几行也好。”
像是完成了时候的一个梦。
江水眠也微微笑起来,点头道:“嗯。我也想知道。”
卢嵇低头笑道:“我十二三岁走的时候,其实她还很,我估计她那时候没有学很多,只是我娘走的时候,留了不知道多少的书和材料在保定,没来得及捐给大学,怕是都让她读了。其实很的时候,我跟朝雨关系不好。因为我娘老用朝雨的努力来我。现在我瞧见她,就好像是我娘年轻时候的影子。我和我哥,没有能更早的狠心离开保定,没能救得了我娘。可我绝不会让她还走老路……”
卢嵇这么,江水眠心里就觉得他能做到。
只是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徐朝雨或许不想让卢嵇再掺和进来。竟然自己回家了。
到了夜里,卢嵇给江水眠上课的时候,一通姜家的电话来了。
对面是徐朝雨的丫鬟惊慌失措的声音。
她徐朝雨杀了人。她杀了姜观。
卢嵇穿上外套,急急忙忙往外冲。江水眠换上鞋连忙要跟着冲出去,却看着卢嵇折回来,从抽屉里拿出两把□□,放进衬衣外外套下绕肩的皮枪套里。
江水眠连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卢嵇大步往外走:“回去背单词去!”
江水眠:“我会架!你还真算开枪冲进姜家去么,闹出了人命你等着玩完吧。至少我动手能保证他们要是拦,我不会死人啊!”
卢嵇正犹豫着,武已经把车开到门外,江水眠窜到车门前,先钻了进去。
卢嵇无奈,坐上车,点了点她脑袋:“别冲动,别闹事。”
江水眠:你都带着枪,比我看起来更像是要闹事的好么!
车一路往姜家开去。
今日早,徐朝雨回了家,姜观有时候在外头吃喝玩乐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她没想到他那么早就回来了。
卢嵇在外虽然被叫做纨绔,但姜观可才是真正的纨绔子弟。
他旅美混了文凭归来后,在北京曾经领职,因犯了错可能被责罚,他直接甩手不干回了家。现在偶尔去球,喝喝酒,跟些当年一起混文凭的同学聚一聚。
这一日徐朝雨回来,姜家的二层是他们夫妻二人住。姜观坐在沙发上,身边摆满了报纸和信件。
徐朝雨对他点了个头就当是行礼,就要回自己房间,瞧见了那些报纸信件,顿时觉得不对:“你……你看了我的信?”
姜观带着昨日的酒气坐在沙发上,笑道:“怎么,我不能看?”
徐朝雨不想与他吵架,可她实在在乎那些信件,站在沙发旁边不肯走。
姜观仰头:“是啊。我要是不看,又怎知道你居然还交了个笔友。天天在家呆着,居然心思倒愿意往外跑。你又去找你那洋种哥哥哭诉去了?天天就知道对外嚎,家丑都知道不外扬,就你愿意天天对外头我不好。我哪里不好了!”
徐朝雨面上平静无波。几年早就修炼的她知道一口银牙咬碎也不多做一个表情。毕竟在一个神经病面前,多一个表情不定都是对方挑事儿的理由。
徐朝雨看他拆信,坐在房间里大声的读,心里又气又恼,却不好表现,道:“你看完了我就把信拿回去。”
姜观笑道:“我没看完呢。你等我看完了再。你这笔友都些什么文化水平,这都写的是些什么玩意儿——”
徐朝雨心底咬牙:人家比你有才学多了!
