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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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圆放下水壶, 立刻朝电话冲去。楼里已经大乱一片, 她的电话才刚刚拨到英租的转接局,有妈子冲上来,哭号连接响起, 有人撕心裂肺喊道:“电话请医生来!快去啊!”

    阿圆跪在地上拿着话筒,只听到转接后的呼叫声,急的头上冒汗,心里咬牙切齿的默念快点!快点!要是真的被扣在了姜家,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徐朝雨!到时候消息传不出去, 真要是他们弄死了徐朝雨, 怕是徐老到时候都不一定会追究!

    闯进客厅的妈子看见了阿圆, 惊喝一声:“你在干什么!你再给谁电话!”

    电话还是没有接通, 那妈子开始喊人, 两步奔上前来, 揪住了阿圆的头发:“死丫头这是知道杀了人要报信呢!你找死么!”

    终于电话接通了, 阿圆被拽住辫子, 她强忍疼痛冲着话筒喊道:“徐朝雨杀人了。她把姜观杀了!”

    话音刚落,话筒便脱了手, 她被几个妈子摁在了地上。

    几十分钟后,姜家花园里一片混乱。

    阿圆被的脸上青紫, 跟在卢嵇身旁, 江水眠扶着裹着毯子呆愣的徐朝雨。姜观的大哥姜崆站在院子里,拦着不让他们走。

    院子里有几盏灯柱,灯光昏黄, 雨水淅淅沥沥,湿透了江水眠薄薄的布鞋,一大堆书本堆在院子里,像一座盖满了纸钱的坟头。江水眠撑起了油纸伞,挡在了徐朝雨头顶,手紧紧揽着她。

    姜崆:“杀了人就想走是吧。卢焕初,我知道你狂得很,但你把姜家当做什么了?”

    卢嵇两手插兜,前额的头发被雨水淋湿:“不当成什么。我没我要走。让人把我妹妹送走,我在这儿跟你谈。”

    姜崆冷笑:“没什么好谈的,杀人偿命。她嫁进姜家,就是姜家的人,留下来我们处置,我们跟徐家就还能当亲家。”

    卢嵇低头笑了起来,他把额前不听话的头发往后捋去,露出额头,抬起头来看着姜崆笑道:“你当你们姜家是什么了。一个前清家里最显贵也不过出了个地方水师提督,到现在也就是个吃老本的货。还跟徐家是亲家,姜崆,你为了天津的那点位置,花了多少精力傍上徐家。娶了个徐金昆都没见过几面的女儿,也敢叫亲家了?”

    姜崆脸色难看起来,冷冷笑道:“卢焕初,你话心点。我好歹也给徐老办事多年,你一个徐家人,做事儿太绝,我们姜家也不是能受这个辱的。”

    卢嵇合身的西装外套被雨沾湿,他瞥了一眼徐朝雨还光着脚,皱了皱眉,上前一步,靠近姜崆道:“不好意思,我姓卢。而朝雨以后也要姓卢。她不是什么徐家姐,而是我们卢府的二姐。”

    姜崆刚要发话,只感觉冰凉的枪口顶在了他下巴上,他连卢嵇什么时候掏出枪来的都不知道。姜家人看见卢嵇掏枪,一阵大乱,姜家几个保镖也慌手忙脚的拔出枪来。

    雨水落在他手里银色的枪管上,雨水反射着灯光滑下去,卢嵇满不在乎的勾唇笑起来,另一手还插在兜里。他道:“你信不信,我这儿开了枪,他们也不敢杀我。我今天就算杀了你,姜家跟徐家也能合作。但你手底下人杀了我,你们姜家就等着玩完吧。不过别怕,我杀你干什么,我也想解决啊。你让朝雨走,咱们好好谈嘛。”

    姜崆知道他的是事实,脸上神情很难看,雨下的大起来,敲在油纸伞上噼里啪啦如同连串的枪响,江水眠心里竟然有点鼓,卢嵇却淡定的很。水在姜崆被枪口顶的扬起的脸上纵横淌下,他终于开口:“好。”

