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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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饭桌上,江水眠换了身在家穿着舒服的衣服端着碗喝粥,卢嵇还在那儿跟上菜的鲁妈解释。鲁妈也不点头也不做反应,直到上完了菜,抱着托盘,皱纹都凝固的脸上微微展露了一个犹如宾馆大堂礼仪姐的笑容,道:“老爷不用解释的。我懂的。只是太太在这儿,老爷开心就是了。”
卢嵇总觉得鲁妈这表情配上这些话有些别的意思,但话也没错,他瞧了一眼不装纯之后翘着二郎腿大口吃饭的江水眠,道:“嗯……确实挺开心的。”
鲁妈微微一笑:“那就好。”
鲁妈转身走了,江水眠脸挡在饭碗后头,憋笑憋得腮帮子疼。
她放下碗,道:“朝雨姐姐回去了?不跟我们一起吃?”
卢嵇:“刚刚让人去请了,她忽然要好好看书,所以不来吃了。”
江水眠道:“她想去南开教书。我觉得也未必不行。可以先偶尔带些选修课。我知道她有时候会不太好,但今日跟人家话也对答如流。除了走起路来有时候忍不住蹦跶,其他都挺好的。”
卢嵇:“你耳根子这么软,她磨你了?”
江水眠:……能不能别的跟爹妈讨论孩子的教育方针似的。再了,要是她来求你,你不定更好话呢!
江水眠:“我就看她特别高兴。而且那个学校女学生也多,教的也都挺好的。她一直没能跟像她这样的文人学者交流过,也没体会过大学的氛围……”
卢嵇放下报纸,思索道:“你也快到了考大学的年纪了吧。之前听老宋你回了苏州就不务正业,中学也没好好上了。你要不要也考南开试试?”
江水眠:……天呐怎么到了这儿还要被催着考大学,还要经历一次高考啊!
她倒是也计划着未来再去读书,可却不是今年。
江水眠:“嗯……回头再吧。”
卢嵇倒来劲儿了:“那不行!我文化水平好歹是硕士毕业,你怎么能中学都肄业呢!你这样好意思天天跟我指手画脚的么?”
江水眠斜眼看他。她觉得卢嵇是怀念以前天天督促她背单词给她补课的日子。现在他没什么能压住她一头,开始着急找点优越感了。
江水眠:“明年吧。最近没时间备考,而且我也没想好学什么呢?”
卢嵇兴奋的都把凳子往她那边凑了几寸:“学理啊!你要不跟我同行算了,等你毕业了,我给你包工作!”
江水眠翻了个白眼:“不要。我不想学玩枪玩炮的。不过,你要是答应让徐朝雨去任教,我就考虑学理。”
她前世是学软件工程的,也算是理工科,虽然到了这年头毫无卵用,但她倒也有基础在,也不算学文科。
卢嵇没想到她还跟他谈条件了:“我肯定还要跟朝雨细谈,她要是想去,我到时候会找个法子的。那要不你学钢铁工程?学机械制造?”
江水眠:……他倒是不跟别人似的,老觉得女孩子该学文,一个劲儿鼓动她去学这些特别累的工科。
江水眠琢磨出一点不对劲儿了,道:“我这儿算是瞧出来了,钢铁工程?机械制造?这学出来天天就给你下手了。你是想给自个儿养个工程师是不是。这以后是让我去天津铁厂上班呢,还是去汉阳厂工啊。”
卢嵇没想到让她给瞧出来了。不过他一直知道眠眠读书很好,脑子也好使,他也希望她能做他同行。万一她学了个什么史学哲学,岂不是俩人要没话。
卢嵇道:“要学个对国家有益处的专业嘛。你看四大导师,四个全是文科出身。你学个钢铁工程,再读个博,以后华北的钢厂都靠你了啊。我这儿也不用愁钢量钢质不行造不了好枪了。”
江水眠喝着茶,忍不住笑道:“卢老爷这投资真划算啊。真是没白养我,等着我以后报效祖国呢。”
她喝了茶,擦擦手起身:“你先看着吧,我累了,我回去睡了。”
卢嵇连忙放下报纸,差点站起来,道:“你去哪儿?”
江水眠忍着笑意回过头来,一脸无辜:“我回去啊。也不知道今儿谁还嘲笑我矮,我这个个子,连蟑螂都不着。我这个废物也保护不了老爷,您今日跟孙叔挤一挤吧,我给孙叔配俩大蝇拍子,他一手一个躺在床上,一定能护着老爷周全。”
卢嵇急了:好的勾引呢!
