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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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事后几天就到了七月初, 徐金昆亲自参加了葬礼。

    卢嵇和石园的一大家子人都去了, 听保定本家的兄弟也来了几个人。江水眠作为徐家人眼里的卢太太, 自然不能不去。

    葬礼很简单,相比于徐士山看起来很像回事儿的葬礼,这一场显得格外朴素。但徐士山死的时候, 只有带血缘关系的不得不来, 那时候王轩宣跪在前头想着要哭却实在哭不出来,徐金昆临走前还拍了拍她,声道:“不比勉强。”

    但这回,连京津政要都来了不少, 毕竟去世的算是徐金昆的心腹和代言人。江水眠带着黑色的窄沿帽,穿着黑色连身长裙站在二楼, 看着冯继山也来上香,她转头道:“徐金昆知道了么?”

    卢嵇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站在她身边, 道:“我了。他没信不信。冯继山毕竟手底下这么多兵, 他也有不少副将部下。我与玉帅这样收集证据, 找由头, 就是怕贸然杀了冯继山,他手底下的兵直接闹起来。”

    江水眠将帽檐上的黑纱往下拽了拽,薄薄黑纱下沿只露出珍珠耳坠,她道:“冯继山也是逼急了。徐金昆多疑, 这会儿冯继山再不可能是他信任的人了。不过在抓到把柄之前,徐老毕竟面对着选举,怕出事端, 还不会动他。”

    卢嵇点了点头,果然当冯继山显得很悲痛的走向徐金昆的时候,他甚至还主动拍了拍冯继山的肩膀,跟他了几句什么。

    卢嵇:“可惜玉帅来不了了。玉帅、徐金昆和这位老秘书认识的时候,也就是我这个年级。玉帅要知晓,不知会不会掉眼泪。”

    江水眠:“玉帅也会哭么?实在的,我以为徐金昆都不会有在意的人呢。”

    卢嵇倚着窗户,偏头往外看着,道:“谁还没几个在乎的人。徐金昆瞧不起女人,也瞧不上没本事的儿女,但他大多数的精力都给了事业。别是老秘书,就算是他手边跟了多年的警卫员,部队里陪他东征西战的副官,哪个死了,他都会很痛心吧。不好听的,他是眼里只有对他有贡献有忠诚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因为冯继山做事靠谱,而对他信任嘉赏。”

    江水眠甚少从他口中听见评价徐金昆的话语。她只是听过宋良阁和他一起骂徐金昆是个混蛋。

    卢嵇:“这也没错。这是人之常情。他不论亲情感情,只看这个人对他好不好。不过就是因为他把可靠的部下看得比儿子重,也才有那样的部队追随吧。啊……等等……”

    石园外头开始下起一阵毛毛雨,树木人群都一片石色,院门开,一辆车开了进来。车才刚停在花园中的石道上,后头车门立刻推开,副驾驶座上撑伞的警卫员没追上那个从车上跑下来的人。

    江水眠远远就看见了那个人大高个子和寸头大脑袋。

    卢嵇吃了一惊:“玉帅!”

    徐金昆在人群前头也吃了一惊,玉帅似乎喊了一句“来迟”,卢嵇和江水眠的角度看不见徐金昆的面容,却看他大步走出去,伸出手拥抱了一下周梓玉。

    徐金昆矮胖没脖子,周梓玉高瘦大脑袋,这俩人一抱,模样倒是可乐,但徐金昆就用力拍了他后背两下,仿佛好多在这个场景下没言明的话,一下子就豁然亮堂了。

    周梓玉若来的时候是急,是悲痛,但这会儿见面,徐金昆却仿佛是告诉他“一切我都知道了”“之前是我糊涂了”,他又像是一下子被击中恍惚。

    徐金昆也感动,他万没想到周梓玉会从前线赶过来,当然以他的可靠性子,必定是一阵猛攻后在前线的阎百川大溃,他才敢往回赶。

    徐金昆简短用力的拥了一下,引着他往棺前走,周梓玉心里头一下子百味陈杂,这样紧迫的境况,这个好友逝去罪魁祸首就站在一旁的场景下,周梓玉不出话来,一只大手蒙在了眼上,走到敬香的桌台前才放下手,略略一吸鼻子,持香深深弓下腰去。

    “外国使团居然也来了。看来英美是铁了心要把徐金昆扶上总统宝座了。”卢嵇指了指门外的车队,道。

    江水眠没想到一场葬礼都会包含各种各样的政治意图,她道:“这些外国人来干什么?”

    卢嵇:“估计是以感谢北京政府救出人质的名义来的。你看见了么?威尔斯作为人质代表来的,还有克里斯汀呢?她真是命大。”

    江水眠探头看着,外头雨也渐渐大起来了,克里斯汀真不知道时候是不是吃铁长大的,伤全好了,还给威尔斯着伞。

    卢嵇:“涉及临城劫案的事儿,我肯定要出面了。你要不去走廊那头的客厅里找王轩宣聊天去。”

    他顺手挠了挠江水眠的下巴,下楼去了。

    江水眠本来以为客厅里会有很多太太在,但王轩宣似乎不愿意跟徐家其他几位太太多来往,那些太太还要靠她发钱,也不敢惹她讨厌,只能去棋牌室坐着喝茶了。屋里就王轩宣和徐金昆那个多年不嫁的女儿徐姝在。

    徐姝站起身来,张望道:“只有嫂子一个人来了么?朝雨姐姐没来?”

