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夏日倾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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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她舍不得就这样仓促地结束。◎

    来人是会所的专属客户经理。

    他在门外鞠躬示意, 得到允许,便缓步走入,手里捧住一方胡桃木匣, 里面装着一碟外观平平无奇的落花生。

    黎盖伦酝酿多时, 最想抛出的问话无端端被不速之客断,略带嫌弃地问:“这是?”

    会所经理并未察觉气氛中的冷异,笑容可掬。

    “几位真是很懂吃, 我们的老板祖籍广东江门, 这些陈皮花生亦是每周从新会专程空运来, 在港城绝对买不到, 不仅入菜好吃, 当作日常零食也别有风味。”

    几人又疑惑地看向被放在桌上, 色泽澄明饱满的带壳花生。

    庄律森此时出声解释:“是我先前看苑苑似乎很爱吃配菜里的花生,所以出去询问了餐厅,好在他们很乐意额外提供。”

    陈棠苑恍然反应过来。

    用餐时她的确发现这间餐厅的花生意外的香脆,所以不仅菜品里用作点缀的少量花生仁, 就连豉汁排骨里的卤花生都没被她放过。

    想不到他连这些细节都看在眼里。

    他话讲得随意, 但她仍是受宠若惊地点了头:“是, 我的确是觉得好吃。”

    “等等, 哪道菜里有花生?”黎盖伦问, “怎么我一粒都没有见到。”

    陈棠苑霸道地扬起下巴:“我一个人夹光了, 不可以吗?”

    “没关系, 我们还额外有多准备一些,晚些可以直接带走。”

    “有多好吃?我上回来怎么没注意过。”方靖莘径自抓了几颗尝过, 而后翘了翘拇指, “是不错。”

    这位经理自己亦是会所老板的同乡, 听到家乡特产收获褒奖,继续积极介绍起来,从第一产区的柑树种植一路讲到烤制工序。

    陈棠苑手中反复绞着覆在腿上的压花餐巾,再是玉盘珍馐也无心享用。

    想不到他离开包厢出门,还会专程去询问这些连她自己都没在意太多的细枝末节。

    一整晚,他既要耐心应对来自她朋友的古怪提问,还要分出神去留意她,几乎没怎么动筷。

    而在黎盖伦道出那些尚未挑明的真相之后,他的礼貌克制好像不足以维持下去,甚至在听到她想要出言解释时的刻意回避都不算掩饰。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在这方面应该早与她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可此时过分反差的沉默无不在昭显着他的意外。

    陈棠苑抿了抿唇,试探性地取了一把花生放到他面前的空骨碟里,若无其事道:“你也吃呀。”

    他垂眸看着她的动作,搭在桌上的手指动了动,浅淡地“嗯”了一声,似乎找回一点失态前的泰然。

    大姐从不需要向谁示好,无论他是否领情,也至多做到这一步。

    陈棠苑除此之外再没话讲,伴着餐厅经理滔滔不绝的背景音,开始自顾自专心剥花生。

    “老话讲,一两陈皮一两金,这些八年新会陈皮经过烤制,同样可以直接食用。”经理继续邀请品尝,“与我们餐厅提供的甜品陈皮红豆沙是来自同一个产区。”

    黎盖伦抱臂坐等了半天,却见这位经理在方靖莘的捧场下越越起劲,就连陈棠苑也配合地加入了品鉴会现场。

    他略显不耐地皱起眉,手上不经意地一滑,将筷子摔落在木地板上,制造出一声突兀的钝响。

    “哎呀,筷落筷落。”

    黎盖伦双手合十拍了拍,嘴里还不忘顺势讨句口彩。

    “不用。”黎盖伦把手一摆,径自俯身拾起放在碗边,不经意道,“差不多也该走了。”

    屋子里轻松的气氛随之褪去,不合时宜的静默再度攀延。

    陈棠苑知道黎盖伦还不准备放过那个被断的话题,抓紧附和道:“时间是不早了,我们现在回去吧?”

    “急什么。”黎盖伦果然悠闲下来,手里掐着一枚花生,两指一捏挤压出清脆的爆裂声,“专程为你问来的新会特产,怎么好浪费?”

    陈棠苑:“不会浪费,我可以包。”

    话音方落,一个先前用来装甜品的宽银勺从左边伸过来,悄悄摆到她碗中,滚动出大半勺已经剥好的花生。

    陈棠苑顺势转过头,看到庄律森面前的骨碟里整齐地叠起一簇空壳。

    原来他并没有在吃,只不过是替她剥壳。

    她还在愣神,他朝她弯唇一笑,问:“不想吃了?”

