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佳期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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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葡萄成熟时。◎

    陆应昌的后人高调在港亮相, 豪掷百亿拿下先父童年居住地的新闻在港濠两地的各大媒体上疯狂刷屏,与之相关的传奇往事也被翻出来重新科普。

    当年陆应昌与两位友人携手扳倒时任赌王,一举拿下濠城地区的娱乐业专营权, 一时间风头无两。

    一晃60年过去, 葡盛娱乐集团独霸濠城赌业的黄金时代早已一去不返。自千禧年初,濠城政府收回葡盛手里的垄断经营权,引入海外竞争后, 傅运成手里的市场占有率由原来的100%狂缩至40%。

    如今三家娱乐集团与濠城政府签订的二十年协议将于明年正式到期, 对于下一步计划, 每一位接受采访的官员法都不同, 迟迟未有确切公告。

    陆远知选择这个时间点高调回归, 甚至着亲情牌大方秀财力, 很难不掀起坊间猜测。

    身为往事里致陆应昌失去集团职务,败走异国里的另一位主角,葡盛娱乐总经理傅运成近日没少被人骚扰,在各种场合反复被记者追问看法。

    傅运成索性开了个型发布会专程回应此事, 坦言自己与昔年事业伙伴间的确因为业务理念不合, 闹过些矛盾, 但后来早就和解, 如今看到他的后代如此优秀能干,也颇为老友欣慰。

    旋即又通过媒体向陆远知喊话, 欢迎陆家人回国投资,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联络他。

    全然一副极力提携后辈的模样。

    傅运成早不是昔年那个为巩固势力,四处拉人入伙,苦苦寻求帮助的年轻后生,对于记者煽风点火的措辞,始终面无表情。

    “我听不太明白你的问题,不如你来告诉我,他有哪里会令我感到威胁?”

    “大家都是为了家乡繁荣,你们不要曲解人家的意图。”

    记者又问:“请问傅先生目前为续约执照做了哪些准备?”

    傅运成:“这件事暂无奉告,我们都听特区委员会安排。”

    记者问:“傅先生担不担心手里的牌到期被收回?”

    傅运成胸有成竹地笑:“不担心,完全不担心,这20年我们对濠城的发展贡献有多大,市民们有目共睹。”

    *

    陈家老太太离开禅养数日的寺庙返回深水湾那天,除了身体欠佳的老二陈淮桥近日去了瑞士疗养,其余三个子女都上了山。

    回程时,陈老太特意安排老四陈淮琛当司机,把几个子女单独叫上车。

    知道老太太这是有话要,陈淮琛忙不迭地应下,又面色紧张地看了大哥一眼,陈绛影已经掠过立在原地的两人率先坐上去,占据了七座保姆车的最后一排。

    车里没有外人,陈老太捻着佛珠闭目而坐,开门见山道:“这几日在山上没怎么关心外面动态,却也听到寺里香客往来谈论,知道最近很热闹。”

    陈淮柯坐在副驾,半扭过头附和着笑道:“最近是热闹。”

    “陈淮柯。”陈老太却抬眸看他一眼,直直切入主题,“你之前同我提过,想在锡兰建酒店的计划,我不同意。”

    陈淮柯未料到老太太要讲的是这件事,笑容还挂在脸上,下一秒即刻僵住。

    陈老太继续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能赚钱的营生这么多,为何偏要去沾歪门邪道?”

    “利用人性的弱点赚钱,必害人害己,百年之后再面列祖列宗,你也不怕行不正坐不直。”

    “妈你又讲到哪里去了,分明是合法生意。”

    陈淮柯耐心解释起构想:“再者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会将99%的利润回馈于民生,促进当地经济发展,其实相当于做善事。”

    陈老太冷嗤一声,问:“你为何寺里供奉神明最虔诚,香油钱大把大把撒出去的,都不是什么佛门信徒,反而是亏心事做最多的人?”

