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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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梓玉与卢嵇、蓝野相见, 既没有选择周梓玉自家在天津的府邸, 也没有选择在卢家。卢嵇觉得不至于这般心翼翼, 但玉帅坚持这般。卢嵇本想选择茶馆或者酒店见面,但周梓玉本就是北方名人,卢嵇登报之后也成为街头巷尾讨论的热门人物, 最后还是江水眠提出了去她那里。

    卢嵇这才知道, 这丫头当初跑走之后,其实根本没有住太远,而是在英租外头两条街左右的地方租了套四合院,算等宋良阁过来一同住的。

    周梓玉也带了几个他信任的高官将领, 谁都没开车,坐着黄包车来到巷子里敲的门。低调的院落里一时间支了七八张马扎, 院子里有个葡萄架,上头的葡萄还都的可怜人。周梓玉见过江水眠, 还很客气的叫了一声卢太太。

    他或许对卢嵇的风流是真是假心里早有数。

    江水眠受了一声“卢太太”, 也好歹从厨房里弄点东西出来。这房子她就没好好住过, 也就能煮点辣毛豆, 弄了点干花生,又泡了一壶穷人家才喝的麦茶。

    这些大佬们中从享福的也就只有卢嵇一个,他们都不太在乎这些细节,周梓玉一身军装, 腿边摆着个镶玉的手杖,一只手利索的搓开花生壳放进嘴里。

    蓝野还趣道:“这也算花毛一体了。”

    卢嵇给宋良阁搬了个凳子,他也不客气, 就坐在旁边听。

    让江水眠忍不住想起好多年前他也是走在卢嵇旁边,替他解决一切需要的事情。

    卢嵇:“眠眠,过来坐?”

    江水眠坐不住,她也就想偶尔听一会,摇头:“你们坐。”

    周梓玉吃了点毛豆,辣的土豆似的大脑袋上直冒汗,虽然他把所有的头发都剃的短短的,但也能看得出来好多短发茬都是白色的。周梓玉道:“南方开始计划北伐了。听闻孙逸仙又在四处凑钱想办法,他们联手其他派系办临城火车劫案一事,以及拿钱诱惑北京议员南下一事,已经花销不少,虽然誓师北伐,但我估计半年以内很难开动。”

    卢嵇沉思:“那也不可觑。您觉得可能在短时间内再发生大战么?”

    周梓玉:“有可能。如果徐金昆正式成为了总统,以他的铁血,肯定会断了北方很多人的活路,到时候就不会是现在混沌不清的局面,等开始站队的时候,必定要全国战争。不过,短时间内,可能只会是像东北山西这种战役出现。”

    卢嵇:“不论战争局势如何,冯继山确实不得不除。我听闻这段时间徐老跟您稍有不睦,我手里关于临城大劫案的证据以及蓝野手里的证据,本来是想让您亲手提交上去的。这会儿来看,会不会对您有影响?”

    周梓玉叹了一口气:“徐帅大概是觉得我和冯继山已经水火不相容了,有意避免我们二人直接见面,我当面提交这些不合适。你呢……我也不觉得你适合出面,你毕竟如今手里没有编制的部队,若是冯继山逼急了想要解决你,你都难以抵挡。我听徐老那秘书都跟了他几十年,时候看你长大的。你能不能托他递给徐帅。”

    卢嵇点头:“这没问题,我整理一下两边的资料。只要徐金昆看了证据后点头,您拥兵北京,立刻捕杀冯继山。但我怕的是徐金昆未必会真的信,或者冯继山还有什么后招。”

    周梓玉喝了一口茶,神情如同喝酒:“第二步,就是在战事上操控了。我们几面为敌,北边的奉系,西边的阎百川,内部的皖系,南方的孙逸仙,都可能跟冯继山联盟,但我们更不能让冯继山窝在京津——”

    着,周梓玉拿了颗石子在地上划了几道白痕,简略勾出的轮廓,继续道:“我的计划是让冯继山北上攻奉系,但是我会以军粮不足的名义克扣粮食与枪械,让他熬不下去。他和奉系虽有沟通,但东北今年粮食收成不佳,由于你的炼铁厂买走了市面上大部分的好原料,东北的炼钢厂和兵工厂产出的枪支也不行,有限的资源面前,奉系也没粮没枪援助冯继山。”

    卢嵇道:“那阎百川呢?”

    周梓玉:“我下周就去阎百川。趁着他缩头乌龟还不敢四处联络,先的他起不来再,省的他从中再生事。我听阎百川乱七八糟心思不少,还想过找武人一而再再而三刺杀你?”

