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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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城一如既往地热闹,赛武大会被推上了决赛的日程,万国博览会也达到了观览人次的最高峰。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各大餐厅酒店都被预定一空,不论多么高价的客房也被住满。

    江水眠甚至觉得仿佛在天津发生的事儿都是错觉。

    有一部分已经输了的武行已经撤走了,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买了票,在拥挤的坐席上算围观决赛,只是赛武大会的门票价格被炒得远超电影,一票难求了。

    四组洋人,八组华人。分为徒手搏击和兵器搏击两类,估计会各产生一个冠军。江水眠自然是上场代表中的唯一女子,她也看到了那次烤肉季里见过的尚师。他精通拳法,是北京的形意门传人中最重要的一支,方脸高个,一身马褂站在台上,也对江水眠和宋良阁微微颔首。

    李颠也随着其他几人一同走上台去,背着手站在江水眠身边,轻声道:“你前两天回天津了。”

    江水眠点点头。

    李颠拧眉:“……是发生什么事了么?看你脸色……似乎有事儿要发生。”

    江水眠抬眼:“你能看得出来?这么明显?”

    李颠仔细瞧了她两眼:“嗯。你就跟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俩人正着话,其他兵器搏击组的人也上了台来。有个是广东出身在上海开武馆的师父,带着七八个徒弟,不是大门派,用的武器却很刁钻,让人不敢觑;另一个则是李颠和江水眠的熟人了。

    李沛虽然腿被了一枪,但竟然看不出跛脚,或许是恢复得好,或许是腿裤腿里装了什么东西,他快步走上台来,竟转头对江水眠摆了摆手,娃娃脸上笑的热情洋溢,道:“许久不见。”

    宋良阁虽冷脸不答,江水眠却笑靥如花,道:“许久不见。没想到腿上穿孔还能活蹦乱跳,当真是佩服啊。”

    李沛是作为栾老门下上场的,前些日子里栾老的一些徒弟徒孙一路入决赛,技艺高也肯拼,虽有江水眠作为一匹黑马吸引众人眼光,但栾老的门徒还是令人交口称赞的。可到了决赛,忽然这个从来没在南北武行露过脸的阿沛却被安排上场,怎么都让人觉得有些不服——有些人去找栾老理论,还被咳嗽不已的他痛骂一顿,心里自然更气恼了。

    李沛也无所谓别人的眼光,他上了台来,居然一条胳膊搭在了李颠肩膀上,笑道:“弟,这就是你师姐?怎么着,一直也没给我介绍介绍?”

    李颠身子一僵,咬住牙没话。江水眠不太了解这兄弟二人的过往,但三四年前李沛已经是干习武杀人这行有些年份了,也就已经跟在夏恒身边了,而那时候李颠几乎不会什么武,也别的本事没太有,每天被亲哥呼来唤去还不如条狗。这兄弟之间的不平等关系或许好多年前就产生了,李颠明明已经手底下有几十个徒弟,做事儿也算撑得住场面,却面对李沛,仍然有一种——压抑的恨和恐惧。

    江水眠笑了:“李颠,你倒是跟我了好几回,你有个武功高强,杀人技术更高超的哥哥,跟我夸得天花乱坠,我今儿才知道,原是见过的,还从我手底下跑掉的。若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当哥的呢,你倒是长得着急,比你哥还高半个头去。”

    李沛比他弟弟要矮不少这件事儿,可能一直是他痛脚。或许也是他时候习武太早、太着急,才让自己一直没长开,娃娃脸个子的。相比之下,李颠往往一脸不高兴,人瘦削又高个,就比他哥显得成熟不少了。

    江水眠一想,忽然觉得——她自己不就也是娃娃脸个子么!可她习武不算早了,最早几年也都跟玩儿似的,宋良阁从不苛责,那她为什么也长不高啊!

    李颠瞪了江水眠一眼,一副逢场作戏的让她别了,心里却暗爽了一把。

    他倒是没想到江水眠会替他话。

    李沛咬牙切齿的微笑道:“是么?我倒是很期待跟你见一面。卢太太,真的输赢还未必呢。上次若不是因为你先生手里有把枪,你该是谁死?”