这位笔友是自从她刊登报纸以后才结识的。她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对方也不知道她笔名背后究竟是谁。每次都是信寄到了报社,再由报社里仅有的认识她的一两个人送到姜家来。
二人通过的信并不多,但都是对她文章里探讨的一些问题进行补充。对方是研究国史的,不但懂得语言也很多,对于史料更是信手拈来,行行列据后几句轻描淡写的明。旁人一篇论文才能讲明白的事情,他轻而易举就能论证出来,字里行间有有仿若理工出身的逻辑在。
她心里也气,既然自己信里都是讨论学术的,她一身清白,姜观爱看就看去吧!反正他的学识连英文都是半吊子水平,也未必看得懂。她也不想多看到姜观一眼。
然而到了晚上,就出事了。
姜观一脚踹进门来,徐朝雨正在趴着看书,后头伸出来一只大手,竟然直接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拽倒在地。徐朝雨痛的尖叫了一声,凳子朝后倒去,她也跌坐在地。
姜观踢了她一脚:“装什么装,起来瞧瞧,你这笔友老相好可是求着要见你了。”
他手里拿着一封刚刚有人送来的信件。看见上头是徐朝雨的名字,直接拆开便看了。
徐朝雨头撞在地上头晕眼花,哪里还站得起来,姜观甩了甩手里的信纸,糊在了她脸上,摁着那张信纸往她脸上搓,笑道:“瞧瞧这字里行间,真是情意无限啊。”
徐朝雨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感觉撞在地上的后脑黏黏糊糊的,她吃力的想爬起来,姜观冷笑道:“之前你跑去北京,去什么图书馆查文献,其实是去见你这位老相好了是吧。徐朝雨,你长了这幅骚样子,倒是真有处使了。”
徐朝雨听见这样的污蔑,又气又恨,脸也憋红了:“你胡什么!我的事情跟你没关系!你自己在外头有那么多女人,你还来——”
她话还没完,姜观火了:“男人跟女人能一样么?要是你能生我还考虑考虑少收几个!肩膀胳膊那么圆,还觉得自己挺美的,你自己就整天哭哭啼啼那穷酸样,谁能瞧得上你似的。”
这话,简直让徐朝雨作呕。每次气上头,她都觉得真的该听卢嵇的话,放手一回,就不回那个徐家,也不会这个姜家!就是让她租个角楼,天天给别人洗衣服为生,她也愿意!
徐家除了给她几口饭吃,又给过她什么,也就只有阿娘,教她读书,对她是真心真正的好。就算是还徐家的穿衣吃饭之恩,她受了这几年也够够得了。
徐朝雨正想着,就听见姜观笑道:“你真是读书读傻了。我当时怎么想的,让你搬那么多书过来,占那么大一个屋子。你一个都跟外头男人好上的货,也不用住这楼里了。我早就嫌那些书碍事。”
当时肯让徐朝雨把书都从徐家带到姜家来,也只不过是要给徐老做真心求娶的样子罢了。毕竟徐老儿子多,女儿大多早早夭折,多少人想赶着当亲家呢。
他着大步走出去,对着丫鬟道:“把那间屋子扫出来吧。之前旧家具没地方放,把书扔了放那房间里就是。”
一群下人赶忙跑过去,有个丫鬟收拾了几本,看着书确实不少,道:“不如把书收拾出来卖钱罢了。现在好多大学都收书,能卖不少钱呢。”现在姜家主要是吃清末的老本,自家没有几个铺子了,确是不太景气,姜观的哥哥这两年也不是很受徐老青眼,养活这么大一个宅子,挺缺钱的。
丫鬟想的没错,但姜观却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他一贯觉得徐朝雨那些旧纸都是垃圾,道:“卖什么卖!还要找人来收书,那些玩意儿直接扔出去得了!扔到街上谁爱捡让谁捡去!”
徐朝雨从屋内冲出来,惊道:“不能扔——”
姜观火大:“我让你出来了么?滚回你自己的房间里去!”
那些书都是卢嵇的娘送给她的,很多都是她从英国法国带回来的,不但在徐朝雨心里万分重要,就算是对当今极度缺乏外文资料的学术界来,也是至宝。她本一直想着有机会捐赠给北京的大学,此刻却要被姜观当做垃圾扔出去。
好比是考古学家眼睁睁看着战国墓被盗,音乐家看着名琴被砸。
徐朝雨吓得脸色发白:“不要扔,真的不能扔!姜观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给你道歉还不行么,你不要扔。过两天,过两天我让我哥把书都搬走。”
姜观压根不管,下人们也视她为无物,继续进到角屋里把书拿出来。是拿出来,更像是踢出来的,被踩烂撕碎,或者是揉坏的文献资料无数。
徐朝雨想要上去拦着,她自家带来的丫鬟阿圆知道上去也没什么好结果,拽住她劝她别冲动。她眼泪掉下来,看着几套她带着手套才敢翻开的古籍被随手扔在地上,下人们一脚踢开,内页散的到处都是,她扑通一声跪下了:“我求你了好不好——只要你不扔这些书,我都听你的!我以后再也不去北京了,再也不写信了!”
姜观背对着她,装作没听见,心里颇为享受。
这一年多,徐朝雨已经对他是装死的麻木样子,这件事总算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是能掌控得了她的。
一阵高跟鞋声从楼梯那边传来,姜观的生母从楼下走上来,叉腰抱怨道:“闹什么闹!姜观你能不能管好她,封了她的嘴!楼下都能听见她鬼哭狼嚎的!”
