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克里斯汀已经想了好几种可能性了。
江水眠被抓住了,江水眠被死了, 江水眠直接不管她从别的路下山了。
她半夜上了山, 一直坐到了第二天天亮。然后又从天亮, 一直坐到了中午。克里斯汀连军装外套都解开了,坐在了靠近垭口正门的一处山沟里,抱着江水眠的篮子大吃特吃。
她想着自己再等一会儿,江水眠要是还没出来,她干脆就下山去找卢嵇, 告诉他媳妇丢了这件事。不过到时候卢嵇就可能加上三四年前的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克里斯汀正挪了个位置, 避开日光坐在阴凉处, 就看着江水眠神采奕奕, 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的翻过垭口的山,从坡上跳下,朝她跑来。
克里斯汀坐直身子, 啃着苹果道:“我还以为你被抓去当压寨夫人了。”
江水眠心情大好, 甚至对她都有了几分宽容, 只是笑道:“我这体重也压不住寨。”
克里斯汀好奇:“怎么着, 见到你爹了?他还挺好的。”
江水眠耸肩道:“不能特别好, 但是我见到他还是挺高兴的, 他还救了许多孩子,现在躲在山壁上。对了, 你那里不是有药么,有没有退烧的药,他有点发烧, 我想问你要一点。”
克里斯汀倒也不是不愿意给,道:“你见到威尔斯了么?”
江水眠这才想起来,从袖口掏出一封叠着的信纸,道:“我见到他了。他给你写了信。”
克里斯汀连忙接过信道:“他怎么样?被看管的严么?”
江水眠道:“准确来是被伺候的很严,洋人们共住一个大院子,不过因为威尔斯会中文,山匪也很尊敬他,就给他弄的单人间。他屋前屋后都有人,简直都怕这帮洋人倒热水烫到手似的心。我是抽着清换班的时候进去的,他虽然看起来很疲惫,确实可能失眠很久了,但跟我聊天还是逻辑很清晰的。这封信都是一边给我聊一边写出来的,我觉得精神状态还是挺好的。”
克里斯汀看着信,听到江水眠的话,微微抬起头来,似乎眼角微红,道:“谢谢你。你不用担心我乱来了,他也不愿意跟我走的。他他要做最后一个下山的人质。”
江水眠愣了一下,却看着克里斯汀把信纸叠好,心翼翼的放在上衣口袋里,她似乎很欣慰的吸了一下鼻子,道:“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他也很好奇这群山匪的生活,很好奇事情后续怎么发展。他觉得这些事情在外国人看来都是荒谬的,令人震惊的,但是他却觉得山匪和政府的行事,都是有他们的理由和逻辑的。他想记录下来。”
江水眠道:“那……那你怎么办?”
克里斯汀:“我会先下山去。卢嵇不是算上山么,我要跟他一起。反而是你呢?走吧,跟我一起下山吧。你的干粮也被我吃得差不多了。”
江水眠掀开盖在篮子上的布,果然只剩个手电筒了,她摇头笑道:“不了。你下山去吧。等到卢嵇到山上,我再去找他汇合,你帮我跟他一声。这几天,我要陪着我爹。”
克里斯汀把身上的药都给了她,道:“这一种药是治疗失眠的,你们估计也用不到,如果你有空的话,记得帮我把这药去送给威尔斯。哦对,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帮你带上来。”
江水眠摇了摇头:“你要是可以,就带点水果吧,没别的了。我走了。哦对,要卢嵇别担心。”
克里斯汀:……他要是会不担心那才是见了鬼了。
江水眠简直不像是入狼穴,而是跟回家似的对她挥了挥手,动作轻快的朝垭口而去。
而另一边,卢嵇在山下觉得自己急的已经要秃顶了,他问徐金昆要的三个旅,徐金昆从冯继山手底下拨出来,预计明天下午才能抵达。
与此同时田忠已经派了飞机来,在山寨头顶盘旋。那飞机轰鸣的声音不但给了那些山匪心理上的恐慌,还不断有宣传单从飞机上洒下来。田忠不愧剿匪多年,大概也知道山匪好多都不认字,便找人画了一张飞机投下□□,下头的人被炸飞的插画,印在了宣传单上。这下子谁都懂了。
