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江水眠披了件外衣下楼, 就看着卢嵇站在书房里,倚着桌子,脸色相当难看的听着电话。
他压低声音道:“这件事本身且不问,在北京到底是谁做的事,怎么这么不利索。我就怕的是他到了天津,以死相逼, 那真的就难办了。”
对面徐金昆的口气很暴躁, 他似乎也没想到事情落到这种地步, 听筒里隐隐传出他强调的声音。
卢嵇转过头来, 看见江水眠,对她摆了摆手要她上楼去。江水眠却不,她倚在门边继续听。卢嵇露出了一个冷漠又无奈的表情, 硬邦邦道:“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出发。您也要知道, 这是他冯继山在北京没做好, 让我来给擦屁股, 就算这事儿不成了, 那当真也是我能力不够,您到时候有火往北京撒去,万不要来找我。”
对面徐金昆似乎也觉得自己语气过了, 降低声音了几句,卢嵇挂上了电话,转身道:“眠眠,你去睡吧。我出去办点事儿。”
江水眠摇头:“我跟你一起去, 你要去哪里?”
卢嵇想了想:“嗯……那你跟着吧,不定真需要你。我要去天津火车站,你去换衣服——换得更像去夜场玩了似的。”
江水眠:“哈?怎么着,我还要露大腿?”
卢嵇瞪眼:“你敢露腿,你当自己是什么了!”我都还没看过呢,你要露给谁看!
他从书房上头的酒柜里拿了一瓶威士忌,随便捡了个杯子倒着喝了两口,道:“什么蕾丝大羽毛,什么珍珠项链高跟鞋,你感觉能亮晶晶的都给挂身上,让人看着就觉得咱俩是一对儿整天混迹夜场的狗男女就行。”
江水眠气笑了:“就你这样,我不论扮的多纯,走在你身边也会被人认作是狗男女。”
她上了楼,刚换好衣服就听着楼下的喇叭声,急急忙忙的把短刀在裙子底下藏好,跑下了楼。卢嵇穿了一身不知道哪儿搞来的缎面紫西装,简直就像是把夜总会歌女的旗袍里子翻出来做了件衣服似的,还配了个不知道是粉色还是红色的花纹领带,尖头皮鞋,江水眠看了他一眼,都快眼花的想死过去:“你别穿成这样走我旁边。”
卢嵇身上酒气重的很,双眼却很清醒,不知道是不是泼了些酒在身上。
他还很嫌弃江水眠:“这穿的太家子气了,你就没有点什么大毛领的衣服?”
江水眠也穿得又红又紫,配着镶宝石胸针大珍珠项链和高跟鞋,已经很受不了自己了,她拎着皮包翻了个白眼上了车,道:“这是六月!不是冬天,还大毛领,我怎么不穿貂儿呢!你快点上车了!”
卢嵇挤上车来:“你快在我身上蹭蹭,蹭点酒味。”
江水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先摁住,蹭了一圈。她嫌弃的推开他道:“到底发生什么了?我看你刚刚接电话的时候脸色这么差,怎么这会儿又笑嘻嘻的了。”
卢嵇挠了挠头,似乎不想给她太大的压力,江水眠却瞪大眼睛,逼他赶紧实话。卢嵇无奈道:“我们一会儿要去见的这位,你肯定认识。是黎大总统。”
江水眠:“哦,他来天津了?”
卢嵇笑:“准确来,是他南逃路过天津了。昨天下午开始,冯继山带着军警和一大批爱国分子和学生围了总统府,外门都踹开了,蹲在院子里喊着要老黎下台。老黎是个光杆司令,身边也没兵,他吓坏了,就带着人逃了。他有自己的火车,估计是想逃到上海去。”
车在深夜的大道上行驶,江水眠道:“那就让他走吧。徐金昆不就是想把他逼走么?”
卢嵇往后一倚,道:“黎元洪也没那么怂,他不肯放弃机会,于是他把十五枚总统玉玺带走了。他敢南下,怕是早就好招呼有南派的人接应他,这带着玉玺一走,句难听的,就是相当于当年大宋有人偷了皇上的玉玺直接送给金人似的,咱们那真是丢人丢本,连立足之地都要丢了。”
江水眠头一回知道总统还有玉玺,还有那么多,估计是批复各类文件用的。
卢嵇:“就算是他没去了上海,留在华北的哪片地方,都有可能东山再起。毕竟以前在议会,他和徐也是势均力敌,否则不会逼得让徐金昆想出这种阴招恐吓走他。而且这事儿一出,老黎可以立刻找报纸,攻讦徐金昆的所作所为,对于普通议员和百姓来,他老黎又要站一回道德制高点。”
江水眠道:“我感觉怎么都会输似的。”
然而逼走总统,胁迫对方交出玉玺这种事情,要是搁在史书上怕也是要留下骂名的,他真的要替徐金昆做事到这种地步?就不能真的避开不去参与么?