    “不是。”

    陈棠苑回过神,声道了句谢,用餐巾擦了擦手。

    才要接过勺柄,勺子又被他自觉地抬起来,直直送到嘴边。

    他的距离骤然拉近,另一只手悬空在下方虚接着。她脸蓦地一红,踌躇片刻,看他仍坚持,只能就着这个喂食的姿势斯文地张开嘴。

    酥香溢满口腔,带着草药的回甘卷上舌尖。

    不知为何,明明是同样的食物,被他投喂,连味觉都能多敏锐几分。

    “受不了。”方靖莘不满地大呼叫,“吃了一晚上狗粮。”

    陈棠苑到底是面皮薄,被好友一揶揄,立刻阻止他继续喂下去,按住他的手道:“好了,已经吃不下了。”

    “我走,我马上走。”方靖莘笑着,推了黎盖伦一把,“你也不好坐在这里碍事。”

    不容反对,便连拉带拽地将人拖起来,朝门外攘去,远远地扔下话:“你们继续。”

    黎盖伦这枚定时炸.弹被安全拆走,陈棠苑挺直的背脊松了松,忍不住暗吁一口气。

    而身边人像是对旁人离去的动静置若罔闻,一言不发地放下餐具,又撕开一张湿巾,捉起她的指尖专心擦拭。

    只剩两人伴着摇曳的灯影在桌前相对。

    他英挺的五官近在咫尺,即使看不到自己的脸,她也能感受到两颊那份炙热的烧灼感,一定红到夸张。

    不能坦然接受被人悉心照料到这个地步,陈棠苑反手定住他的动作,舌头都了结:“还、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不知在想什么,轻垂的长睫微掩着乌漆的双眸,抬起头时,紧绷的面部线条已挂上和缓的笑意:“好了。”

    他松开她的手归置原位,再不像早先用餐的时候,即使握着她的手不方便夹菜,仍要固执地伸过来。

    即使神色如常,她也能察觉出他的不开心,沉闷的样子与往日那种沉默话少亦不太一样。

    她不习惯这样的沉闷,心想,无论他是否接受,还是应该趁早开。

    “我们……”

    她才开了口准备与他谈谈,他的手却抚上她后颈的头发顺了顺,抢先问:“累了吗?”

    头一次,他没有容她将话题开启。

    陈棠苑卡了一下,愣楞地应道:“也还好。”

    “等一下。”他站起来,扶着她的椅背,“我先去埋单。”

    *

    方靖莘与黎盖伦正坐在外厅的茶座里发时间。

    陈棠苑几步走过去,侧坐在宽大的檀木沙发扶手上,撒气般推了黎盖伦一把:“让位。”

    “啧,白给你们留出空间,这么快就出来了?”

    黎盖伦饶有兴致地观察出陈棠苑脸上的沉郁。

    明显散发着尚未谈拢的信号。

    陈棠苑憋着一口气,恼道:“还好意思讲这些?分明建议我去伦敦的是你,搅乱的也是你。”

    “这是两回事,你早晚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真是好笑,我亲妈都不及你操心。”

    “我是在替Mrs. 陈提前把关。”

    “有这个必要?”陈棠苑目光黯了黯,有些伤感。

    到底,也不过是一段注定无疾而终的恋情罢了。

    她实在心乱如麻。

    一方面无所谓地认为,明明是他执意追到港城来的,明明是他反复问她,愿不愿意试着在一起的。

    如果他真的介怀,她绝不会强求他,更不可能勉强自己。

    这一点,她早就下了决心。

    而另一方面,他待她愈是周到有礼,无可挑剔,她愈是心怀愧疚。

    她能感受到他待这份恋情有多认真,所以她没法心安理得地享受完他的付出,然后在某天,用一纸“长辈之命”的婚约毫不留情地伤害这个人。

    或许他同样开始暗中权衡,是否应该及时止损。

    尤其是,在这一场“鸿门宴”之后。他大概会认为这是她联合友人在故意戏弄他,大概认为类似的戏码在其他爱慕者面前也上演过许多次。

    一定觉得她这样的豪门大姐都一样的骄纵傲慢,不会拿真心示人。

    她害怕听他真的出他的介意,害怕他选择按下暂停,遗憾地告诉她:不如,先这样。

    好像到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自己喜欢他的程度,比想象之中要深得多。

    只是这样假设着想一想,已经开始失落。

    陈棠苑挣扎到脑乱,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黎盖伦闻声没有半点愧怍,反而噗哧笑出来:“怎么对他如此没信心。”

    “还不是被你挑拨!”她怨忿地瞪着罪魁祸首。

    黎盖伦摊手道:“我有这句讲这句罢了,难道不挑明便能当作不会发生?”