他看江水眠转身就要走,站起来道:“你那屋里没法住了!”
江水眠:“哎?为什么?”
卢嵇:“漏、漏水了!”
江水眠:“……我住顶楼。而且今日也没下雨。”
卢嵇:“窗户被风刮破了——”
江水眠:“这是初夏的天津,不是季风来临的新疆沙漠啊。您老是拿报纸给我做的窗户么?”
这样临时撒谎实在不是卢嵇的强项,他憋得脖子都红了,江水眠挑了挑眉毛,看着他,等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忽然听着走过来收盘子的鲁妈轻声道:“今儿下人给太太屋里擦地的时候,好巧不巧,一盆脏水竟都泼在床上了。褥子湿了还可以换,没想到床垫也都湿透了,不让人晾了洗了没法住啊。”
江水眠眉毛动了动,道:“原来如此。”
鲁妈:“更何况老爷怕虫子,有太太在能睡的沉一些,明日早上先生有个重要的会议,今儿要是因为担心有虫子睡不好,明日的大事都要耽误了。太太便也体谅一下难处吧。”
卢嵇回头望向鲁妈,几乎热泪盈眶:加薪,这必须加薪!还要给鲁妈买新镯子才行!
江水眠笑了:鲁妈这话的真是让人没法拒绝啊。
她瞧了瞧自己指甲,道:“也是,老爷主屋里带的浴室还大,而且我还要补一补美指油了。老爷愿意帮我涂吧。”
卢嵇转过头来,收拾好表情,勉为其难:“看在你昨日护主有功的份上,我就再帮你一回。”
江水眠看他又开始装起来,翻了个白眼,让鲁妈晚一点送点心来,先一步上楼去了。
到江水眠泡了澡出来,头发湿漉漉的搭在浴巾上,穿着睡衣跑出来。卢嵇居然已经坐在床上看书了。旁边台灯开着,他戴着眼镜一本正经的样子,简直让人想象不到傻起来的蠢样。江水眠倚着衣柜,借用衣柜旁的穿衣镜梳头发。
卢嵇紧张的差点翻书的时候把纸撕了,江水眠挖了一点润肤的香膏涂在脖子上手上,屋里仿佛又弥漫起他脑海里那种甜香。
他忍不住抬头看她,江水眠穿着半袖的睡衣,抬起手来正解开缠在一起的头发,她在镜子里瞥见卢嵇的一脸紧张激动,有点莫名其妙又有点想笑:“你看我干什么?”
卢嵇低下头去翻书:“我什么时候看你了?!”
江水眠敲了敲镜子:“你是不是傻?”
卢嵇这才瞧见镜子里的自己,倚在床头看书还挺着脊背,无处不端着。
江水眠笑了笑,她单手将头发扣了个弯弯绕绕的奇怪发髻,另一只手给后颈抹香膏,卢嵇觉得她就这么随手一挽就挺好看的,道:“哎,你回头这么扎头发也挺好看的,别老编辫子了。”
江水眠转过身来,她跟江边洗头的傣族妇女似的摁着头发,笑道:“你什么审美,大街上有谁弄成这样。你要是看我怎么都好看,就直。”
卢嵇刚想什么,江水眠放下头发坐到了床上来,床垫一动,他整个人绷紧起来,话到嘴边也忘了。
江水眠道:“你今日这么早就睡了?不在家加班了?”
卢嵇挺着身子,不看她,死盯着书:“嗯……今天累了。”
江水眠不知道他干嘛今天这么紧张,还仰着头检查了一下屋里确实没有虫子,想安慰他两句,却忽然看卢嵇身上的灰色的睡衣有点眼熟。
和她的睡衣一样……都有一个,都有格子布的缝边,都是翻领系扣的。
就只是江水眠的是粉色的而已。
江水眠呆滞道:“我们的衣服……”
卢嵇低头,故作震惊:“哎?居然是一样的!哎呀,鲁妈真是的,她怎么就买了一样的啊!”
装,你再装,脸上笑都快憋不住了。
江水眠:“……我不想跟你穿亲子装。”
卢嵇一愣,急了:“……亲子装?这叫夫妻装好么!”
江水眠甩掉拖鞋,转过头去的时候忍不住笑了:“我这整天穿大码童装的人,你还能跟我找到一套的啊。”
她坐到床上来,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美指油,卢嵇问道:“今天你又出去架了?怎么能又蹭着指甲?”