卢嵇叹气:“止损吧。我刚刚已经电话,叫警署署长和直隶省长过去了,他们应该会比我们快一点。我就怕的是老黎死了,那到时候必定群情激奋,徐金昆就别想了。”
着,车一路开往天津郊外稍有些偏远的杨村火车站。
其实不止在天津,大多数火车站居然都修在远离城市的地方,江水眠从上海来的时候,到的也是郊外的火车站,不得不坐了几个时的驴车才到了城内。这么修,则是因为在好多年前刚铺设铁路的时候,就因为铁轨靠近了城区,一大批民众甚至包括官员,齐称铁路破坏了龙脉,火车的声音惊动了土地公,火车喷出的烟是有毒的,如何如何,甚至砸过火车站,卸过铁轨。
火车站不得不移到所有城市外围,本来为了交通便利而建设的铁轨,反而没起到作用。
当他们停车走进杨村火车站的时候,站台上往四周望去,都是一片黑色荒野,几条铁轨上只停了一辆短短的火车。一群人站在月台上,卢嵇生生走出了醉酒后的妖娆碎步,进了车站去,一个穿着军装一个穿着警服的两个官员,连忙笑着跑过来。
军装的那个应该是直隶省长,江水眠只知道卢焕初领的都是一些陆军测量局局长之类的很边缘的职务,对方应该远在他地位之上,走过来却仍然低头哈腰的,笑道:“卢五爷,我们这儿已经卸了火车头,把那火车司机也给控制了。这会儿就把火车头开到库里去,他姓黎的想走也走不了了。”
卢嵇似乎舌头都捋不直似的,歪斜着身子倚在江水眠肩上,道:“他带了几个人?在哪一节车厢呢?”
那省长道:“他把车里窗帘都拉上了,不过我们刚刚有人从缝里看过去,老黎应该在第二节车厢,至于带几个人……我估计最多不会超过两个。他哪有那么多人护着,也就只有一两个护卫,是他在北京这么多年随时带着的。”
卢嵇一副没听懂的样子稀里糊涂点了头,那省长连忙笑道:“扰卢五爷了,这是在哪家喝酒喝到一半,突然赶过来的。真是辛苦卢五爷了,这件事儿,我们这些跑腿命的人干就是了。”
江水眠不得不佩服,论演戏,卢嵇是活的教科书,他居然还能给自己憋出一个酒嗝来,道:“哎呀不要紧,徐老都电话了,我能不来么!来来,这是呃……你第几来着?哎呀无所谓,这是我太太,快跟王省长个招呼。”
江水眠心里骂道:我行几你是心里不清楚么。
面上却娇滴滴一笑:“见过王省长。”
那省长头一回看见卢焕初真的抱着个女人跑出来,实在稀奇。他觉得要真能巴结这位太太,那算是油滑难缠的卢焕初就多了个突破口啊。他也知道卢嵇没有什么“正房太太”,倒是也敢叫:“哎,见过卢太太,真是个大美人——“
江水眠心道:我这五分钟的战斗妆,还有这一身县城夜总会风格的衣服,您真会夸人啊。
卢嵇听见那省长强夸眠眠是个大美人,也有点憋不住笑。可下一句,他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咱们卢老爷倒是都从哪儿找出来这么多标致的人,我还以为天津的美人我都见过了呢,原来最好的还都藏在您那儿呢。指不定几个院子都装不下呢。”王省长搓手笑道。
江水眠也笑了,反往他怀里一倚:“是,回头那些大美人,也让老爷给我介绍介绍,我认识一下。”
卢嵇连忙夹着江水眠往前走,前头站台上挤了不知道多少军警,在那儿拿着枪对准第二号车厢的玻璃,喊着要车里的人下车,否则就开枪了。
卢嵇从地上捡了一根警棍,站不稳似的对这帮子抬枪姿势不标准的当兵的挥了挥:“哎哎,让开,干什么呢。知道车里是谁么就拿枪对着。都让开。”
等着车边让出来一圈空地,他才拿着警棍绕着车边走来走去,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玻璃。要是外头叫嚣着,车里的人还能憋得住气。这会儿外边没动静了,只有这根警棍就跟鼓似的,还带着节奏乱敲起来,车内的人反倒有点摸不准了。
卢嵇敲了没一会儿,里边传来了声音:“你们要是敢强闯进来,我就立刻自杀!”