    陈淮柯一时哑口。

    陈老太语气不容置疑:“我不管你们和陆家已经谈到哪个程度,总之我不会再改变主意,你回去就收尾这件事。”

    “是。”陈淮柯低低应承,转回脸时面色已经很黑。

    陈淮琛如意算盘落空,又想起外面的人明里暗里嘲笑他这个集团总裁空有头衔,毫无实权,做任何决策都要向家里的慈禧太后请示,憋屈地掐紧手心。

    他仍在暗暗思考对策,陈老太又开口补充:“明日我就请林律师过来修改遗嘱,将来无论谁继承我手里的信托基金,所得权益均不允许用于投机行业。”

    “你们谁若是有本事出去自立门户,就登报声明脱离陈家,将来做什么我都不会管。”

    最后一句警告掷地有声地落下,再无人发言。汽车的隔音很好,户外虫鸣鸟啼,车里却出奇的静。

    只有老三陈绛影独自坐在最后排,用一顶渔夫帽低低地盖住半张脸,全程事不关己地闭目养神。

    *

    车子开得慢,几人还未回到深水湾,陈家的其他成员已经都到了。

    后院角落辟出的葡萄架又到成熟的季节,盘旋的藤蔓向上生长得层叠茂密,将阳光与绿意切割成碎片,在草地上拉出摇晃的长影。

    沉甸甸的葡萄一串串压坠下来,在头顶笼出一片雾紫。

    陈棠苑与苏玲玲展开两张帆布椅坐在藤架下,吃着今年结出的第一季新果。

    “还以为你今日会带人回来。”苏玲玲笑道。

    “有一次在信和坊偶遇你们,本想过去声招呼,但又觉得还是等正式些的场合比较好。”

    聊起这个话题,陈棠苑的表情立刻丧下去,鼓着嘴叹了口气:“我倒是想!但今日实在不太合适吧。”

    着,她探身看了一眼栅栏外被矮竹掩映的山道,翘首期盼着外婆的回归。她还计划着晚饭后溜进书房里去,与老太太再单独谈一次。

    苏玲玲看着她坐立不安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但笑完又不免有些感叹。

    想起旧日的自己,为了两情相悦却家境悬殊的男友,也曾有这样万夫莫敌之勇。

    想想她与周家豪,过去也很好的。他对她百般贴心顺服,为了她也很勤力,年纪轻轻就可以做到律师行合伙人。

    苏玲玲不禁失神怀念片刻。

    分明那段恋情也才正式结束没多久,如今再回首却只觉万水千山横亘,虽不至于蒙尘,却也被残酷的洪流冲刷得不剩下什么好颜色。

    她摇摇头,摇碎心底就要荡开的落寞,再抬眼时已换上轻松的笑:“苑苑,上回那个人的事,多谢你,没有声张。”

    陈棠苑正托着腮神游天外,闻言有些疑惑:“哪个人?”

    “就是……”苏玲玲吱唔了一下,“那天在谢四姐的酒会上,突然冲出来的人。”

    “噢。”陈棠苑压低嗓音确认,“你的Ex- Boyfriend?”

    苏玲玲敛下眸:“嗯。”

    “这有什么。”陈棠苑未料到她还会主动提起这件事,随口关心了一句,“后来解决了吗?”

    “嗯,他去了澳洲,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苏玲玲得很冷静,顿了顿,又耸肩道,“所以苑苑,你当我这个未来阿嫂拉拢你也好,我希望你可以争取到我没能得到的东西。”

    陈棠苑听出她言辞间的真诚,想带着宽慰给二哥讲两句好话,又生怕日后被脸,一时不知该些什么好。

    苏玲玲也无所谓,低头将泡开的伯爵茶包提起来,摆在茶托的滤纸上。

    好在回荡在半山谷中,逐渐靠近的汽车引擎声断了闲谈,黑色保姆车盘绕而上,驶入大宅外的一截私家路,从雕花铁门处拐进来,碾碎落在路面上的黄叶片。

    陈棠苑“噌”地起立,连跑带走地进了屋,却见率先推门而入的大舅舅脸色差到极点,手机紧紧攥在掌心里,几乎要被力道捏弯。周身无数团低气压张牙舞爪地旋进屋子里来,将厅里细碎的谈话声生生抑下去。

    紧跟在他身后的陈老太倒是面色无虞,被管家扶着走得不紧不慢,一身豆绿色香云纱宽袍,银发绾在脑后,被一支翠玉素簪挽起,裙摆处的国色牡丹绣样随着走动的姿态半开半合。

    陈棠苑敏锐察觉出今日没有谈话的好气氛,再次庆幸自己没有贸然领着庄律森出现。

    她低调地向后退了退,背身躲在角落里发微信。

    二舅妈正同老太太起二舅舅这一回在瑞士检查的身体报告。

    陈老太问:“淮桥还没有回来?”

