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黎总统声音像是不知道灌了多少烟和酒, 沙哑道:“你要是想要总统玉玺, 我就会把枪口对准我脖子了。拿自杀来威胁你, 应该还是有用的。”
卢嵇往前走两步, 忽然感觉江水眠抓着他胳膊的手紧了紧。
他低头望去,江水眠瞳孔都缩起来了, 他心里知道, 估计老黎后头坐着的那个老头不是好惹的。他伸手抱住她肩膀, 笑嘻嘻朝黎总统走过去,拿起了桌子上的酒瓶, 问道:“我跟我媳妇能坐一会儿吧。”
黎总统还仔细瞧了瞧江水眠,□□像是指尖的烟一样挥了一下:“坐吧。我还没见过你真把谁带出来呢。看来是以前出来跟我们见面的时候,还知道在长辈面前压着点天性啊。今日怕是徐金昆突然轰你过来的吧。”
江水眠想要坐在外侧,这样万一那老头有动作的时候,她可以迅速反应过来。卢嵇却压着她肩膀,让她坐在靠里的位置上。江水眠和他对了个眼神, 老老实实坐进去,面对着黎大总统。
卢嵇坐在沙发上,闻了闻酒瓶里, 立刻从旁边拿了个酒杯, 随便在身上蹭了蹭,倒了酒, 仰头大口吞了,笑道:“老黎,你真是跑出来玩的, 拿着这种好酒。”
黎总统闻到卢嵇身上的酒味皱了皱眉,他也知道卢嵇并不是特别能喝,神情稍微松懈了几分,道:“你让人拦我也没用,玉玺不在我身上。我给别人,让他带走了。”
卢嵇拿着酒杯,笑:“无所谓,你肯定知道在哪儿。就算是你让人带走了,要不然就是那人还拿着在北京等你,要不然就是你们约好在哪儿汇合。让我来猜猜,听你身边常带的护卫就两个,那你还能给谁?你的哪位夫人?我记得如夫人是最受你宠爱的,也是最爱你的——哎,别那个表情,我只不过是喜欢了解一下各位大人物家里都是怎么处理女人关系的。”
或许是他猜对了,黎总统绷紧了脸:“我不会的。”
卢嵇笑起来:“不不,你会的。现在已经事情已经挺简单的了,老黎你了,你就走呗,想再拉票再东山再起,这我们管不着了。但你要是不,我立刻就让人搬个马桶上来,给你弄个简易厕所。是选举一般都在六月末到七月,但真的想拖也有办法,拖到九月十月没有问题,您就在这儿住上三个月就是了。”
黎总统道:“你们就想出这种办法?你们不敢杀我。”
卢嵇再给自己倒了点酒:“当然当然。我们不敢,但句不好听的话。您也不敢死。您不会想死在这样一辆火车上。已经当了三回总统了,往后干点什么不行,至于拿死去跟徐金昆磕么?再了,您死了,或许徐金昆背上骂名,没法自己当总统,但他就不能扶持别人么?这都坐了五位总统了,有几个傀儡总统,您也数的清楚。实在不行,他可以扶周梓玉就是了。周梓玉是权大了些,但他这个人死脑筋,他绝不会背叛徐金昆,您是知道的。”
江水眠抬头量着那老头,他只半闭着眼睛歇着,江水眠看见那凳子旁边靠着一根两头包金的细长棍子,就像是一根上课用的教鞭。
她移过眼,却看着黎总统神色有点动摇了。
显然卢嵇抓准了他的心里。他起起伏伏三回,早已习惯了各种低谷。一直能抓住机会再上位,显然是觉得命比一切都重要,只要有了命,他就还真的可以东山再起。
他如今在这儿豁了命,也不过是溅了徐金昆一身腥罢了。
但黎总统显然知道谈判不能这样露怯,他笑道:“徐金昆是多想自己当总统,这事儿都快人尽皆知了。他会让别人接管这权利?他会让本来就隐隐超过他的周梓玉去当这个总统?”