    其他徐家人都知道卢嵇不愿意被当做徐家儿子,都叫她卢太太,也就徐姝跟卢嵇关系还算不错,满口的嫂子嫂子。

    王轩宣看江水眠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道:“你朝雨姐姐几年前搬去卢家住,就不与卢家来往了。士山的葬礼不也没来。你若是想见她,便去找她就是。”

    江水眠记得几年前,徐朝雨被家暴后逃回徐家,旁人都不给她开门,只有徐姝偷偷塞钱给她,帮她叫车送到卢家去了。看来这一对姐妹关系还是不错,而且徐姝也是天天书不离手的,看起来性子相仿。

    徐姝二十出头了,还是个姑娘脾气,跟安静的王轩宣简直两个极端,她正探着身子往外看,道:“那个女记者也来了!嫂子,你知道她么?听她也闯上了山,因为救人质负伤了!你去临城的时候,见过她么?”

    江水眠:岂止见过……

    江水眠笑道:“你怎么知道她的啊?”

    徐姝拿起一个宽檐帽带上,把卷发压在帽檐下头,想往外头走:“我以前在北京女子学院读书的呀。她来过我们学校,后来跟爹和哥哥参加的宴会上我也见到她了,不过她就只是跟我了个招呼。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

    江水眠这才想起来,可能是好多年前克里斯汀刺杀卢嵇的那场宴会,徐姝也去了。她都对徐姝没印象,当时艳光四射全场焦点的克里斯汀估计更记不得她了。

    徐姝穿上薄风衣外套道:“我下去找她话了。”

    王轩宣对她就跟自家妹似的:“别太兴奋,这可是葬礼。”

    徐姝连忙一敛神情,点头关上门走了。

    江水眠跟王轩宣也算不上多熟的关系……可她知道陈青亭这个子各种耍心眼,终于凑到了王轩宣身边,天天恨不得在台上都唱那些郎情妾意的戏,飘得都要转了!

    就是因为她都知道,所以才有点尴尬……

    王轩宣跟她坐在一个沙发上,先是了几句客套话,问了问临城的事儿,而后她才笑道:“啊对了……好几个月前来石园唱戏的那个陈青亭,你记不记得——”、江水眠就怕她什么令人尴尬的话,憋了半天,先把关系挑明了:“我跟他很熟。从一起长大的发。所以那天五爷才请他来唱戏的。呃……所以他跟您的事儿,我也算有所耳闻。”

    她刚完,王轩宣松了一口气,笑了:“他都与你了?也是他告诉我,你们俩从一起长大的,我这才知道。卢太太这样挑明了,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就是想问问他的事……我、我认识他有一段时间了,但总觉得不了解他……”

    江水眠:他还不好了解?

    王轩宣虽然看上去冷静成熟,但从到大连个相熟的男人也没有,此刻起来,竟有点脸红:“他……性子瞧上去太乖巧了些。什么都可以,也不爱反驳别人……我,我总觉得他实际不是这样的性子。但他可能不愿意在我面前表现出来。”

    王轩宣故意让徐家不少人耳闻她在外头认识了别的男子,此刻倒也不太避讳:“我……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江水眠:所以青子你这是一直在装乖?装优雅装盘顺?你这是怕暴露了自己的臭脾气、不识字和坏心眼之后,人家王轩宣直接踹了你是吧!

    江水眠也不知道该怎么答:“他……”

    王轩宣:“不好的方面我也并不介意,我只是觉得,如今,我就只像是个给戏院钱的老票友,他就为了钱在我眼前……演出一副模样来。我……不想只是这样。”

    江水眠也摸不清楚这俩人关系到了哪儿,到底是连手都没牵过呢,还是成了□□了……她捡着好的:“大概有点孩子气,他读书……不是特别多……”

    话音刚落,就看着王轩宣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本子,放在膝盖上一脸认真:“然后呢?”

    作者有话要:这对儿副CP拖得够久了,差不多要撒糖了。我还是蛮喜欢他俩的。

    以及我觉得在日本入侵之前的民国历史,其实并不是那么的憋屈。它就像是五代十国,像是混乱版的三国演义,英雄辈出,此起彼伏,有很多新奇的探索,有一些政治上的规矩,名声上的在意,学术上的考究,比我们今天还体面。

    只是那时候洋人比较横,外加大家经常仗。但民众生活也远比十四年抗战时期要好很多。当然我不希望大家只看见那个浮华的天津上海的民国,但1912-1931这近二十年,也有自己的华丽诡谲,残忍繁荣。

    我不想生活在那个时代,如同我看三国却不想当三国时期的百姓,但它确实也是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