    陈棠苑鼓着嘴,一言不发。

    方靖莘听不下去:“也不知你从哪里来的敌意?偏要处处针对。”

    黎盖伦:“怎么讲呢,好端端一颗翠玉白菜被猪拱了,看到那头猪,多少会觉得不顺眼。”

    陈棠苑嚷了一句:“谁是猪?谁是白菜?”

    “既然如此不顺眼。”方靖莘碰碰他手边的纸袋,“见面礼是不是也不好收了?”

    “由你拿去。”黎盖伦抓起纸袋,上下摇了摇,“好像我是什么穷亲恶友,很容易被一些恩惠收买?”

    这样着,却又趁着送礼人不在,抽出了包装盒:“不过还是可以看看,这个人品味如何。”

    方靖莘制止道:“拜托,还嫌不够失礼?”

    陈棠苑游离在谈话外,怏怏地欣赏起悬挂在对墙的一幅水墨折扇。

    这间中式会所里每一个独立包厢都由不同词牌命名,这一间名为“过秦楼”。

    画扇上绘着明月映渠,蔷薇满架,流萤飞舞,扇面一侧题着两行诗句。

    闲依露井,笑扑流萤,惹破画罗轻扇。

    叹年华一瞬,人今千里,梦沉书远。[1]

    她逐字默念,放空思绪。

    直到黎盖伦一声不敢置信地低呼,将思维再度扯回现实。

    “OH——MY——GOD——”

    “OH!MY!GOD!!!”

    黎盖伦已经激动到语无伦次,只剩这一句。

    陈棠苑目光随之落向被他捧在手中的丝绒珠宝盒。

    一对巧的水滴形铃铛耳坠静静躺在锦缎中央,乍看是一副颇有年头的首饰,在岁月的洗涤中光泽度略有折损,却并未令其蒙尘。

    但若要精美绝伦,却也还谈不上,充其量算一般古董珠宝中的上乘品质,竟然能够令一位见惯华服美饰的顶级造型师兴奋到双手颤抖。

    “这是什么?女式耳坠?”

    陈棠苑被勾起好奇,凑近了去端详,黎盖伦格起手臂心护住:“别动!”

    陈棠苑越发好奇,一叠声追问。

    方靖莘“哟呵”一声,嘲笑道:“不就是些恩惠,怎么连看一眼也不准?”

    黎盖伦一瞬间态度倒转,没脸没皮道:“是,我就是很容易被收买。”

    “男人最了解男人。”黎盖伦不紧不慢地将墨镜戴稳,朝陈棠苑了个手势,“方法我教给你,只要你肯撒娇卖萌扮可怜,他一定无法拒绝。”

    “听他乱讲。”方靖莘不苟同,“不是每个男人都吃这套。”

    “是这样没错。”黎盖伦的表情隔绝在镜片内,“不过他嘛,一定吃陈棠苑这套。”

    他语气加重在“陈棠苑”三个字上,可惜在场人关注点皆落向那对耳坠,并未细想他话中深意。

    微掩的门外传来响动,陈棠苑噌地从侧坐的扶手上起身站好。

    他推门而入,朝她走来,霁月清风的气宇很容易令人联想到画扇上的明月,将满架舞红的花藤映照出银霜。

    他站定她身畔,手沿着平整的裤腿缝线垂悬着。她挪近半寸,悄悄探出手去,还未碰到他尾指,他便似有感应一般,张开手将她的五指牢牢扣住。

    收紧的力度令她短暂地怔了怔,他却没在看她,神色清淡地平视前方。

    黎盖伦这回态度友善,主动起身提议:“这一带风景不错的,吃饱不如出去走走。”

    陈棠苑还在发怔,他询问她意见:“苑苑想去吗?”

    她心里还悬着忐忑,正想找机会与他好好谈谈,立刻点了头。

    其余两人已经先一步走出去,穿过前院一丛丛怒放的月季,充满默契地拉开车门。

    “我们就不去了。”黎盖伦降下车窗,抬手一挥,“Enjoy yourselves.”

    很快,双门跑车在夜色里只剩一截猩红的尾灯。

    作者有话:

    努力憋大招ing

    [1]《过秦楼.大石》

    ◎最新评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