卢嵇大笑:“他当然不愿,可不愿的事儿多了。您这一死,给他身上溅的血,只要再来个傀儡总统当两年,必定洗的一干二净。黎叔,以咱俩的关系,你就算在这儿给自己开了一枪,的天灵盖都飞了,我这个晚辈必定给您好好收尸,国葬在土工山。等再过两年,徐金昆当上总统的时候,我一定带壶酒,好叫您泉下有知。”
黎总统脸上气得变了神色。他没有兵没有权,甚至内阁议会不知道多少人直接蔑视他,但他还总是有点本事的,在嘴上的功夫,他未必比卢嵇差太多。黎总统反而不急了,他拿过酒瓶也给自己倒了一点,又对江水眠晃了晃酒瓶:“这位太太喝不喝一点。”
江水眠想了想,也拿了个杯子,道:“就一点点。”
那远远坐着的老头微微睁眼,瞧了一眼她涂着红指甲油的纤细双手,又闭上了眼睛。江水眠端着酒杯,另一只手在桌子底下卷起裙子,将短刀夹在手里,手缩进一层层蕾丝的袖口里。
黎总统道:“卢嵇啊,不是我,你真的要掺和进来这些破事儿里?听他开的那个俱乐部,你还去剪彩了?句实在话,你就是不帮他,他动不了你。搞实业的,没有几个像你这样无可替代的。就算手里没有兵,就算是徐金昆输了,以后也是谁上位谁来求你,你慌什么呢。”
卢嵇低头笑了笑,昏黄的灯光映照在这两个人脸上,车内紧紧拉着帘子,仿佛车外的那无数军警都不在一般。他道:“我是倒不了,但产线会停,铁厂会关,如果有谁把这些厂子当成抢夺的阵地,在那儿开枪,我花了不知道多少老脸求着买下来的机器会被穿,我自己花钱送去外国读书又回来的那些工程师会没命。”
他叹了一口气:“徐金昆被人叫做大傻子,他自己脾气也差,手底下人命不知道多少——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但他就一点,他把带兵仗当做一生的事业,他把军工当做国家强大的命脉。这样的人,我在北方找不出第二个了。”
黎总统:“这点我承认,我见过他带兵,他有一套老派又有耐心的带兵办法,你当年给他带兵,又引入了好多欧洲战场的新式法。我就知道如果他动手仗,估计张家父子和南派一起出手,的血流成河,都未必赢得了他。”
卢嵇耸了耸肩膀:“且不他仗如何,你知道咱们华北军队的配枪率么?你知道我们买一支枪,比其他国家购枪贵了几倍么?你知道这些年仓库里堆了多少他们卖给我们的废铜烂铁么。手底下从天津到汉阳这七八座大大的工厂,多运转一天,就有好几百人在枪林弹雨里是能拿着枪给人的,而不是拿着铁锹冲上去被轰烂的。”
黎大总统手底下转了转杯子:“那这些事情又有什么办法,你多生产一支枪,就是另外有一个中国人被死。你还是杀人兵器的生产者。”
江水眠心里一颤,她忍不住转头看向卢嵇。但卢嵇却像是曾经无数次为这个质问痛苦过,却最后发现走不出痛苦,干脆想开了。
卢嵇笑:“您可别想让我愧疚,这种全人类的自责可别想让我背。我若是有能力让中国不仗那倒也行,不过在我看来,徐金昆再发展几年,还是有可能统一华北的。就算不跟南派开战,至少可以让北边再没有战乱的。”
老黎摇头:“事情不是像你想的这么简单,气运不是这么简单就能预测的。如果他徐金昆没那么顺利,真的要在华北大杀四方,你要记得,他手底下的那些强兵每出的一颗子弹,都有你的功劳。”
卢嵇似乎并不会被他的话伤了心,或许他本身就曾经上过战场,为自己的行为愧疚的够多了,这会儿心口上结了一层血痂,阻挡着四周的暗箭,让他一门心思为了自己的目的努力。
江水眠听了这话,心底却忽然不平衡起来,她恼火的将杯子往桌案上一摔:”放屁!那英美卖枪给你们,杀人的时候怎么不让英美也背这个责任。是不是引进枪的洋行,运枪来的货船,那些产线工人的家庭,都要来分担这些人命的责任。而你这个抱着玉玺不肯撒手,天天想着自己要东山再起再当总统的却可以撇清责任,那些要争地盘的却可以抱着美人天天坐着当土皇帝的梦!你的责任可比他大太多了,你还当过三届总统,也他妈没见着你带来爱与和平!如果谁都不想承担那千万条人命,那就去怪老天爷!也怪不着他!“那黎大总统看着江水眠在一旁乖乖坐着,忽然张口怒骂,他也一下子被震懵了:“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水眠抬起手指:“你他妈就是这个意思!你们就是不怪开枪的,不怪下命令的,也不怪带兵仗的,就怪他这个生产枪的!都一帮懦夫!”
卢嵇转过脸来,万没想到江水眠替他话,这句句话都到心窝子里了,他觉得自己真能红了眼眶,仿佛为了掩饰情绪似的,他做出夸张的满脸感动,眼里都跟落着星星似的,一边摸她后背顺毛,一边夸张的吸了一下鼻子,道:“眠眠,在外人眼前你还是会替我话的,你也不只是光怼我啊——好感动!”