    二舅妈道:“本来昨日就会回到的,路上临时出了些意外,没搭上那趟航班。”

    陈老太蹙起眉:“怎么回事?”

    “是遇上车祸,人没什么问题,已经买了今早的第一班机,吃过晚饭我再去接他。”

    陈老太“嗯”了一声:“那就早些开餐吧。”

    长条餐桌上摆满琳琅满目的佳肴,陈棠苑把手机放在骨碟旁,没吃几口就要低头看几眼屏幕。

    不知是谁也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振起来,抖动的嗡嗡声沿着木桌传导过来,把正在专心挑选表情包的她吓了一跳。

    大舅舅侧头扫了一眼屏幕上的陌生号码,还是起身去接。

    “陈淮柯。”

    电话那头一个经过特殊处理的声音沙沙地传出来,劈头便毫不客气地道:“听好了,你弟弟在我们手里。”

    “低级!”

    大舅舅本就心烦,接到这样的骚扰电话愈是恼火,语气暴躁道地骂了一句,重重掐断来电。

    他重新坐回来,看到对桌的陈淮琛,又觉得好笑,把通话内容当笑话般讲出来:“竟然有人讲我弟弟在他们手里,现在的勒索电话真是一个比一个离谱。”

    二表哥跟着抱怨:“这种电话我一个月能接三四次,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找来我的私人号码。”

    “毕竟陈二少爷名声在外。”陈棠苑下意识吐槽了一句。

    “啧,不要乱讲。”二表哥立刻坐直起来,一条手臂架在苏玲玲的椅背上,“我未婚妻也在的。”

    单身人士感到被冒犯,四表哥把筷子一甩:“哦哟好了不起。”

    陈济里姿势亲昵,当着全家人的面近近地靠过来,苏玲玲脸色发窘,暗暗掐了他大腿一把。

    二表哥嘴角挑起一丝笑,看着目光离不开手机屏幕的陈棠苑,故意挑事问:“倒是陈棠苑有点过分,怎么还一个人回来?”

    ”不然呢?”陈棠苑抬起头,朝他挥了挥手里的叉子。

    她悄悄抬眼去观察外婆的反应,二舅妈却突然颤抖着声音开了口。

    “刚才那通电话,会不会在陈淮桥?”

    众人皆是一愣,好不容易活络几分的气氛又滞了滞。

    二舅妈摇头道:“不知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安。”

    “我还是联系一下Andy。”她翻出通讯录查到助理的号码拨过去,毫不意外,下一秒便被转入语音信箱。

    三表哥看着时间,安抚道:“妈,先冷静些,他们还要几个钟头才落地。”

    陈老太问:“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早上发生车祸的时候,昨晚再拨电话过去,看护人已经休息了。”

    二舅妈慌张地答着,又开始寻找苏黎世疗养中心的电话。

    陌生号码在这个时候又一次过来。

    这一回竟是到二舅妈手机上。

    二舅妈手心一颤,恐慌地问:“会不会……会不会是同一个……”

    事情发生得突然,又过于蹊跷,所有人的心都是一沉。

    “让我来接。”三表哥站起身。

    “慢住!”陈老太制止道。

    她沉着指挥:“去把餐厅的门关上,吩咐所有佣人回房,阿玲,你开免提,其他人不要出声。”

    为避免再被挂断,绑匪这一回改变策略,电话才一接通,那头便传来一阵拍,随后是陈淮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二陈太,你老公在我们手里,别挂电话,也不要报警。”

    “你们……”二舅妈倒吸一口气,绝望地闭了闭眼,“你们是什么人?”

