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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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继山犹豫了很久,他从来没有和卢嵇合作过,但几次做过暗中的对手,他了解卢嵇的能力,自然也在犹豫,卢嵇可不可能狠狠反咬他一口。

    半晌,冯继山道:“好。”

    卢嵇道:“我对他连半分忠心都不上来,只是他的优点切合我的利益,他的位置保障我的安全。我是在一筐烂柿子里捡一个勉强看得过眼的罢了。往后柿子就没有看得过眼的了,我也不会再挑挑拣拣了。”

    这话,仿佛也是再,他之后再也不会如今日这般插手政界军界的事情了?

    人各有选择,卢焕初不比他们这帮子草莽英雄,人家脱离了这个乱斗的圈子,未必过的不自在。

    冯继山缓缓站起身来,卢嵇的话很简单了,他这次谈判仿佛算是成功了,但又不是因为他而成功的。卢嵇没有送客的意思,就依然懒懒坐着。江水眠坐在沙发扶手上,当冯继山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江水眠擦了擦自己也有点肿起来的指节,道:“你知道么?或许你错过了一个统一的机会。而徐金昆与周梓玉一倒,再一次统一,或需要到二十余年之后了。”

    冯继山猛地回过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水眠冷冷回头,道:“我我能知道很多没有发生的事儿,你信么?你不信也罢,你有后头几十年来看到这一切的发生呢。你的倒戈之路才走了一半。逸仙先生北上,却会病死,和平统一根本做不到。紧接着就是你为了防张家父子,等到第二年开春,你就会重复现在周梓玉在做的事情——攻奉系。奉皖可能联手,把你退出去,逼你下野。到时候依然会有中原大战,依然会有武力统一。这会儿徐金昆提出来之后人人喊的武力统一,到那时候就会成为所有人的共识——”

    卢嵇微微瞪大了眼睛。

    冯继山觉得她每一句都在胡扯,一个十来岁的丫头,还什么预见未来,什么“孙逸仙病死”“什么中原大战”,冯继山惊惶起来,拔高了嗓音,张口就道:“胡八道!!”

    江水眠一笑:“中原大战纠缠不已,几大派系一个个死灰复燃。北伐战争势必进行,到时候奉系与南派共治天下,却又内讧不断。紧接着——来了个大惊喜,日本人入侵了。窝里乱斗着,外头挨揍着,派系分裂着,对英美洋大人们祈求着,冯继山,你未来会下野会上位,会看到一切的一切,就是看不到新中国了。不过对你这样的人来,看不到新中国,也是一种幸运了。”

    冯继山已经觉得这混战从民国初年持续到现在,十一年,已经够长了——在她口中,事情多的仿佛还看不到尽头。

    他喝道:“你日本人觊觎我中华?倭国,就算是兵力强大了?也有吞象的胆子?!若真有那一天,我冯继山第一个——”他猛然意识到,在江水眠口中,似乎只有被外敌入侵,只有比现在还屈辱危急,才可能阻止军阀争权的本质,才可能迎来表面的统一……

    他仿佛被掐住了喉咙,又觉得这个解释仿佛才是最合情理的。

    冯继山低声,嗓子发哑:“一派胡言……”

    江水眠忽的又笑了:“我随便的,你也信啊。不过挺好,你这辈子,就沉沦在今天这般的权斗之中吧。生于忧患,死于忧患,为您老未来二十年的沉浮提前送上一句恭喜啊。”

    她抬起手来,无比嘲讽的笑了笑,对冯继山拱了拱手。

    冯继山想什么,却忽然被她的“预言”全堵在嗓子眼里,一个字儿也不出来。他想:我……我信奉基督,我……我对民行善……

    但除此之外他都做过些什么,他自己心里也清楚。

    冯继山溅满泥的靴子大踏步的,逃也似的走下楼去。鲁妈正在叫丫鬟把地毯卷起来,送去下人房洗净,一行人匆匆走出洋楼,她连个正脸也没给。孙叔是送到门口,更像是为了把他们都赶出去,关上了大门。

    随着汽车和院子内军车的声音离开街道,卢家花园内才一下子动起来,孙叔不顾身上的血迹,跳下游泳池:“都过来帮忙拉一把!有没有刀子,他们被绳子绑住了!孙尧呢,孙尧是不是不能开车了,谁还能开车!送他们去医院!”

