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朕太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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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内久久没有回复,殿外的积雪还未化尽,兰溪竹就这么直直跪在地上,眼神坚毅。

    他不知道齐珩为什么突然不待见自己,但是事出紧急,他不得不亲自来找齐珩。

    如果皇帝不见自己,他就跪在这里,一直到齐珩愿意见他为止。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才传来了一道沉沉的声音:

    “进来吧。”

    兰溪竹的身体抖了抖,跪在地上的腿都麻了半边。他撑着剑站起身来,缓缓踏进了阳殿的大门。

    “陛下……”

    他一步步走进了齐珩的案桌边上,鞋袜被积雪化开的水浸湿了,沉甸甸的,难受得很。

    齐珩面若寒霜,站起身来靠近他,然后抬起他的下巴,逼着他跟自己对视。

    “兰溪竹,你好大的胆子。”

    他出的每个字都仿若从齿缝里蹦出来一样,低沉而又夹杂着怒意。

    兰溪竹的下巴被捏得生疼,却也只是敢怒不敢言。他不知道齐珩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般粗鲁,明明前几日还好好的。

    “你穿着这身进宫,是要向朕示威吗?”

    阳殿不准配剑入内,齐珩给过兰溪竹特权,可他向来也守着规矩,从未带着兵器出现在御前。齐珩未召,他却擅自入宫请召,还是这样一副装扮,这落在别人眼里,可不就是大逆不道吗?

    只是兰溪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今日是不是会犯了齐珩的忌讳,他只知道自己若是还不进宫请兵出征的话,北境怕是随时都会有危险。

    “陛下,北狄已然发兵,企图攻密云,为何迟迟不下召?”

    这一次,兰溪竹的目光甚至带着几分质问。“微臣无心冒犯,只是大敌降至,理该迎战。微臣再不带兵前往,只怕密云……”

    他没有继续下去,想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

    塞北不能没有兰溪竹,正如西南不能没有兰溪旌一样。偌大的南衡,要是离了兰家这两个将军,彼时邻国大敌压境,怕是挺不过一个月。

    “兰溪竹,你过来找朕,真的没有一点私心吗?”

    齐珩毫不客气地放开了他的下巴,甩了甩衣袖,坐回了龙椅上。他面色沉沉,周遭的气氛也变得更有压迫感了。

    兰溪竹闻言一怔。

    他果然是……不放心自己。帝王就是帝王,永远都少不了猜忌怀疑的心思。

    他是齐珩,一个百般凌辱自己的人,一个从未相信过自己的人。纵使他兰家忠心耿耿,纵使他们从未有过二心,齐珩自始至终都防着他们。

    兰溪竹突然觉得自己心痛得厉害,快要喘不过气来。

    猜忌就猜忌,压就压,可这次的事是关系着南衡北境子民危亡的大事,怎能轻易耽搁下来?他在衡都多待一天,密云的子民就多一分危险。

    “陛下是疑心微臣?”兰溪竹戚戚一笑,“若是兰溪竹心怀不轨,对国不忠,在塞北做了什么对不起南衡的事,用不着陛下,左相大人就会亲手把微臣了结了。”

    兰家家风,严谨至此。

    齐珩悬在半空中的手指轻微颤了下,他动了动唇,但还是没有开口答话。

    他也不想怀疑兰溪竹。

    他这两天把自己闷在阳殿,除了召见子书珏,就是练字静气养神。

    现在看见兰溪竹的脸,听见他的这番话,仿若突然明白自己这几日郁结在心中的不快和怒意是从哪来的。

    原来他并非真的生气兰溪竹会造反,也并不是恼怒北狄和希兰的挑衅。

    齐珩只是害怕,他害怕兰溪竹真的想反了自己,怕他从里到外都彻头彻尾地恨着自己。

    可是明明,他是最没有资格害怕的。

    他在兰溪竹身上留下的,除了强势的侵占以外就是屈辱的印记。他要是恨自己,那也是十分理所应当的一件事情,他害怕有什么用。

    身为一个帝王,应当杀伐果断,铲除异己。但是齐珩有时候会扪心自问,是不是真的做到了一个帝王该做到的那样。

    不,没有。

    就算兰溪竹真的有那个心思,他也舍不得杀了他。

    齐珩心想,若真有那一天,他会把兰溪竹锁在皇宫里,锁在阳殿里,把他绑起来,让他再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见齐珩低垂了头不答话,兰溪竹抿了抿唇,开口道:“陛下又担心微臣躲在塞北不回来吗?”

