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蓝野开口, 嗓子延迟了三秒才发出声音:“你是谁?”
蓝野左手边坐的那个男人正是刚刚建议去救卢嵇的人,他似乎一下子明白过来:“你是卢嵇的人?”
江水眠微笑:“在我这个之前, 你们现在所有人站起来, 将你们的枪放到桌子最远端, 然后脱下军装外套。如果不配合,就跟子弹话吧。我这把枪里还有六发子弹, 够杀了你们所有人。”
在这个距离下, 他们就算现在拔枪还要上膛,绝不可能快得过江水眠。
长桌边六个人缓缓起身,先是走到长桌另一头, 将自己的配枪放下, 然后一个个脱掉了军装外套。江水眠确认了一下,他们的口袋里和裤腰上都没有能威胁到她的危险品了。就算是军靴里藏了枪, 在他们低头的瞬间她直接开枪就好了。
江水眠用眼睛点了一下桌子上一共六把配枪笑:“好,谢谢配合,现在你们坐回来吧。啊,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卢嵇的六姨太。”
蓝野和在场所有人都呆了一下。
早早听过卢嵇吹自己有五个姨太太这种话, 却从来没有人见过,原来都他妈是这种角色!他是把自己后院当成养特务的地方了么?!
江水眠放下了持枪的手, 把手腕搭在蓝野的肩膀上,枪口仍然对着这六个人来回摇摆,她笑道:“听见诸位争执,我倒是有个办法, 不知道诸位军官老爷们愿不愿意听一下。”
蓝野脸上的血都已经顺着下巴低了下来,匕首架得太紧,他觉得自己咳嗽一下就会被断喉,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他倒是不想听也不敢。
江水眠道:“冯继山又算个什么东西,诸位要是能跟着玉帅,还会想要当冯继山的狗么?我这儿有田忠和山上孙枝桂的通信,和张敬尧的童心,甚至有他收到的支票和总统竞选前宴会的邀请函。山匪与皖系奉系勾连早已有了证据,就差蓝爷的一句证明了。”
蓝野压着嗓音道:“什么证明?”
江水眠笑:“自然是冯继山再次倒戈的证明。如果蓝爷手里再有一定的书面证据,再加上我手里的这些书信,你就完全可以提交给玉帅。玉帅不但兵力与地位在冯继山之上,更厌恶冯继山,他拿到了这证据必定要除冯继山。到时候最看重忠心的玉帅难道不会把您收到麾下?能威胁你的冯继山到时候也早已被驱逐了,你又怕什么?”
有人插嘴道:“你拿到证据了?我们又怎么会知道你是不是骗人?”
江水眠笑:“我要是不知道,怎么会下山。再,此次你上山,卢五爷又怎么会不在玉帅面前替你美言?其实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好选择的,冯继山这个倒戈四次,中国南北人人都瞧不起的趋炎附势之徒,和周梓玉这位华北第一将军,人人美言称赞又兵力强势的玉帅,跟谁走能更有活路,不用我吧。要是徐金昆早能把你们编到周梓玉手底下,你们也不至于干出这种事儿是不是?”
六人之中,竟也有人反驳:“周梓玉最近与徐老发生两次口角了,反而是冯继山直接带兵在北京附近守着,往后谁混的好还不定呢!”
江水眠叹气:“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徐金昆是永远都不可能怀疑周梓玉的,但对冯继山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变了看法。而且就算没有了徐金昆,华北会是谁的天下,最大的城市最好的地狱都被谁占据着,你们这些当兵的,比我更清楚。”
蓝野哑着嗓子道:“你想怎么做。”
江水眠道:“现在上山,带你所有的兵力,派人去攻下田忠的机场,利用田忠自己留下的那些飞机。绞杀田忠,救出卢嵇。解决这次火车大劫案。在解决之后,我会将我手头拿到的所有书面证据都交给你。你就这是你上山后从孙枝桂的保险柜中缴获而来的。这次回程之后,你不要和冯继山有任何的联系,在到北京之前,卢嵇会安排你先和周梓玉见面。能否飞黄腾达,就看这一回了。”
蓝野摇摇头:“飞黄腾达无所谓,活命比较重要。冯继山自己倒戈的太多,所以也会不信任自己手下人吧。我只是觉得我跟着他,迟早也是个死。那你现在可以把这把刀拿下来了吧,我立刻让人出动。”
江水眠态度温柔起来:“刚刚委屈蓝爷了。”她将刀放下,蓝野伸手揉一把脸,一口气才松到一半,立马感觉到枪口抵在了他腰上。蓝野身子一僵,抬头这才第一次看到江水眠的脸,江水眠人畜无害的眯眼轻柔一笑,蓝野又哆嗦了一下:卢焕初养了六个这样的女人么?他真是与狼共舞与兽同眠啊!