江水眠坐在床上,上次涂指甲油的时候她还老老实实一脸天真的接受卢嵇训话,这回就是她抢了卢嵇的枕头,抢了卢嵇用了好几年的毛毯,伸着懒腰倚在床上,大爷似的款款伸出手来。
她躺的倒是怎么都舒服了,卢嵇却只能盘腿坐在床上给她卸指甲油。
江水眠颐指气使:“这儿没卸干净呢。”
卢嵇掰着她细软的手指看:“都是一个颜色的,有什么关系。”
江水眠以前也没见得这么讲究过,有人伺候外加有人买单,这审美和要求也提高了。她道:“那不行,回头涂了凹凸不平怎么办。快点快点,晾干要半天呢,我都困了。”
卢嵇有点委屈。好的要勾引他,她都还洗了澡呢,结果搞了半天就是躺在床上把他当奴工。江水眠半眯着眼睛一会儿看指甲,一会儿抬眼看看他,细细的睫毛半垂着,睫毛下流动的烟波像是树荫下的溪流,她忽然伸手勾了勾卢嵇的镜框,单这个举动,卢嵇一僵,她伸手把他的眼镜给自己带了一下:“我怎么觉得你这是老花眼呢?”
卢嵇瞧她。那副眼镜对她来有点大了,带上去像个金鱼似的瞪着眼,实在不合适。
他摘下来放在一边,笑道:“什么叫老花眼!我是有点远视——别岔开话题,我问你呢,是不是去架了,前几日还看你非要穿着裙子练刀呢,想来就是不干好事!”
江水眠撑着脑袋,懒洋洋道:“那叫架么?那叫武林切磋。再,我今日废了一位在天津颇有名气的高手。”
卢嵇虽然知道江水眠有本事,看她能赢别人他也开心,就是听她每次出门都去架斗殴,他也忍不住觉得自己没有尽到监护人的义务。这会儿江水眠显然心情很好,他低头看她:“……跟老宋的事情有关?”
江水眠仰头瞧他:“嗯,确实有关。你觉得我做的不对?”
卢嵇心想:我敢么,我要是对你思想教育一番,非把我踹下床,让我去楼睡不可。
要是宋良阁怎么批评教育,她都永远是点头认错,楚楚可怜的以后再也不会犯了。唉,果然是亲爹和五叔的差距啊。
卢嵇为了捍卫自己的床位,只能委婉道:“我甚至不太知道为什么你和宋良阁会被逐出去。”
江水眠躺倒:“其实这些恩怨啊,倒也不上来谁对谁错。我和师父就完完全全清白,被他们迫害?也不能这么。但他们就只是正常反应,没有一点恶毒的想法?这反正是服不了我。”
她叹了一口气,蜷着双腿道:“你记得那时候,我总是不爱回家。我是回栾老给我们安排的那个老区的住处,老往你这里跑。当然你那时候做饭好吃也是一个原因,但更主要是栾老那半边的武林就跟酒场一样,好多人都是远近没见过面的同门,都刚到了天津,每个人都想拉人脉,站稳脚步,都知道关系比武功更重要……所以天天都跟那些当官的似的,喝酒吃饭装模作样的比划比划,再互相吹捧。”
卢嵇给她涂完了一只手,顺道吹了吹,江水眠竟放下话头抬起眼来,笑道:“哟,老爷不是不想给我吹吹嘛。”
卢嵇心里窘迫,面上贱笑道:“可行了吧,给你吹两下都是附加收费,一会儿下了床找鲁妈结账去。别扯开话题,我倒是记得那时候你三天两头往我家里跑,好几次下午就到天津厂来等我一起回去了。你那时候都自己刚跟人家比完了,顺便过来的。”
是,那时候拿她当个孩儿,恨不得走哪儿都拎着,闲着没事儿就抱在怀里揉一揉。
江水眠点了点头:“嗯,那处院子那么大,你以为白让我们俩人住的?后来基本成了栾老和他手底下那些武师的聚集地了,大家都多在那里混,天天夜里都是互相吹的酒桌聚会。我不愿意还能跑去找你,宋良阁不愿意参与却也跑不了。不过因为我往你那里住的久了,他才渐渐觉得我喜欢天津……日后就算是他心里觉得后悔来天津,想回苏州了,也为了我不好开口。”
卢嵇:“你是来了没多久他心里就后悔了?那他如果后悔回去便是,你放在我这里,我还能照顾不好你?”
不过以宋良阁对待眠眠的态度,就因为他不喜欢天津武林的氛围,把她一人留在天津,独自回去,也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儿。
江水眠翻了个白眼:“让你照顾我?就照顾成姨太太,再照顾到床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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