    卢嵇放下枪,拍了拍姜崆的肩膀笑道:“姜兄,早这么利索多好。武,送阿圆和朝雨回去。然后把书也搬到车里去。眠眠,你也跟着走。”

    江水眠把伞递给阿圆,走上前去抓住卢嵇的胳膊,摇了摇头:“没事儿,我跟你一起。”

    卢嵇低头看了她一眼,江水眠抬头,眼神太倔。

    这一眼,卢嵇就知道自己服不了她,揉了揉她脑袋没话。

    周围的保镖放下枪,阿圆背着徐朝雨往外走,姜崆率先转过头去往姜家的楼里走。雨下的大起来,卢嵇脱下了西装,罩在了江水眠头上,江水眠心里刚有一点暖,就看着卢嵇也钻进来:“哎,让我也罩一会儿,我淋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你咋长这么矮,我用膝盖走路才能跟你保持一个高度吧。”

    江水眠:……刚刚还觉得他拿枪的样子巨帅,现在真想把他摁在地上踹!

    江水眠心里想骂人,脸上装老实,嘟囔了一句:“就这一点儿路,你都淋了半天了。”

    卢嵇瞪眼:“这是我的衣服,你再这样我让你自己走了。”

    江水眠:“我自己走就自己走。”

    她可不想跟他披着一件衣服傻乎乎的在人家家花园里走。

    卢嵇看见丫头一个人走了,顿时觉得被鄙视,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人犯蠢似的。卢嵇不服,两步冲上去,一把抱起她来,就像时候抱她似的,一只胳膊托住她屁股,将衣服披在两人头上,往里跑。

    江水眠被他忽然跑起来的动作,吓得连忙抱住他脖子,卢嵇冲过雨帘,一路跑到姜家楼的楼下,甩下西装外套,哈哈大笑。玻璃门内,姜家人一脸肃穆,下人低着头跑着来回收拾东西,听见卢嵇的笑声,转过脸来,脸色更加难看。

    卢嵇大笑:“你一个丫头,瘦的跟豆芽似的,还屁股挺大。”

    江水眠:……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啊喂!不是好民国保守么!他能不能有点男女之别的意识!

    江水眠还是道:“你妹妹刚杀了人,你还笑啊。”

    卢嵇手指勾住外套,搭在后背上,笑道:“是她杀了人,又不是她被杀了。我为什么不能笑。要不是我还想解决这件事,我恨不得指着姜崆的鼻子,大笑‘杀得好’。你看见朝雨胳膊上背上那些伤疤了么,我要是早知道,姜观还能活到现在。我唯一气得就是,该我动手,不该让他还活这么久。”

    江水眠垂眼:“朝雨姐姐一定吓坏了。”

    卢嵇:“她是看见树的影子被风吹动都会吓得不敢睡觉的性子。能逼到她杀人……”他又吃力笑了笑,揽着江水眠道:“走吧,让我们看看姜观那条贱命值几个钱吧。”

    他们二人走进屋里去,卢嵇随意的瘫坐在沙发上。他对面,姜崆坐直了身子,姜观的生母九太太哭叫不已。姜崆似乎嫌烦,瞥了她一眼。

    他和姜观并非同一母所生,平日在家里,他见了九太太都不招呼。

    卢嵇道:“吧。多少钱合适。”

    九太太尖叫道:“这不是钱的事情!徐朝雨那个贱人杀了我儿子!我儿子!”

    卢嵇笑道:“我请你们算算帐。对你们现在这个姜家来,姜观和一大笔钱,哪个更重要。没有钱,估计再过半年,你们这个院子都要卖了。姜崆你在天津想再官升一级,就拿现在整天换人的议会来,你有关系都没用,还是要钱来通。至于九太太……”

    九太太停了哭声,帕子捂着嘴,望向卢嵇。

    卢嵇笑道:“一个只会花钱和跟你吵架的儿子,这辈子也没什么出息。不如拿着钱,给自己买点钻戒多好。你们就对外姜观出意外了,谁也不会多想啊。”