    齐珩抬起了幽深的眸子,仿佛在酝酿着什么情绪一般。

    “只要陛下下诏,微臣立马谴回。”他的眼中泛着希冀,仿若已经退了很大一步一样,以为做出这样的许诺,齐珩就不会再把自己压在衡都。

    兰溪竹当下便“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然后磕了个头,行了一礼道:“陛下,微臣愿请兵前往塞北抗敌,求陛下允准。”

    看着他如此倔强,齐珩长叹了一口气,薄唇轻启:

    “朕……允了。”

    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若是这个时候还不派人过去,密云怕是撑不了多久。其实就算他今天不来求自己,他也会将出征的诏书在傍晚前送到兰府。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他和兰溪竹的恩怨波及到底下的百姓身上。

    这句话让兰溪竹如蒙大赦,他的眉梢瞬间染上了狂喜:“微臣叩谢陛下。”

    见到他这副样子,齐珩心里的大石也落下去了几分。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想相信兰溪竹会叛国。他的心中就算没有自己,也装着黎民百姓。

    兰溪竹靴上和膝上的水淌了出来,不过一会儿就被地龙烧干了。

    积雪化水,挂在身上肯定很难受,这人也是个倔的,竟然真就在这寒月里老老实实地跪在雪中半天。

    齐珩的心又不争气地软了几分。

    他将兰溪竹用手拖了起来,拍了拍他手上的灰。

    这次是他错了,不该在事情未查明之前就把气撒在兰溪竹身上。苏未辰的没错,像他这样的人,人家能喜欢自己才奇怪了。

    “你今天过来就为了这件事吗?”

    兰溪竹有些受宠若惊,他想要收回手,却被齐珩突然制住了。

    “此去一行,善自珍重。”

    齐珩尽力放轻了声音,望着兰溪竹冻得泛白的唇,心里涌上一股内疚。

    兰溪竹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以为他总算减轻了疑虑。

    不知为何,他仿若一个受气的孩子突然被主持了公道一般,心里又欢喜,又涌上了一股委屈。先前被怀疑的憋闷顿时退散了几分,他的眼中闪着晶莹的光泽,鼻尖也酸了几分。

    兰溪竹觉得自己太矫情了。

    可是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你若是对他不好,他并不会将这份恶意放到心底,你若是稍微对他关怀几分,他就恨不得将那份善意全部还回去。

    “陛下……也是,珍重。”

    齐珩泰然地点了点头,问道:“你要多少兵马?”

    “……五万。”

    这个数字已经是底线了,北狄那边有二十万兵马,他手里若是拿不出十五万人,恐怕会很吃力,必得死伤惨重。

    至于胜败就不在兰溪竹考虑的范围内了,他守着塞北这么多年,甚少败仗。

    就算这次是北狄人蓄谋已久,也不过是一群蛮民。他比那帮蛮人多的是战术,玄羽骑和北戎军在他的带领下以少胜多的事干得多了。

    齐珩从未质疑过他的能力,不过听到这个数字之后还是皱了皱眉。

    听子书珏,塞北那边只剩十万兵马了。

    “朕再给你加三万,清点过后便启程吧。”

    然后他便不再言语,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兰溪竹行了个大礼,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下。

    阳殿静了半晌,依稀能听见屋檐上冰锥化冻低落的“滴答”声音。

    “子书,朕对他是不是太心软了。”

    齐珩望着窗外出神,嘴唇轻轻翕动了两下。

    方才那般强势的模样还没撑多久,看见兰溪竹含着怨的眼神和凄惨的笑意,他就不攻自破了。

    这时,身着一袭白袍的子书珏才从屏风内走出来,他的脚步很轻,步履款款,让人听不出来这后面一直躲着一个人。

    “陛下为何不反着问问自己,是不是对他太强硬了些。”

    子书珏的声音温润清澈,这句话让齐珩瞬间清醒了几分。在他还没答话前,子书珏又乘胜追击道:“陛下算何时立后?”

    齐珩犹如乌木般的瞳孔微微放大,俊颜上划过一抹躲闪之色。

    他好像很久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情了。“朕……不知道。”自从上次钦天监跟他胡扯了一番后,他已经把立后的事情暂搁脑后了。

    皇后对于齐珩来可有可无,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算顶着朝臣的压力也要把它一直空置在那里。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心有所属了。

    齐珩沉沉呼出一口气,敛了心思,决定暂时不去想那些事情。

    “之前你的那件事的进展可有眉目了?”

    子书珏颔首应道:“微臣已经查明了,他最近确实不太安分,和昭王殿下联络频繁的也是他。”

    齐珩谛视了一番摊在案桌上的卷轴,语气平淡如水:

    “希兰和亲使者已经候着了吧,南衡使团缺个接亲使者,就让他去吧。”

    既然太闲,就找点事情做。

    这衡都当真是一日都不得安宁。

    “那微臣……便去拟旨了。”子书珏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