江水眠其实心里也有点恐慌。因为按照这年头的尿性,也很有可能蓝野手底下的人根本不在乎蓝野的死亡,等江水眠押着蓝野出去的时候,可能会有人夺了枪,先杀了蓝野再杀了她,然后继续实行冯继山的计划。
显然蓝野手底下也没有这样果决的枭雄人物。
或许是江水眠的神出鬼没让他们如遇鬼魅,不敢造次。
或许是江水眠第一句话之后就开枪杀了一个反对者,他们没胆子再开口。
但更有可能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是逐利者,他们都被江水眠刚刚的方案服了。
江水眠将枪隐在袖口,姿势从背后看很容易被误认是她挽着蓝野,她一脸微笑的拿枪顶着蓝野走出了门,蓝野告诉门口的警卫员召集所有的部队,那警卫员立刻跑到旁边拉起电铃。江水眠随着蓝野往外慢慢走,看着那些兵不愧是在徐金昆的军营里带出来的。明明是深夜,等蓝野和她走到营地外的公路上时,基本已经全部人带着头盔手持步|枪,全员列队季节,公路上,几十辆军车都也已经发动。
蓝野坐的是几辆改造成军车的越野车,刚刚那些在铁板房子里脱了军装外套的参谋官,正在一边穿着外套一边朝外奔出来。
蓝野坐上了一辆越野军车的副驾驶,江水眠从善如流的跟进来,她慢了半步,枪口却还黏在他腰上。蓝野听过各种女奇人的名号,却第一次直面这种女人,他好几次忍不住侧眼去看她,除了这把枪以外,她就像个随处可见的丫头,外表上没有一点出气的地方。
车队在命令下开上山,蓝野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是卢嵇的六姨太?”
江水眠已经相当焦急了,这个时间或许田忠的兵都已经冲入了山寨,她或许已经晚了。不过卢嵇就算被田忠抓住了,此刻蓝野上山,应该也能救出来。蓝野又问了一遍,她才猛地回神,在车灯偶尔扫过的车厢里微微笑道:“您一会儿可以当面问他。”
蓝野咕哝了一句:“卢焕初真他妈有本事……”
而山上的卢嵇,却陷入了深切的自责之中。他立刻派人出去追,但谁也不可能追得上江水眠,更何况他临行之前还给江水眠担上压了这么重的责任,她肯定会用最快的速度冲入军营,到蓝野身边禀告这件事。他记忆中蓝野是个还算忠厚的性子,年纪跟他也差不多大,只希望他就算跟冯继山倒戈了,也别做出叫士兵开枪杀女人的事儿。
但江水眠会不会听他叛变了之后,恼怒异常,非要杀蓝野报复,把自己陷入了死境?
卢嵇几乎都要不敢想了,他正集结谈判团的人,要往孙尧的洋楼的方向赶去。听洋楼下有孙尧修建的防空洞,至少可以先让谈判团的其他人躲进去,别让这些人再因此丧命。就在卢嵇带着近二十人要走出院门的时候,却看着院门开,门口斜站着一个人,穿了个有些脏兮兮的短褂上衣,一片黑暗之中似乎听见了卢嵇话的声音,微微跛脚,却大步朝他走来。
卢嵇愣了一下,条件反射的将手搭在腰间的枪套上。
那人迅速走近,卢嵇这才看清,愣了一下,失声道:“肃卿!”
宋良阁看见他也微微松了一口气,沉着的脸上眉头蹙着:“我在山壁上看着有两三千左右的兵集结在山下,却看着山寨里还没动作,就想着过来通知你们。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卢嵇心里还怀揣着对江水眠的担忧和自责,他一算也有四年没有见过宋良阁了,1919年临走的时候,宋良阁虽然跟他有些口角,但这些年却也还在保持着通信。卢嵇此刻竟一时语塞,半晌才道:“眠眠与我山洞上还有好几个孩子,你看着他们不能下来。”
宋良阁点头:“恩,之前有个年纪大一点的孩子发烧退了,我让他看着其他孩子了。寨子里已经开始集结了吧,眠眠呢?”