    九太太泪水止住了,却也不表态。

    仿佛在等他出价。

    卢嵇往后一倚:“五十万大洋。”

    江水眠心里一惊,这绝不是个数目!一个普通议员一年工资也就五千大洋上下,他以前给大学捐钱的时候也不过几万,这会开口五十万,是真的想撇清关系,让姜家闭紧嘴。

    然而姜崆摇了摇头,半天道:“八十万大洋。”

    果然还是贪啊……

    卢嵇:“他的命不值这么多钱。你姜家这些年才赚了几个钱,你心里也清楚。靠着死个儿子,发家了?而且现在天津不比北京,这里是看钱话的地方,你拿着这笔钱,买些船,承包些港口的仓库,往后才能立足啊。”

    姜崆似乎在犹豫,没有话。

    卢嵇想要不给钱,这事儿也能解决。姜崆就是拖着姜观的尸体去找徐金昆闹,徐金昆怕也只是训两句卢嵇,让他把徐朝雨交出来。

    相比杀了徐朝雨偿命,钱自然更重要。

    而且卢嵇还可以直接把徐朝雨送出国,到时候徐金昆为了平事,估计也就意思着给他找个新职务,给些钱做补偿。徐老要养军队,肯定不可能拿五十万给他们,到时候能给几万就不错了。

    姜崆正犹豫着,九太太嫌钱少,带着钻戒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拈着帕子,又哭了起来:“我的观儿啊!你死的好惨啊!谁能想得到,结个婚还会被媳妇杀了!你明明待她不薄!”

    姜崆就是怕卢嵇真烦了,甩手就走了。

    九太太在这儿哭,卢嵇对面皱了皱眉头。

    姜崆想把责任往九太太身上推,略带嘲讽道:“是么。九太太挑拨这夫妻俩关系,污蔑徐朝雨偷东西,看姜观人的时候还在旁边添油加醋。要是早知道和事儿,哪里会有今天。”

    九太太瞪大了眼:“你平白胡些什么!我哪里有……我要是撞见了,肯定会拦着的。我、我怎么会——”

    姜崆故作随意的笑道:“是么?那我上次看见姜观她的时候,您还在一边儿喊着‘贱蹄子,就该死呢。想来是我听错了。您就住在楼下,天天什么动静听不到?要真是想让这夫妻俩好,听见楼上有人哭喊,会不管不问?”

    卢嵇忽然觉得自己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几年的虐待和无助,她虽然不,但如今姜崆几句话让他明白——她承受的,或许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姜崆笑:“是了是了,上次瞧见您往她头上泼热水,烫的满身红肿,她半个月没出来见人,也都是下人胡八道得了?”

    九太太刚要辩解,忽然瞧见卢嵇站了起来,她刚要转过脸来笑着跟他话,卢嵇已经拔出枪来。她跟黑洞洞的枪口对上了眼。

    只听砰地一声,连吊灯都颤了一颤,九太太被一枪中额间,猛然朝后仰倒过去,身子软软的从沙发上滑下来,倒在了地上。

    一时间,如耳鸣一般的静默,下人们尖叫起来。

    卢嵇将枪收回枪套,望了一眼呆滞的姜崆,道:“加上她的贱命,一共八十万大洋,明早送到。”

    罢,他沉着脸,牵着也被吓得一愣的江水眠,走出门去。

    这回他把西装外套递给了江水眠,给她披在头上,牵着她的手,大步往外走。武把院子里湿透的书页搬得差不多了,江水眠和卢嵇上了车,这才看见姜家的管家走了出来,在停车的铁门外毕恭毕敬的鞠了一躬:“送卢少爷。”

    看来姜崆欣然的接受了这个价格。

    卢嵇降下一点玻璃,点头:“徐朝雨再不是姜家的媳妇。望姜家周知。”

    武踩了一脚油门,车轮划开积水,朝卢家驶去。

    作者有话要:查了各种资料,对于民国早年的物价众纷纭,有一块大洋值当今五十块钱,也有只八十或一百块钱,反正就在差不多这个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