这老黎倒也知道怎么威胁徐金昆啊。
卢嵇把警棍抱在怀里,笑道:“哎呀,我当这是谁呢。他们夜里例行查车,有节车厢里的人怎么都不肯下车,也不知道是谁,就不敢放行,我就在周边不远喝酒,就非让我也过来了。原来是老黎啊!”
他这放屁话不草稿,周围几十里地都跟白洋淀似的,他上哪儿喝酒去。
车内的黎大总统似乎也愣了一下,道:“卢,他让你出面了?我之前不是过,他的事儿你别参与。你怎么——”
卢嵇装傻起来:“谁的事儿啊,我参与什么了啊。哎老黎,你这开着火车要去哪儿啊?我这听着半天也没有女人话,你那些夫人太太不在车上?”
黎总统半晌道:“我只是南下去玩一玩,你放行吧。”
卢嵇:“那你这一去,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咱们也好久没见了,我上车来,咱们叙叙旧。就我一个,哦——还有我的新太太,哎,你去年还我什么时候结婚请你喝酒呢,这会儿可不是,找了个新太太给黎叔您看一看?”
车上的黎总统似乎知道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天津这帮人有的是耐性蹲等,不定等个三四天,他在车上饿个半死,也是要下车投降的。直系里,他也算是跟卢嵇能上话的,不如找他上车聊一下,不定能反制住他,拿他当人质,逼着站台的人接上火车头,离开站台。
卢嵇笑道:“这样行吧,我让他们都退开十米远,你就给我一个开车门。你车上肯定不止你一个人,我就带个姨太太,你也要怕我了?”
车上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声音:“你先让他们退开。”
卢嵇回头招了招手,那省长还想上来跟卢嵇些什么,卢嵇摆手:“让你们退开就退开,我跟老黎点老朋友之间的话,你们也要在这儿听着么?”
那省长满头大汗,心道:要是卢嵇让他们反逮住了,他不论什么都要放行了啊。这卢五爷确定不是在坑他们么?
不一会儿,车门开了,开车门的是一个穿马褂的中年男人,面色铁青,他身子一偏,请卢嵇上车来。卢嵇却不着急:“车上有几个人?”
黎大总统道:“我,还有两个护卫。”
卢嵇一副喝的迷迷糊糊的样子,抬着手指,站也不稳:“那不行,我就带一个人,你也只能就带一个人,让这个人下车咱们再聊。”
马褂男人看了一眼江水眠,又看了一眼满身酒味的卢嵇,转头看向车里,点了点头。黎总统开口道:“可以,我让他下车,你们俩上来吧。”
江水眠条件反射的觉得眼前这位穿马褂的男人,应该也是习武的。北京多有隐居的武人,像是栾老的师父,就住在北京。他们平日里都各有工作,好的可能祖上有产业,不好的甚至还要开铺子。北京武馆少,武人也几乎不怎么动手,这就像是个隐没的规矩。想闯荡的武人都去天津张扬跋扈,想赚钱的武行就在天津吹得天花乱坠,但这一切都不能带到京城去。
在北京几乎很少有人会上门比武,收徒弟也都是进家门只收几个,一边让徒弟做长工找工作,一边教一教。更别什么让民众围观的比武赛事了。那是所有武人的清修地。
江水眠觉得自己习武这些年,可能有些神色气质压不住,她连忙扶着卢嵇,脚底下高跟鞋踩得东倒西歪,对他娇笑着避开了那马褂男子的目光。
她似乎感觉自己上车之后,那马褂男子盯了她后背好一会儿,才下车关上了厚重的车门。
卢嵇扶着架子,笑的吊儿郎当,站不直身子。长长的车厢里亮着两盏昏黄的灯光,烟雾缭绕,一张桌后边,坐着江水眠在几年前的宴会上远远看见过的黎大总统。只可惜他这会儿光着脑袋,两鬓一点残发东倒西歪,满脸疲惫,一只手捏着雪茄,一只手拿着一把黑色的□□,对准了卢嵇。
而在他斜后方,车厢最远端,有一把高高的类似于酒吧椅似的椅子摆着,上头坐了一个灰色麻布长袍的老头,须发尽白,一只脚压在身子下头,一只脚垂着离地面隔出一点距离。
江水眠莫名绷紧了脊背,她像是一只第六感感觉到危险的猫,紧紧抓住了卢嵇的胳膊。
卢嵇却好像看不见那把枪似的一笑,道:“老黎,我以为你这把枪会对准你自己呢。”
作者有话要: 今天晚了一个时!实在是补觉补过了!
不知道大家双十一都买了什么,我最主要就大出血买了一副挺贵的降噪耳机……
不过我太容易丢东西了,这个耳机要是丢了那我真就再也不买贵耳机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