    鲁妈叫着丫鬟们上楼:“别怕,把他们的尸体都拖出去,把地上擦干净。叫什么叫!不就是一点血么!不就是死人么,他们都该死,跟过年的猪羊鸡鸭有什么区别!”

    江水眠拽住鲁妈:“鲁妈,没受伤吧,你先去换一身衣服吧。”

    鲁妈在楼梯上回过头来,扶住江水眠的手,想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她知道江水眠会武,会弄些刀枪,以前也见过她没长大的时候在院子里练枪。但刚刚那角度刁钻血肉横飞的几枪是她开的,仍让鲁妈很难跟她联系起来。

    不过想来,江水眠几乎时时刻刻在卢嵇左右,跟他走南闯北,应该已经见过很多场面了……

    鲁妈笑道:“我没事。是我该见见场面,也是我们懈怠了,没替五爷守好家。太太先去楼上歇吧,他们没去三楼,应该还都是好好地,下头我们来收拾。”

    卢嵇也点了点头,半拽着江水眠上楼去。

    江水眠有点沉默,她进了三楼卧室,刚刚的纷乱、枪响、对峙仿佛都是错觉,这个房间一如他们去北京之前。她忽然摘掉帽子拆开发髻,快速脱下一群,脚一抬甩到沙发上去,气势汹汹的光着脚穿着内衣跑进浴室里。

    卢嵇:“眠——”

    还没完,江水眠用力扣上了门,一字一顿喊道:“我、要、洗、澡!”

    卢嵇连忙抬手:“好好好,你洗!”

    他坐在沙发上,抠着裤腿上几点血迹,惴惴不安了起来。难道江水眠是因为他同意所以生气了,亦或是她不赞同他的选择?

    江水眠一贯洗澡磨磨唧唧,这次确实跟仗似的,不到五分钟,头发都没有洗,就穿着睡衣披着浴巾开了浴室的门,一阵热气跟着蒸腾出来,她光着脚跑出来,看都不看卢嵇一眼,蹦到床上,脑袋蒙在枕头里。

    卢嵇脱了外套,心翼翼的靠近床边:“眠眠?”

    江水眠一阵拳脚踢锤床:“我生气!我生气!他凭什么闯进来,这是我们家!就连徐金昆都不敢来,只能约你在石园见!从来没来过外人,凭什么!”

    卢嵇失笑:“因为这个?”

    江水眠弹坐起来:“因为好多……我不上来,我就是感觉到被冒犯,也不止如此,我感觉……”

    卢嵇笑起来:“你感觉不能那么快意恩仇?”

    江水眠觉得这种法显得很孩子气,但确实找不出来更合适的了。她又摊平在床上,伸开脚:“对。”

    卢嵇跳到床上来要挠她痒,江水眠挣扎了两下,忽然抬起手来,摸着他的脸:“你不生气么?你就不难受么?”

    卢嵇胡子很扎人,他趴在她身边,两只手还在数她肋骨,卢嵇眼睛垂下去,嘴唇勾起来:“生气。但我就不能像你一样去他。是难受,我更是迷茫……眠眠,你刚刚的那些什么以后的事儿,你怎么能想出来的。”

    江水眠在玩枕头:“因为我确实知道。你也应该记得,我时候……就、就不像个孩儿。你就当我是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类似于通灵吧。”

    卢嵇:“所以你很早就知道了——未来可能会发生什么?”

    江水眠点头:“嗯。”

    卢嵇:“所以你那时候才会出来那一番话?”

    江水眠:“哪时候?你刚刚?”

    卢嵇拽住她乱玩枕头的手:“不,我是在临城的时候,我们下山之后,你来找我,你过的。”

    江水眠确实有点没心没肺,就记得干事儿,忘了自己过的话,还一脸懵道:“我了什么啊,你呼噜?”