    “放轻松二陈太,我们只想同你丈夫交个朋友,请他上来玩几天,但是——”

    绑匪语气一转:“如果玩得不开心,这场友谊可能就要结束了。”

    二舅妈经过最初的震惊,很快镇定下来,心斟酌着措辞,不去激怒对方。

    “我明白,都明白,只要我老公安然无恙,大家一定都开心。”

    绑匪对这个配合的态度很是满意,干脆利落开了价:“听清楚了,准备30亿美金,或者等值黄金,三日之后我会再联络你。”

    “可以。”二舅妈立刻应道,“但我想听我老公讲句话。”

    绑匪哼了一声,把手机伸过去。

    陈淮桥张了张嘴,却喉咙干哑,被人灌了几口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阿玲。”陈淮桥有气无力道,“就照他们的去做。”

    “我没事,不用讲给阿妈听。”

    确认了电话那端的声音就是陈淮桥,饶是见惯风浪的陈老太身形都跟着晃了晃。

    二舅妈配合地恳求着:“求求各位朋友,不要伤害他,我不会报警,钱我即刻去准备,一分都不会少。”

    她还想再更多,尽量拖延时间,绑匪蛮横地扔下警告,迅速挂断电话。

    “三日时间,拿钱赎人,少一张纸,斩一条指。”

    “随随便便拍地就是几百亿,拿30亿买你老公一条命不要太便宜。你们不要玩花样,如果敢报警,就等着收尸吧。”

    *

    时间的流逝变得格外缓慢,餐厅里只剩通话切断后长长的嘟嘟声。

    二舅妈强撑的神经绷断,腿一软跌坐在座位上,嗓音里带着哭腔:“怎么会这样。”

    陈老太呆坐片刻,手撑着太阳穴,有气无力道:“无论如何先尽量筹款,你们分头想办法,一定不要声张。”

    大舅舅不认同道:“还是应该报警,至少先让龙警司了解情况。”

    “不许报警!”陈老太与二舅妈同时喝止道。

    “30亿美金,即是200亿港币,三日时间根本不可能筹出这么多现金,无论如何都会激怒他们。”

    陈绛影冷静分析后,也赞成大舅舅的决定,劝道:“妈,报警吧,今时不同往日,警察会管的,他们跑不掉的。”

    “那也先去筹!”

    陈老太拒绝道:“总之不可以报警,过后抓到又怎么样,人也被撕票了,还会引来媒体,令集团股价大跌。”

    老一辈人经历过港英时代,对警察有天然的不信任,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告知警方。

    二舅妈被两个儿子扶着,已经哭到近乎断气。

    在场人皆是六神无主,低声讨论着应对计划。

    “他们对我们家的情况如此熟悉,一定经过缜密谋划,不会是临时起意。”

    “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在瑞士还是在港城,如果是跨国绑架,这边的警察能帮上多少?”

    “不可以报警的,许家那个大儿子当年就是因为家里人报警,被绑匪沉入海底喂鲨鱼,现在连遗体都找不回。”

    昔日城中也曾发生过多起富豪绑架案,家族成员为了力保人质平安,都会配合地支付高昂的赎金,也不愿意与警方合作。

    陈老太回忆着过去曾见识过的绑架案结局,颓唐地倚着靠椅。

    她恐惧地问:“是不是‘大富豪’干的?是不是他又回来了?”

    ”大富豪”是上世纪港城最有名的一个悍匪的绰号。

    当年他的团伙在港濠两地策划过多起富豪绑架案,曾经全身绑满炸弹亲自上门提赎金,将钱挥霍一空后又会卷土重来,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就能令全城富人闻风丧胆。

    陈老太此时再回想依旧心有余悸,连手脚都颤抖起来:“那个人不要命的啊,真的是不要命的啊。”

    陈绛影同时起身,将老太太的拐杖拿过来,准备与老四一道扶老人站起来。

    陈老太口中不断喃道:“列祖列宗保佑,满天神佛保佑,淮桥一定不会出事。”

    她借着力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却猛然感到血压冲高,眼前霎时一黑。

    陈家定海神针一般存在的人物,这一刻,直直地倒下去。

    作者有话:

    事情看起来顺利的时候总是不太顺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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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