卢嵇心头顿了顿,道:“我让眠眠下山通知我在山下的驻军了。”
他自己都不敢预想可能性,更没法对宋良阁出口。
宋良阁点了点头:“这个境况确实只能让她下山了,别人未必到的了山脚下。”他显得很冷静,这个场合也确实不适合叙旧。宋良阁道:“我知道中国人质都关在哪里,要不要让匪首先把他们转移?你想出什么解决办法了么?”
卢嵇苦笑了一下:“老宋,你是不知道这会儿境况变得有多快。我目前的计划是先让匪首跟他们抵抗一阵,但是山匪的军火不足,根本没法对抗太久。我建议先不要转移人质,田忠的目标不是人质,就算发现了也不一定会杀他们。若是援军不能够很快来,我就先把自己交出去。田忠的一个主要目的就是捉我,到时候我再可以跟他谈条件。”
宋良阁微微叹气:“你这样在生死边缘走,已经多少年了。也就你不知疲倦,还有心气。”
卢嵇耸肩笑道:“我也不愿意。只能我还不能强到为自己的命运做主。”
宋良阁:“这年头就算是袁世凯、徐金昆也不能为自己的命运做主。走吧,我先跟你一路。”
卢嵇不知道宋良阁到底身体状况怎么样,这样瞧也能看出来他比几年前瘦弱很多。宋良阁做了个手势,要他先一步走出去,卢嵇迟疑了一下,带人往外走出去,宋良阁虽然有些跛脚,却一只手仍然捏着腰间的刀,脊背瘦削笔挺,尽力跟在他左后方。
卢嵇忍不住回头看他,宋良阁在没有灯的夜路上开口:“怎么,十几年前不都是我这样跟着你们哥俩。就因为眠眠接了我的班,你觉得我不足以护着你了?”
卢嵇轻笑了一下:“你是师父,她不比你靠谱。”
眼见着再往前就走到孙尧的洋楼那里,卢嵇心想如果境况不好,他就应该让宋良阁也进防空洞里躲着。田忠并不会杀他,却不一定不会杀他身边其他人,而且以老宋的性子,很可能会拦着别人抓他。万一江水眠无事,她返回山上却看着宋良阁受伤,他真就是万死不足的罪人了。
卢嵇犹豫了一下,转头道:“眠眠可能会有危险。”
宋良阁脚步顿了一下:“如何危险?”
他话音刚落,远处的寨门那里传来了一阵阵枪声,或许是山匪扔了七八个土□□,爆炸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震的如十几道春雷滚在了地上。
在忽然枪声爆炸声响起的背景之中,卢嵇不得不大声道:“是我预估错了!山底下我的驻军,很有可能背叛我!我怕眠眠着急,反被对方所捉——”
宋良阁听见他的话,上前半部,抓住了他手臂。卢嵇还以为他要暴怒,要直接动手,宋良阁却靠近后在有一阵的□□爆炸声中,道:“你别太瞧她!”
宋良阁的眼神比他还要坚定万分,瞳孔在远处忽然□□亮起的天空中盯着他道:“她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出事儿。她是无所不能!”
卢嵇忽然恍惚。
他想起来十年前江水眠杀过人贩子,帮他逃出过上海街头的枪林弹雨;又败过天津年轻一代的各门高手,在十几个武人的报复围攻下保命,在克里斯汀手下救过他,奔到码头在好多人眼皮子下救出了断腿的宋良阁。
她做的还不止这些。江水眠并非不会受伤,不会挫败,她每次都在危急状况下分析局势,逼出百倍的冷静和勇气,不畏受伤的去搏一把——才每次都能走过钢丝,为她自己争得生机。她从就可靠,生机也永远都是留给她这样的人。
这一刻的境况,或许对于默默做过很多事情的江水眠来,并不是最危急的一天。
她绝不会死在这种境况下。
卢嵇忽然笑了,也点了点头:“确实,她无所不能。这会儿,我做好我的事就可以了。肃卿,你帮我护送这些人去防空洞,我要先去找一下孙尧,毕竟我也算带兵仗好几年的人了,看看能不能帮忙给这些山匪争出几分优势。”
作者有话要:爹和儿媳妇终于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