江水眠心里气的要死,竟然就让他这个夸张的但估计也有几分真心的感动表情,给逗笑了。她摆了摆手,不话了。
黎大总统也陷入了沉默,半晌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确实,怎么都扯不上他。华北的人,其实没有几个不敬重卢焕初的,就是因为知道他办厂多么不容易,所以才不希望他最后掺和这些事,落得个不好的下场。我们这些人,听过张之洞当年办厂,上下借钱,左右逢源,闹出一堆笑话和毛病的过程。那时候还有个统一的朝廷,算是有规矩,他如今办厂,也不比当年轻松啊。”
卢嵇没什么,黎大总统拿了根雪茄出来递给他,他摆了摆手,拿出来火机,替黎大总统点上烟,这才道:“话……也不要绕那么远了。您交出来吧。要是真的在和夫人那儿,我保证不会伤到她。”
黎大总统深深吸了一口烟,道:“我觉得还有个法子。”
此言一出,在场四个人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他话音刚落,江水眠看见他的手肘从桌子边微微抬起来,就已经能预测到他的动作。她猛地一抬脚,先是在桌子底下猛地踹了黎大总统一脚。她这一脚仿佛一个信号,就在黎大总统痛的弯腰,他手里的雪茄掉在了桌子上,那烟头的灰色烟灰跌碎,一缕浓厚的青烟朝上升起来的时候,江水眠和卢嵇同时站起身来。
她一伸手,扑过去,抓住了黎大总统的手臂,将他手臂抬起来。
他似乎没想到对面那个花枝招展的姨太太还是个会武的,受惊一按扳机,那枪口朝着车顶开了一枪!几乎同时,车里又响了一声枪响,显然源于卢嵇那边,她来不及去看他。江水眠连忙先去盘住黎总统的手,扣住他无名指和指反向一掰,指连着整个手的动作,那枪自然而然脱手,她一伸手接住,一条胳膊扣住他脖子,另一只手抬枪对准那老头。
这个境况是两边一模一样的。
那老头手里的棍子横在卢嵇颈前,他一只手夺过卢嵇的枪拿在手上,对准的却不是江水眠,而是卢嵇的头顶。
那老头甚至没有离开那个高凳子,而是在卢嵇开枪的时候,抬棍击中他腿,的他腿软之后把他拽过去的。
江水眠一脸嫌弃:“你看看,你还要让我救你么?”
卢嵇被拽到老头身前,也很无奈:“我以为我肯定能中的,这老头躲得太快了。你的真没错,两三米之内,枪对上会武的,不一定谁输谁赢。”
那老头微微睁开眼来,看向卢嵇:“是他心软了。他我肩膀我肯定能躲开,要是我脑袋,我脖子反应没有那么快,就怕是躲不开了。”
卢嵇被他胁迫住,站也站不直。
江水眠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坐在这儿么,就是考虑到如果他坐在里头未必能夺得了黎大总统的枪,而我跟你杠上了,谁输谁赢也没好处。现在咱俩这手里都捏着人命了,你看怎么办。不过我的建议就是,你们黎大总统,并不想让卢五爷死,也不想背上他的人命。”
一下子,刚刚两个谈判的人反而失去了话语权,变成了江水眠和那老头的对话。
那老头道:“你是宋良阁的徒弟?”
江水眠愣了一下:“你认识我?”
老头道:“早几年前,栾向我上门道歉过。他他的徒弟收了个女徒弟,这算是我这一支有了个女徒弟,就是背叛了师门。他怕是这事儿从别人口中传到我耳朵里来,于是先上门请罪。宋良阁时候,我教过他一点,他在北京也住过两年。”
江水眠听见栾老在他口中居然变成了栾,她想了想,忽然道:“您是存异先生?!见过……呃师爷的师父该怎么叫。”
卢嵇一听,居然还是熟人,枪口抵在他太阳穴上,他还有心情插科诨:“眠眠,原来是你长辈,快快,介绍一下我——”
李存异笑道:“那时候我问过栾,宋良阁收的那徒弟武功如何。他已经不太像形意了,但还有形意的神髓在。是辈中无人能敌的会,有点窥破招式内在的意思。不过,像她师父一样手狠,脾气犟。”
作者有话要:江水眠遇上太爷爷了。顺便可以找太爷爷告状23333.
往后卢嵇的政治线可能会写比较多,大概就是他想要力挽狂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