    卢嵇笑了一下:“这事儿倒不用担心,我还算是有个‘靠山’,这事儿基本七七八八解决了。”

    宋良阁坐在旁边,不用多想,就猜到这个靠山,怕就是江水眠。

    江水眠倚着廊柱嗑瓜子,周梓玉笑了笑:“那就好。等把阎百川得差不多,我要他交出一定的军备、钱财或者再交个人质出来。然后我就从另一个方向,和冯继山一同去奉系,如果他拖着不,我就战场上撤他的职。输了我就派人直接拦截,就地绞杀。当然……赢了就明他为了自保跟奉系真的干起来了,那就更好。”

    卢嵇缓缓舒了一口气:“能有这么顺利么……玉帅别觉得我多嘴。我这次回来的路上在想,真的太难了……”

    周梓玉有些严厉道:“莫要这样的话,事在人为。”

    卢嵇:“为了徐老?”

    周梓玉:“当然也为了我自己。我想要中国尽早统一,我想要内战尽早结束。我更想要效忠他。焕初,你不相信他是那个会统一中国的人了么?”

    卢嵇没话。他当然曾经是信的,但后来他渐渐发现,好像中国南北的人,每一个都有与生俱来的使命感,都觉得仿佛是天将降大任,都使出浑身解数为自己心里的正道一战。但究竟输赢,可跟你心里头的想法,甚至跟你的实力都未必搭边。

    卢嵇叹道:“我当然是信的。但我们信不信不代表结果。我不想这事情闹得结果是全国混战,更不想北京皇城根下再一次仗。”

    周梓玉却不认同他的话:“没有一条血路,哪有胜利的果实。”

    江水眠看着卢嵇低头吃花生没再话,心里道:怕是卢嵇看过了太多走不通的血路,他没见到哪一条有真正走向胜利的样子。

    她心里对政局有数,怕是到了1928年前后才有大概模样的统一,但那之后地方上的内战也并不会少,紧接着31年就有日本人入侵,又是十几年不得安生。

    周梓玉对卢嵇的态度略显不满,不过不如是周梓玉觉得自己人定胜天,觉得没有他会输的时候。卢嵇倒也没多什么,他一只脚还不利索,孙尧正扶着他起来,宋良阁一副起身送客的样子,卢嵇却挠了挠头:“那个……我今儿晚上要办事儿,还需要眠眠帮我……”

    他们从临城回来才几天,宋良阁觉得怎么着也算是没结婚,不该让这俩再住到一起去,只是他也认识周梓玉这号人物,周梓玉领人进来的时候,对江水眠客气叫了声“卢太太”,他手底下的军官也跟着这么叫,这明显就不是对姨太太的态度。他就纳闷了:“你把眠眠领到石园去了?”

    卢嵇想起这事儿,赶忙邀功:“对啊。我肯定不能她是我六姨太啊……我是明媒正娶的!”

    江水眠嗑着瓜子道:“他可不要脸了,早就订下婚约了,可惜我年纪,先放在苏州养两年。”

    宋良阁现在是知道这俩人几个月内发生多少没羞没臊的事儿都不吃惊了,道:“徐金昆见过了?”

    卢嵇:“还没有,不过他应该听了。”

    宋良阁:“也就是,徐金昆那儿,都以为眠眠是跟你正儿八经结了婚的。”

    卢嵇:“是啊。他还跟我恭喜过。”

    宋良阁这才仿佛心头平了一口气。因为卢峰的缘故,他也一直很厌恶徐家,要是徐金昆狗眼看人低的把眠眠当成姨太太,那他真是要憋一口气不可。

    宋良阁:“行吧。我今儿要找栾老和李颠过来吃饭。那就让她去吧。别给她弄那些口红抹的脸上乌烟瘴气的,她什么都不化妆最好看。”

    江水眠虽然心里一阵雀跃,却不敢面上表现出来,跑过去抓着卢嵇的手腕。卢嵇一手拄拐一手牵着她,一阵傻笑,她还一步三回头:“要不,你也去卢府住得了,那边房子多的很。”

    宋良阁可不想被被气死,硬邦邦道:“不用。”

    等江水眠快走出去,宋良阁又道:“别光惦记在他家吃。我……也学了几道新菜,你明后天就回来啊,我给你做。”

    江水眠赶紧甜甜的答应,卢嵇心道:老宋就你那做饭只能不吃死人的水平,你这是学了茄子炒梅干,还是要做菠萝炖土鸡啊!

    当天夜里,江水眠先睡,她大半夜醒来,卢嵇居然还没回来睡觉,她摸着楼梯下楼,就看见鲁妈端着茶在书房门口无声的着哈欠。她站在楼梯口声问道:“是谁来了?”

