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江水眠在靠着山沟侧面的草丛里匍匐着往前蹭了蹭, 她快到山脚下的时候, 才撞见了黑夜之中第一排缓缓上山的士兵。
卢嵇曾经过在华北, 很多地方的兵都不成样子。江水眠以前没有见过什么兵,这次算是见着了。约莫有三分之一的人连帽子都没带,裤腰带歪斜的挂着,有的上衣长了有的裤子短了, 甚至好几个人前襟扣子都是敞开着,手里拿着样式各不同的枪, 是上山仗, 更像是被逼着上刑场似的不情愿。
她匍匐在草丛中, 甚至没有人会警戒的往周围翻一翻, 更别提发现她了。江水眠一边缓缓往山下移动,那些兵好几次就从离她几米远的地方经过。甚至有些人手里就拿着火把也不四处查看,江水眠一边往山下溜,一边觉得有些诧异。上山的人数绝不少于三千人, 且不这些人出临城肯定要开军车, 很难不惊动山下隶属卢嵇的那三个旅。
江水眠在山脚下回头望去,纵然有植被,山坡上点起的一些火把, 也不可谓不显眼。
那为什么山脚下那三个旅还未动身?
卢嵇之所以敢上山, 就是因为这三个旅的兵,田忠的能力根本无法阻挡。冯继山带兵就算是还有些本事,因为这一两年徐金昆很信任他,就把自己手底下的兵和冯继山的兵混编了, 徐金昆手底下的势力几乎都是精英,一下子就把冯继山的兵的水平提升了一大截。别田忠,就是直系以外哪支队伍都无法抵抗。
田忠这样根本都不算偷袭,就算是那三个旅的队伍晚上来一些,田忠被逼近山沟里也是死的命。他怎么这么胆大……
江水眠心里也忍不住有疑惑。
这种疑惑在江水眠下山后,看见三个旅几千人还稳稳扎营在山下的时候,愈发加深了。她几次确认,从扎营地的军用帐篷外,明显能看到山上的火光,而且卢嵇有意让这支队伍扎在靠近路口处,可以是田忠的兵是开着车从他们眼前过去的!
江水眠越想越不对劲。
若是南方政府、皖系和直系有暗自联手,那他们的势力可能就要隐隐压过徐金昆了。在这样的境况下,直系当中最先倒戈的人,绝对是冯继山。
他太“识时务”,从民国成立到如今短短十一年,他已经倒戈三次。
周梓玉就是因为忠心耿耿,所以才最厌恶冯继山这样的人,几次与他发生冲突。当然徐金昆信任冯继山也有一个很简单的原因,就是冯继山会永远倒向强者,而徐金昆也有自认为是中国如今的最强者。
却不知道这些境况刚悄悄做了转变,而冯继山敏锐的嗅到了这种转变,已经选择了第四次倒戈?
卢嵇安心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冯继山派的是卢嵇当年手底下的一个旅长蓝野过来领兵的。但这年头,谁又能知道他曾经信任的人会不会选择别的路?
如果冯继山倒戈,那徐金昆就真可谓岌岌可危了,往后不定要出多大的变故呢……
但江水眠现在没有时间去想这个。她目前必须要面对的是——如果冯继山倒戈,这些人默许田忠上山,也就没人会帮卢嵇,他就算逃出来,一路怎么回天津都是个问题!
江水眠就在临城那残存的大半城墙外,听着外头扎营地里发电机的轰轰作响,急的额上冒出涔涔的汗来。她其实没有什么办法,除非试一试,在这个大家都想活下去的年头,如果把枪架在这三个旅的参谋长的脖子上,他会不会为了活命,让人上山救卢嵇。
江水眠知道这样很冒险,但有山上一撮敌友未定的土匪,有山坡上田忠三千的队伍,还有在山下隔岸观火的三个旅。卢嵇所有的底牌都被人一张张抽走,在涉及几大派系几十个军阀的暗流涌动中,八面玲珑如他也不能让自己屹立于不败之地。
江水眠怎么样都想试一下,搏一把。
其实在这种现代部队的扎营地中,找到主营其实并不难。毕竟大多数的军官都不愿意再过苦日子了,自己住的地方都会好很多。他们的主营就更明显了,毕竟临时搭建的铁板房子也就那么一间大的。
这种铁房子远处看着就像是一个方方的巨大铁盒。它其实是一战的产物,搭建方便,还能防一些□□的余波和四溅的弹片,要是有□□落在附近,那些防雨布帐篷里的士兵早就被飞溅的单片削碎,里头的军官估计也就是耳朵有点疼。一战结束后,这种有点生锈的旧战时装备被大量的卖到了中国。
这个参谋官蓝野估计也是因为听田忠有飞机,怕突发事故被袭击所以才搬了个这种铁板房子来。
然而这个铁板房子也有一个设计,就是它在顶部有一个可以开的舱口。这是为了防止炸飞的石头堵住了门,或是因为□□落在附近讲舱门炸变形无法开,里头的人出不来而加设的。
江水眠更难以躲过的是巡逻的列兵和发电机点亮的白色大灯。
和山上那些轻而易举就被躲过去的田忠的部队相比,这才像个军营。江水眠甚至不敢回头往山上的方向看,她只知道她要更快一点!