卢嵇一直怀疑山匪之中,管事儿的不只是孙尧一个。孙尧临时反悔,肯定是背后还有一个比他还有点话语权的人站出来,还可以向政府提出更高的要求。而且从他们第一次撕毁协约扣下之后,他们还提出了几次要求,提出了之后就很快反悔,然后提出更激烈的要求。显然是山上也有争执。
一边田忠在那里唱白脸,又是让飞机低空飞行,又是找人在山沟下的河滩操练,还有关于卢嵇从冯继山手下调三个旅的传言也扩散开,传到山上,就变成了冯继山要来,周梓玉要带兵来之类的风声了。
就在山上一片恐慌之中,卢嵇却唱着红脸。他虽然拒绝了土匪越来越过分的要求,态度却显得很温和,也不傲慢,而是苦口婆心的让人一次次上去传话:大家都是想解决事情的,如果是前面最早提出的三个条件,他们还是可以做到的,但你们山上这样要半个山东都割给你们自立,就太过分了。
一时山上也摸不清到底是明抚暗剿,还是明剿暗抚了。
山匪眼里,好像管事儿的那位卢先生颇为神秘又胜券在握。可没有人知道,卢先生正在抓着头发发了疯似的找媳妇。然而江水眠失踪的第二天下午,就有人来通知,克里斯汀回来了。
克里斯汀倒是也没让他请,大概是自己心虚,先上了门。
卢嵇气的在屋里踱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把江水眠拉出来炖了,还是先一枪崩了克里斯汀好。克里斯汀却没提到江水眠,只她自己上门拜访,难道江水眠住进她家里去了?她是知道自己欠揍不敢见他,还是宁愿住到那个女人家里都不要跟他一路?!
但卢嵇可不会让别人瞧见他又委屈又生气,在屋里想砸东西不敢弄大动静,气的都要咬手指甲盖的样子。克里斯汀在天黑之后上门的时候,推开二楼书房的门,卢嵇两只脚翘在黄杨木的巨大办公桌上,领带挂在脖子上,手里拿着一把的左轮,正指着门口。
克里斯汀看见跟她大眼瞪眼的枪口,并不吃惊,笑道:“怎么着?找不着媳妇急成了这副样子。”
卢嵇心里都要咬牙切齿了,面上微笑道:“她爱回来就回来。不回来也无所谓。重要的是,你拐走她这件事本身。而且,如果我没猜错是你带她上山了吧。”
克里斯汀拖了椅子坐在枪口下,似乎觉得卢嵇这死鸭子嘴硬的样子实在有趣,道:“怎么是我拐的她,你就没想过是她主动来找我,要我和她一起。”
卢嵇是永远不肯输了阵仗,挑眉道:“她可不知道威尔斯和你的事儿。资助你上大学,带你入报社,把你从美国政府的间谍机关里拽出半个身子,至少你还能当半个记者。这样的人,你会就不管他的生死?再了,你真不了解她。你揍她几下,她能记仇不知道多少年。因为你差点杀了我,她好几次都想报复你。再她本来就是个独行侠性子,又怎么可能去找你呢。”
克里斯汀也算记着江水眠帮她一次的恩,虽然还想要气卢嵇,但还是忍住了,往后一倚,道:“是,我中途拦到她,一起上山的。她她已经找到她爹了,而且要在山上呆几天。”
躺在老板椅里的卢嵇一下子坐直身子,震惊道:“你是她现在还在山上?!她是疯了么!你是不是就想害死她,居然还真的留她一个人在山上!”
克里斯汀耸肩:“她自己愿意的,而且别提有多高兴了。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她他爹跑出来了,还救了些孩,就住在山壁上的洞里。估计山匪是找不到的。”
这会儿卢嵇再也没法强装淡定了。他刚刚纵然气江水眠和克里斯汀一起跑了,但想着江水眠就是不要他也不会找克里斯汀,再加上她们如果真的上山,那克里斯汀还算是跟她有个照应,怎么都不会出大事儿。
这会儿却是江水眠一个人留在了山上。而且宋良阁如果状态很好的话,可能就跟她一起出来了,是不是她必须要保护宋良阁才非要留在山上的。
卢嵇把枪拍在桌子上,气道:“你懂什么!现在我们正在逼压山匪,他们随时可能因为害怕转移部分人质。他们也转移不到别的地方去,只能到山壁上他们凿的那些洞里。万一正好要去江水眠他们偷偷藏着的山洞里,到时候压根就没活路!”