    鲁妈压低声音道:“徐老的秘书,估计还要聊一会儿,都已经两点多了,太太先睡吧。”

    鲁妈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就被拉开,徐老的秘书年级少也要五十多岁,穿着长袍马褂,带着个浅灰色的窄沿帽,手里拿着个文件夹,道:“少爷别送了,真是巧了我今日在天津。今天趁着夜色我就去北京,保证送到。实在的,真正为徐老着想的也就是你和玉帅了。”

    卢嵇有些疲惫,撑着门框道:“要是您今日不在天津,这事儿我怕还要再拖几天。今日把这个交给你,我就放心了,这事儿可能就有好的办法解决了。”

    那老秘书微微弓腰道:“冯继山不靠谱这件事儿,我觉得徐老心里未必没有数。但这些证据,是能给他定死罪了。”

    卢嵇只送了两步,还是鲁妈送老秘书下的楼,那老秘书还在跟鲁妈趣:“鲁,看得出来是卢嵇这宅子里伙食好了,你这是一年年的发福起来了啊——哎,孙哥,许久不见,卢嵇忙临城的案子期间,天津这边要你多费心了……”

    江水眠倚在楼梯口也松了口气。只要他送证据到徐金昆手里,徐金昆就可以把临城劫案的真相还原,到时候公众会骂谁,自有评判。

    只是第二日中午,卢嵇接到了北京来的电话,问秘书是不是已经回天津的路上了。

    卢嵇算时间早就该到了,徐金昆也给天津的办事处过电话,老秘书早就出发了,但徐金昆在北京一直没等到秘书。

    徐金昆这个秘书是前清时候家里的老奴了,自买了块西洋表给他,他就没有不守时过。徐金昆只是有些奇怪,卢嵇却觉得要大事不好。

    他立刻派人去查,结果消息证明老秘书离开卢府之后直接从英租北侧出城,开车上了京津之间的公路,但就是仿佛在路上凭空消失了,没有开到北京去。

    而此时此刻,冯继山都在北京,一直帮着徐金昆主持竞选前的事宜。

    就面对着人精徐金昆,他表现出了一系列的吃惊,茫然,帮着寻找起了这辆从京津高速上失踪的别克车。

    周梓玉知道了这件事,也觉得要不妙,一时间京津派出去不知道多少警察沿着两百多里公路搜寻。在周梓玉按照日程,必须拔营去山西的当天,终于有人在路途中段一处公路两侧的沟里,发现了一辆被撞击后已经不成形的黑色别克车。

    准确来,这辆车整体都已经变成了黑色。

    似乎是被体型大几倍的卡车前后撞击后,才被挤压成了薄铁,滚到沟里后不知道是自己发生了爆炸还是被点火烧了,由于已经被撞得完全不像一辆车了,再加上烧的黑漆漆的,中途几次搜查的车开过去都没有注意到。

    在车的残骸里,找到了变形的车牌。

    竟真的是老秘书的车。

    别卢嵇珍重万分交给他的那份文件了,就连他整个人都已经扯不出全尸来了。好一招毁尸灭迹。周围又连村落都没有,虽然有人发现在旁边的泥路上有疑似军车的轮胎印记,但国内的军车轮胎的品种单一,根本找不到源头。

    卢嵇在找到后,连忙带着人也亲自赶过去,他拄着拐杖从车上下来,看着工人正在把那黑漆漆的压扁的铁架子从沟里拽上来。徐金昆从北京赶来,比他还晚了一步,车刚停在公路旁,徐金昆就推开车门快步下了车,仰头望着那被吊起的车架。

    车架被放在了公路上,几个警察上前去寻找,徐金昆顾不上别的,也带了双白手套挤过去想要查看,没一会儿,警察捏了一个被火烧的变形的手表表盘出来,道:“不行了,撞得太厉害,人在里头当场就挤没了,再加上火一烧,什么都没留下。就有个这个,徐老爷,您认得么?”

    卢嵇也拄着拐杖跟过去,那块表盘躺在徐金昆戴着白手套的手掌里,卢嵇一眼就知道是老秘书的那块表,这个表他带了三十多年,卢嵇时候就看着出现在他手腕上了。

    徐金昆忽然双手一合,捂住了那块表带都烧没的表盘上,将头抵在白手套的手背上,微微弓下腰去,一句话都不出来了。

    半晌,徐金昆才道:“是他。”

    作者有话要:这篇文里除了夏恒比较恶心以外,其他人都没有特别恶的角色了。夏恒过几章也就出现了,也就活不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