当江水眠攀上那座上头还有德文的铁板房子,她知道自己一定要轻手轻脚到极限,在这样的房间里,雨滴落在棚顶的敲击都会被放大出回想,如果里头的人侧耳静听,怕是猫的脚步声都能听得见。
幸而里面并不静。江水眠听到了里头传来了争吵和劝架的声音,她跪在那边长只有半米多的舱口处,才发现这个上头的舱门并不是推拉的,而是在内外两侧都有一个绞盘,转动它,舱门才会向两侧回缩。这也是为了防止屋里屋外遇到特殊状况,无法拉开或者推出。
她轻轻的转动绞盘,舱门发出了一些摩擦声,才缓缓的开了一条缝隙,朝两侧慢慢开。若是屋里寂静,这动静怕是早惊动了人。随着顶部的舱门开一点,一股烟味和争执声也传了出来。
“蓝野,你确定要这样做!当初缴张勋,张家父子,你忘了是谁带你的么?!当时徐老三向徐老让卢嵇离开部队,你当时还一副要跟他走的样子,还是他劝你,在徐金昆手底下你还能往上升,万不要冲动!蓝野,你是要算当下一个冯继山么?”
另一人冷笑反驳道:“冯继山又如何!当年跟他一起参加滦州起义的人,还有几个活的啊!当年跟袁一条路的人还有几个有头有脸!要不然你就有周梓玉带兵的本事,要不然就要有冯继山的变通!这年头难道不是活着最大!蓝爷现在被分到了冯继山手底下,他能怎么办!”
江水眠抓着舱门两侧,像是撑单杠似的,轻轻把身子送下去。铁板屋子内摆着一些军火箱子和罐头箱子,侧面一张地图和办公桌,正中央则是一张拿五六张方桌临时拼成的长桌子。地上遍地都是烟头,长桌边七八人或站或坐,正在大声争论。而他们争论的主角,显然就是坐在桌子最远端,拿着酒杯一言不发的参谋官蓝野。
他看起来年级跟卢嵇差不多,在灰白色的浓烟里,紧紧皱着眉头。
江水眠躲在了罐头箱子后头,拔出了匕首和□□,收在袖口里,悄悄朝着蓝野背后的那张办公桌摸去。
“若是这次救了卢爷,去跟卢爷讲明这件事儿不就成了么!是冯继山有兵,看起来直系第三大的就是他。但是徐老离不开卢爷,周梓玉又是有点事儿都会私下找卢爷商量的人,他没有兵,但是他话在直系里可比冯继山有分量的多!他要是知道这些,难道不会护着蓝爷您么?”显然有人劝蓝野去救卢嵇。
“话分量?”蓝野右手边一个中年男人冷笑道:“这年头要的是兵,话分量有屁用。不定以后徐金昆都要玩完,他卢焕初就是个造兵器的,现在虽然各方是要逮他,但他真死了,中国能停转?但是冯继山有兵,他不论倒戈几次都有人接受他!若是蓝爷不去救,我怕是都回不了陕西。”
那两方争论不休,蓝野忽然一抬手,道:“田忠上山多久了。”
他右手边那个劝着不要去救的中年男人耸耸肩:“好一会儿了,刚刚我进来的时候看着远处山坡那里,田忠的兵都要开始上山了,”
蓝野痛苦的揉了揉脸:“我算个什么……这他妈连个军长都没混上,就让我做这种决定……”
“那不如让我来替你做这个决定了。”
一个女声响起,几个人眼睁睁看见一个身材娇穿着深粉色旗装的女人从办公桌后头站了起来。她走路快而稳,仿佛在自己家中信步走来,一时间长桌旁七八个人都愣了,还没有人喊出话来,她就像是亲密的搭肩一样,右手放在了蓝野的颈前。
也就一个手掌长的刀刃,反射着白炽灯的光让人不敢直视,蓝野也算是个老兵了,反应迅速的就要伸手摸枪,江水眠忽然将刀刃顺着他喉结往上一抬,仿佛挂掉了一层皮,想要活命的本能逼着蓝野抬起头来,就在下一秒,一只手伸到他腰侧的皮带上,快的仿佛她佩枪多年似的拽下了枪套,朝后扔去。
这时候长桌两侧的人才瞬间反应过来,惊愕的站起身来,喝到:“什么人!”
江水眠觉得自己心跳的都要吐出来了,她后背早已被汗透,但是她永远会表现出比内心冷静千万倍的样子。就在有人要喊卫兵的时候,江水眠左手拿出了一把早已上膛的自动□□,对准了蓝野右手边那个中年男人。他还没来得及惊叫一声,她骤然开枪。
滚烫的弹壳蹭着蓝野的颧骨飞出去,就在这弹壳飞出的一秒钟内,先是枪口的硝烟和细微的□□碎屑猛然罩在他脸上,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闭眼,紧接着就是粘稠泛酸的浓血喷在了他脖子和右脸上。蓝野整个人懵了一下,江水眠也极少在这种距离下开枪杀人,她心头微微一顿,道:“你看,现在没有人会吵了。”
蓝野觉得自己左眼里进了硝烟,右眼里进了血,他不敢乱动,不停地睁眼闭眼。这件铁屋子里寂静的当真是连雨滴的声音都能放大。
蓝野看不见自己身后的主角,那些坐在桌子旁边已经被震懵的六七个人却看清了。就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模样的姑娘,衣袖上裤腿上脏兮兮的,脸上却很白净,丹凤眼,细细的双眼皮,长相里带着几分清素。
作者有话要:今天短了点。明天肥更一些。
关于冯继山,其实原型再明显不过了。姓冯的倒戈将军还能有哪个,更何况那位倒戈将军的字为基善,还是同音。倒戈将军这辈子倒戈八次,这回才是第四次……
前头也了他和周梓玉关系不和,但是深受徐金昆信任,还被派出去剿阎百川,其实都是跟原型差不多的。
以及比冯继山原型还明显的就是阎百川了。毕竟我连化名都没用,只是用了字。山西的姓阎的老缩头乌龟,大家应该也只知道一位。
所以我如果了解一些民国的历史,往后的剧情其实都能猜得出来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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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这篇文可以改成《刺客信条之宗师》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