    江水眠也笑了:“我也惦记着很久了。若不是因为你拿了两根铁棍子,我手里拿了两把短刀,否则还不知道你能不能走呢。”

    这边儿的针锋相对,宋良阁却混不在意,他见过李沛,当年的事儿李沛也有参与。不过对于宋良阁来,反而懒得报复他。若是遇上了,眠眠必定会赢得。他插嘴道:“眠眠,你瞧那两位洋人的兵器,别总关注中国人圈子里头的。”

    这话,仿佛是李沛不足为惧。

    李沛早就眼看见宋良阁了,笑嘻嘻道:“哟,宋先生,也算是有个四年没见了。我还以为您那时候是在仓库里折了腿去游海了,没想到今儿摇身一变,又好了!这可真是可喜可贺,我还以为拖了那么久,您非要截肢不可呢!”

    宋良阁懒得理会他孩儿似的挑拨人,他上去代表江水眠去抽签,好确定兵器搏击组的对手安排。江水眠却听不得这话,她若是浑身有毛,人便跟愤怒的猫似的能炸成一个球,嗓子眼里都烧的疼,踏上一步一把揪住了李沛的衣领,下一秒就要去扣住他脖子!李颠却忽然伸出手来,背对着李沛,拦在俩人之间,对江水眠道:“开赛之前别动手。这好歹也算是竞技场,若是出了矛盾,会被除名赶出去的。”

    江水眠怒的真是后牙咬的咯吱作响,李颠却对她比着口型道:“赛场上,你死了他,都不算犯规。”

    江水眠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怒火来,李颠扶住她肩膀,都不回头看李沛一眼,带着她往抽签处走去。六个纸签,三组数字,抽到的纸签为同一数字的即为对手。

    宋良阁抽了八号。

    李沛慢悠悠踱过去,捡了个纸签,开是六号。

    江水眠略显失望,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别人是六号,李颠却伸出了手,缓缓展开纸签,抬起手来,常年不讨人喜欢的冷脸上微微笑了起来:“哥,我是六号。”

    李沛脸上表情很无趣:“哦。知道了。颠儿啊,到时候你随便选兵器吧。”

    李颠微笑:“不能随意。师姐曾从手下败将那里缴获了一对儿铁锏送我,让我拿去玩玩,想来用那个正合适。”

    李沛脸上神情一僵,瞪向李颠,那种眼神,仿佛他从无数次用自认威慑甚至威胁的目光瞪过他,他对自己的这眼神尤为有自信,特别是用在李颠身上,仿佛知道他一定会恐惧,一定会听话。

    李颠却迅速避开他的眼神,望向江水眠:“师姐,你是哪个?跟那个马来西亚棍术的一组啊。”

    江水眠点了点头,待到大家下台要各自做准备的时候,江水眠忽然拽住他胳膊:“你觉得你能赢他么?”

    李颠回过头来,抿紧嘴唇:“你觉得我不能赢他么?我是你教出来的。”

    江水眠:“不,我的意思是,不论你能不能赢他,我希望你能把他成残废。”

    李颠愣了一下,江水眠这样对他有要求,他还显得很高兴:“多年前的事,我一定会为你报仇。也为了宋师父。”

    江水眠却摆了摆手:“那些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我要杀夏恒,他在,就容易给夏恒溜得机会。”

    李颠转头望了一下主席台,夏恒今日还没有来。他道:“你确定?我听人夏恒带了一部分兵过来自保,兵就在北京城外呢,而且徐总统也没有杀他的意思……好歹也是个人物,会不会……”

    江水眠冷笑:“他外头的兵都会很快不在,我杀了他又何妨。再,这会儿,是我非要杀他不可了。以前是我不把报仇当回事儿了,心里淡了些就不太着急了;但现在不一样,阎百川方面藏的有些计划,夏恒是来北京呼应外界的棋子,我不杀他,就挡了很多人的道儿了。”

    李颠搞不太明白江水眠的这些权势上的事情,但他听懂了要求,点头道:“我能做到,就一定做到。不能做到,我也要尽量做到。”