克里斯汀:“应该不会吧。”她最近愈发觉得江水眠格外靠谱,道:“她看起来毫不担心的样子。”
然而卢嵇却不能不担心她,他问道:“她还了什么!她上山带了什么,带枪了么?”
克里斯汀:“好像就一把短刀,一把□□。”
卢嵇已经踱步起来,整个人显得有点崩溃:“是,她就想着上山救宋良阁!她就不想想我!要是中途出事儿,她有什么变故,我他妈怎么办!我就她就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她压根就不在乎我心里的想法——”
克里斯汀看他都快要抱头大哭了似的样子,也有点尴尬,连忙安慰道:“你别着急,肯定有办法能让一切都万无一失的。而且她等你上山,她就来找你!”
卢嵇敲着桌子:“你懂什么!你要是担心威尔斯还能跑上山。我就是担心她,也担心老宋,我也不能上山去啊!而且最起码还要两天,才到我的计划……她最起码还要再山上待两天啊!”
克里斯汀站起身来,隐隐想往门口退:“别激动……”
卢嵇捂脸:“我不激动!我不过就是让她甩了两次,不过就是她现在都对我没好脸色,而且我还要见到她爹了,明明是老宋帮我养她,现在却变成了老宋不让我跟她在一起,我就不能跟她在一起!不过就是她压根不在乎我而已!我一点!都不激动!”
卢嵇蹲在地上,抱头:“我一点都不激动!我、我一点都不伤心——”
克里斯汀头皮发麻,她对男人完全无缘,也一点都不想安慰一个跟孩儿闹脾气似的男人,尴尬的摸到门边,道:“那、你不伤心就好,我先撤了。”
克里斯汀拉开门,火速退了出去,跑过二楼走廊,刚到了楼下,就听见头等传来一声哀嚎:“啊啊啊!我才不伤心!”
克里斯汀:……这就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啊……
卢嵇坐在那里,委屈了好一阵子,又觉得他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克里斯汀她心情很好,应该也是见到宋良阁心情很好吧……他垂头丧气,坐回凳子上,他觉得自己就不该装,就不要装。他下次见到她,就要在她面前自己伤心,自己不高兴!
他一面失落着,计划也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第二天下午,山匪的望远镜里,一排排车队开到了临城,军车上跳下来不少全套军装背着枪的士兵,人数应该不少于三个旅。
第二天,孙尧放宽了条件,想要跟他们再一次见面商谈。
卢嵇如果不是他本人出现就不谈判,孙尧不论怎样还是不敢下山,拒绝了这个要求。没想到卢嵇提出,要带着使团亲自上山洽谈。不论怎么样,大家都不想动手,,那么不如就不要人传话,面对面谈出一个结果。
当然,卢嵇手底下的兵都来自于冯继山,也就是这三个旅是独立于目前山脚下其他部队的。在山上期间,卢嵇会让人每天往山下寄一封信,如果一旦他出了意外没有信下山,他手底下的三个旅会直接攻上山。而如果田忠失心疯,算无视卢嵇直接让人攻上山,卢嵇的三个旅也会对田忠发起进攻。
他这派来的三个旅,正好和田忠手底下山东的部队,和山匪形成了个三角,相互制约。这样卢嵇也敢上山了,孙尧也不怕田忠在洽谈期间突然攻山。只是孙尧并不太知道卢嵇的身份,有人报了卢嵇的官职,也都是一些类似于测绘局、矿业、工业方面的名号,最后还是卢嵇明,自己是徐金昆的特使。
孙尧这才想起来,徐金昆有个不同姓的儿子,是他的心头肉,也是徐家的顶梁柱。这样一来,他也心头大安,连忙让人派骡子和驴下山接人,还允许卢嵇和十几人的使团带枪上来。
就这样,卢嵇换了身军装,穿着军靴,骑着回娘家似的毛驴,一颠一颠的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