姜家的大奶奶去世的早,姜观的爹也是浪,就再也没娶过正妻,搞了一屋子老婆。姜观的母亲是九太太。
姜观跟她关系也不怎么好,经常跟她吵了架之后回来拿徐朝雨撒气。
她多少次挑拨姜观和徐朝雨,心情不好了就去找姜观徐朝雨的不好,看见了姜观施暴,还对徐朝雨冷嘲热讽的。可能娘和儿子都一个货色,的最多的就是“读书读傻了”。
九太太道:“你能不能别让她在这里闹了,拖回屋子里去!还有你是不是又拿我钱了!我那钱是要拿去麻将用的,你要是还有剩的,就给我拿回来。”
姜观嗤笑:“就那么点钱,你还好意思去麻将。也就两杯酒的钱,我早用了。你回头再问爹要去吧。完了就下楼,不是让你别来我这儿的么?”
九太太心里不爽,但儿子毕竟是她养大的,也只是骂了几句他没良心就下楼了。
外头下起了雨,那些书堆在花园里,雨水从天而降,浇个湿透。书救不回来了,她自己那点忍下去的希望也救不回来了。
姜观转过头来,似乎也觉得她哭声听烦了,拖她进了屋。丫鬟阿圆顿时心里有点不太好的预感,也想跟着挤进门,姜观瞥了她一眼:“出去!让你进来了么,连点眼神都没有。她傻你也傻是么?”
阿圆无法,只能站在门外,看着来来往往的下人把书都搬了出去,听着屋内传来了徐朝雨的哭泣声和尖叫声。
本来就是晚上,下人们搬空了书之后便都退下了。阿圆没敢走,她知道徐朝雨肯定不会好过,搬了个凳子在门外等着,倚着墙却睡着了。
到了夜里,她是被一声钝响吓醒的。
楼内静悄悄的,她紧接着又听到了一声黏湿的闷响,确认是从屋内传来的。
一声接着一声,和着走廊上钟摆的节奏。
阿圆惊得浑身发凉,她推了一下门。姜观没有锁门。
他们二人平日分开住,这是徐朝雨独住的屋。阿圆推开了门,床头有微弱的灯光,徐朝雨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裙,光着腿和手臂,坐在床上。
准确来,她是坐在姜观的身上。姜观□□的躺在床上。
阿圆本来觉得自己推门太唐突了,怎么都要挨骂,却只看见徐朝雨手里拿着台灯的铜底座,一下一下朝姜观头上砸去。
她上半身溅满了血,沾湿了头发。
阿圆往里走了一步,就看见了□□的姜观,顶着不能称之为脑袋的一摊血肉,双手还在抽搐。
徐朝雨又一下,将那沉重的灯座砸了下去,带起一串浓血,甩在了天花板上。
动作重复着,天花板上同一个位置被反复溅上了血。墙粘不住,一滴一滴往下缓缓的滴了下来。
阿圆愣了一下。一时竟然心里松了一口气,反手关上了门,把灯座从徐朝雨手里拿了过来。徐朝雨两只手仿佛是生来就握着灯柱,像是木头雕刻出的手指,死死扣住,半天都掰不动,阿圆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灯座从她手里抠出来。
徐朝雨不喊不叫,就这么呆呆的坐着。
阿圆从衣柜中抽了一条毛毯,裹住她,给她擦了擦脸,轻声道:“姐不要怕。现在他们都没醒,我去给卢少爷电话。您不要乱走。”
徐朝雨好像已经听不见她什么了,她身上还有姜观刚刚留下的指痕和咬痕,还有烟头烫下的伤痕,胳膊青紫。她呆呆的从床上爬下来,用毯子裹住脑袋,踩着深深浅浅的红色脚印,开衣柜,钻进了衣柜里瑟瑟发抖。
阿圆知道,从徐朝雨害怕雷时都会这样。她抚摸着徐朝雨的黑色头发,道:“姐不要乱跑,我马上就回来。咱们穿衣服,逃出去。让卢少爷来接我们。”
丫鬟阿圆望了一眼不成人样的姜观,没事儿人一样走出去,拿起了门外桌台上的水壶,装作要去接水的样子,往电话所在的客厅走。
就在她走近客厅的时候,竟听见了一声尖叫。难道也有人听见之前的动静,发现了?!
紧接着那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叫喊声,丫鬟撕心裂肺叫起来“死人了啊!”
作者有话要:在我的文里,人渣活不到第二章。虽然王轩宣跟朝雨都遇见人渣了,但后面都会很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