    李颠和江水眠的对战分别都是在第二与第三场,最早还是印度的武技高手对上那广东来的武行。江水眠他们只坐在旁边围观。

    印度人的软剑,剑柄普通,剑身却有一米三长,抖起来就像是一条灵活的银色带鱼,那广东的师父看得出来武技精湛,对战经验也丰富,却从来没和这样的武器过,显得有些无所适从。挣扎许久,略输一筹,虽让人感慨,却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印度选手成功晋级,而其他人也都开始不得不思考如何对付这门在亚洲并无太大名气的印度武术。

    而武术搏击之后,这中心的大台子空出来,下一场则是空手搏击的第一场。

    是尚师的武行,对上外蒙古的摔跤团选手。

    不同于中国的拳掌练家子大多精悍矮,洋人组晋级到这里的空手搏击选手,大多身材高大或粗壮,有明显力气与吨位上的优势。江水眠已经有些为尚师担心了,却没想到尚师自己不上台,而是从看台上叫了一位弟子来下场。

    准确……是个三十不到的女人。

    有着尚师一样的方脸,不太好看,也不太年轻,梳了个素髻,穿着件红色撒花短褂子配着黑裤子黑布鞋,胳膊上还套着套袖,脸上有厨房灶台的烟火油气,仿佛是刚刚解开围裙从家务脱身的已婚妇女。她还带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刚哄好孩子,把给孩子买的零嘴也放在座位上,两手在裤腿上抹了抹,走了下来。

    这是武行出现的第二位女武者了。

    而且是尚师直接让她出席决赛,俩人站在一块儿,那女人就是尚师年轻时候穿女装的模样,显然的父女。

    宋良阁在江水眠长长哦了一声,叹道:“尚师把宝贝领出来了。”

    江水眠转过头去:“什么?”

    宋良阁指了指那女人,道:“尚桂香,尚师唯一的闺女。她比我好多岁,我记得我十七八岁去尚师家玩的时候,她也就十一二岁,有在学武,灵性极了,简直是一帮子里的翘楚。后来嫁人了,尚师怕她嫁不出去,就没跟婆家她会武。她性子本来也就老实安静,后来她结婚好多年后,偶然见过一回,她已经臃肿了,瞧不出来以前练武的灵气样子了。”

    是不到三十,但这个女子确实身材略臃肿,也显得不太年轻了。

    宋良阁道:“本是听她婆家待她不太好,什么活都让她做,还嫌她蠢钝少话。不过她也有一身干活的力气。只是后来她那丈夫和婆婆瞒着她,强弄了一房妾回家,她大怒起来,竟拿了家里的磨盘,砸断了她丈夫的腿,也把婆婆吓个半死。她丈夫倒是没死,非要把她送进牢里去,尚师花了好多钱和关系摆平了这件事儿,把她带回家了。不过算来,这孩子应该是她归家之后才发现的。是她那窝囊前夫的孩子。”

    “不过因为是女儿,婆家也不愿意要这个孩子。她就自己养大了。这些年她都跟尚师住,给尚师的徒弟们做饭收拾房间,买菜扫院子之类的。她也练武,就是不怎么在人前练。但我听尚师的弟子,偶然路过院看见尚桂香练武,简直惊为天人。但她话少,也不多走动,只是偶尔尚师出去忙了,她帮忙指点一两句徒弟。但形意的拳法,靠体会,靠揣摩内劲儿,在这种揣摩意会上,女人总要强男人一步。我听有人,她或许已经和尚师的水平,可以平起平坐了。”

    江水眠:“尚师藏了她多年,终于肯把她带出来了。”

    宋良阁:“或许是她连嫁人都隐瞒习武一事,后来因会武生了争端,她耻于告诉别人自己会武,只想做个照顾别人的角色——或许是见了你,她才觉得女子会武也可以风光,也可以大声。或许是看了你的报纸,她才想出来主动试一试呢。”

    作者有话要:尚师其实算是以尚云祥为原型,他确实有个习武的女儿。后来也传承了他的衣钵。

    至于是不是这么厉害,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