    卢嵇恨铁不成钢,把她湿漉漉的红绳从衣服里挑出来,道:“你未来还有好多仗要,要到二十多年后,你会保护我的。”

    江水眠这才想起来,神情大窘:“是么?我不记得了?”

    卢嵇那时候迷迷糊糊听清了,并没有什么感觉,但今日江水眠却忽然起来,她确实知道未来可能会发生什么。虽然卢嵇觉得这事儿真假未定,但她显然是认为自己知道的……在明知未来情境不好的时候,她却出这样一番话。

    卢嵇总觉得自己亏了。或许是自己是那个追着她跑的人。其实仔细想想,不止这会儿江水眠维护他,她很早很早开始就理解他,也替他气愤替他不平了。

    红绳被他拽出来,戒指沾了水,滴溜溜的转,江水眠两手放在脑后,道:“你你迷茫什么?”

    卢嵇笑道:“我想做的事,已然做不成了。其实你的没错,徐金昆若是倒了,几年之内是不会太平了。而且其实我也明白,我也不太能做成我想做的事了。这些兵工厂涉及的利益太大,围绕着他们只会发生战事,我虽然还可能管理它们,但既然不在权力中心,以后很多事都不是我做主了。”

    江水眠撑起身子来:“那你算怎么办!你投入了这么多——”

    若宋良阁是命运多舛,卢嵇就是一路的怀才不遇。他大学即将毕业的时候,本来可以回国和他哥走一条路,却没想到他哥被刺杀,他也与南派割裂;等到学成回国,他想要带兵仗,在保定投入了不少精力,参与了几场战事,最后却被挤兑走,给徐金昆做了嫁衣;等到这会儿发展军工,他终于做成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一路扶持徐金昆也是为了徐金昆稳定华北后,他能够再恢复工业,一展宏图,却不料徐金昆刚上台没多久就遭遇此等情境。

    如今卢嵇也开始迷茫了,他学了一肚子知识,也有本事,却不知道改做什么好。

    卢嵇叹:“你也看到了这些。我是不想在涉足华北华南的混战了。够够的了。或许我会回香港一趟,处理些事情。”

    江水眠惊奇:“你不是不想回香港么?”

    卢嵇勾唇:“那个老头子已经半死不活了,我回去他也恶心不到我了。你知道当初我再德国读书,遇险之后他为什么那么拼命找我么?”

    江水眠摇头。

    卢嵇:“有时候就是报应。老头的几个儿子们,没一个生出了孩子,连个女孩儿也没有。然而他不要钱似的送出去的女儿,却全都生了儿子。若不是因为多年前我和我哥逃回香港,改掉了徐姓,他现在连个卢家的儿孙都没有呢。”

    江水眠摸着他下巴的胡茬:“你算接手?长住香港?”

    卢嵇却又皱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眠眠,快意恩仇是属于你的,属于我的只有步步为营。然而现在局势变化太快,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你别怕,我有靠山的。多少人一时风光,结果又如何?我半生没有拥过大权,没有呼风唤雨,好歹……也算个平平安安。你也会跟着我平平安安,用不着你在未来那么多年保护我。”

    江水眠手指一直在挠着他下巴,从鼻翼里闷哼一声:“嗯……我生气,但我又不生气了。他们得意他们的,结局我心里有数。我不要你手上沾血,不要你一时可以身在高位肆意妄为,这样就挺好。至少你还有点钱,勉强有我跟着你的理由。”

    她罢勾唇笑了:“别迷茫。你满肚子知识,就算这年头实业无门,可迟早有用到你的时候。你才不是怀才不遇,我知道你做了多少事的——”

    卢嵇松开手去,趴在她身上,不留情的拿体重压着他,笑道:“嗯。怀才不遇,也总比妻离子散好的多。我宁愿一辈子在山沟沟里种地,拿自己的本事去开发插秧机,也不愿过徐金昆、冯继山这样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今天忘了,明明写完了,忘了设定时间了。不过写的有点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