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鱼关是个边陲城。

    往前走再有两日就到了北境军队的驻守之处。

    这也是最边缘的一个城镇。

    傅青的车队刚进城，就被人团团围住，刚开始还以为是遇到了敌人，但很快发现围住他们的只是普通的百姓。

    这两年北境这边战乱不断，北蛮夷又接连进犯，游鱼关中的百姓们苦不堪言，日子一日比一日难过。

    县令几次上书朝廷请求拨放钱粮，可奏折送上去却仿佛石沉大海一般，一点水花都没有。

    如今游鱼关中百姓日子很艰难，为了活命便开始劫过往的行人，这次傅青他们的车队有十几辆车，百姓们以为车上是钱粮，这才把他们围住。

    傅青是来送御寒之物，早先便派人给萧九寒送过信，他提前派人等在城内，及时带来县令阻止了混乱的场面，这才没有导致伤亡。

    傅青被县令请到了衙门中，给她端上了热茶，杯子里只有零星点茶沫，整个衙门也穷的叮当响，就连县令身上都是风尘仆仆。

    可见日子确实不好过。

    “傅姑娘一路辛苦，请在衙门中稍事休息，我已经派人去禀告九爷了。”县令姓宋，年纪看着不大，但因这边气候的原因，显得有些黑瘦。

    “劳烦宋大人。”傅青致谢道。

    外面街上闹得很凶，宋县令叹口气，将这里的情况跟傅青简短的了下，“傅姑娘这些日子尽量不要出门了，外面不太平。”

    灾荒之年，异子而食的事情都会发生，更何况是抢劫，人被逼到了绝境，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傅青想过游鱼关日子艰苦，可没想到亲眼看到会是这般难。

    宋县令匆匆跟她了几句话便跑出去，外面又发生了暴乱，他赶着去解决。

    “姐，这里也太危险了，咱们要不要先离开再？”花担心傅青的安危，这个县衙大门都破烂不堪，外面的暴徒要是真冲进来可怎么办。

    傅青叹息一声，“这里距离九爷驻军之处最近，我们要是离开，来回传递个消息要多好几日功夫。”

    还有一点，傅青担心的是外面百姓的情况，若是一直这么下去，情况怕是会越来越严重。

    如今已经有人开始抢劫了，再闹下去会有人开始杀人，或者发生更加可怕的事情。

    归根结底是战乱让百姓们的日子不好过，可到底还是朝廷的不作为，长达两年的战乱，朝廷竟然完全不当成一回事。

    傅青想起出发前还听朝中正在给皇帝安排选秀，当时不觉得怎么样，如今看到游鱼关中百姓的处境，一对比便觉得恶心的要命。

    这里多少人为了口吃的在挣扎求生，可是朝廷中歌舞升平，丝毫没有人管这里的人死活。

    越想越觉得齿寒。

    萧九寒并未亲自来见傅青，来的是梧桐，他带人来接傅青送来的三万件棉袄。

    半年不见，梧桐跟以往比健硕了不少，眼神也坚毅起来，再不是当初那个跟在萧九寒身边的随从了。

    他的身上有了军人的肃杀和坚毅之气。

    见到傅青，梧桐拱手行礼，“傅姑娘，九爷这几日不能过来见您，他让我跟您，游鱼关这边不安全，让您尽快离开。还有他让我跟您声谢谢。”

    “帮我跟他，正事要紧，我们见不见不重要，你帮我告诉他，多保重。”

    来之前傅青还想着到时候见面的场景，来了知道这边情况，她不是不分轻重之人，宋县令，这几日怕是又要仗了，所以百姓们才情绪激动。

    萧九寒这个时候必定是忙的要命，若是扔下所有人跑来见自己，她才会觉得生气。

    既然梧桐来把棉袄带走了，傅青怕萧九寒担心自己，吩咐人收拾下便离开。

    可没想到的是，她走不了了。

    游鱼关被困。

    前方北蛮夷的大部队正跟萧九寒对峙，他们派出一队人，趁着夜色赶路，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游鱼关。

    这些人足有一千多人。

    游鱼关中有几千百姓，却都是些没有任何战斗力的普通人，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北蛮夷的想法是夺取游鱼关，让萧九寒的队伍腹背受敌，游鱼关一旦失守，前方军心必定大乱。

    宋县令吓得直接下令关城门。

    傅青还没来得及走便被困住了。

    萧九寒的兵马现在被牵制住了，他只要一行动，敌军便会动手，根本分不出人过来营救。

    而就算他能分得出来，从那边过来怎么也得三天时间。

    也就是，游鱼关最起码要守住四五天才有希望。

    外面百姓们早就乱作一团，宋县令急得团团转，城门要是被破，到时候那些蛮夷必定会对城中百姓痛下杀手。

    他身为一城县令，若是那样便无颜活在世间。

    “咱们城中有多少人？男女老少各自有多少人？”傅青问宋县令目前的具体情况。

    这会宋县令焦头烂额中，听到傅青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心中多少有些不满，但碍于萧九寒的情面这才回答道，“城中大约两千五百人，青壮年男人约有个五六百人，女人也差不多，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

    也就是，现在城中能稍微有点战斗力的只有五六百个人，如果女人也算在内的话，就有一千人。

    而城外的敌军就有一千人。

    对方是精锐，而这边却只是普通人。

    这一对比，似乎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宋县令擦了擦额头的汗，“实在不行我去跟他们谈判，只要他们答应放过城中百姓，我们可以投降！”

    “不行！”

    傅青想都没想，直接开口断了他的话。

    宋县令的不满加剧，这个时候他只当傅青是妇人之见，沉声道，“傅姑娘，这件事事关城中几千人生死，若我们不投降，等他们攻进来，要死多少人你知道吗！”

    “你就算投降，你就能保证他们进城之后能够不伤害百姓性命吗？”傅青的话让宋县令明显一怔，随即脸色难看起来。

    “我自然会让他们保证才会答应开城门！”

    “他们的话能信吗？”傅青笑了一声，“宋大人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跟他们接触的多，我只问你，你觉得他们能不伤害百姓性命吗？”

    宋县令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不出来。

    这些北蛮夷最是不讲信用，这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傅青的这个问题，直接破了他的幻想。

    若是投降，并不见得就能保住所有人的命。

    “那现在还能怎么办，投降至少有几分活路，最起码能保住大部分的人吧。”宋县令此刻完全失去了主心骨，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游鱼关中的驻兵少得可怜，根本就不是对方的对手，真起来才是以卵击石。

    “我手里还有个三百人，加上城中的青壮年，也有个八九百人，我们一起想办法度过这次难关，只要坚持到援军来我们就得救了。”

    傅青相信萧九寒不会不管这里的人死活，他一定会派人来的，所以在此之前，只需要守住城门不被攻破，这就是胜利。

    “没用的！”宋县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起来，“你不知道，城中没粮了，你进城那天应该也看到了，城中百姓什么情况，官府早就没粮了，别坚持四五天，怕是坚持一两天都是问题。”

    没粮才是大事！

    粮草充足百姓心安，自然有力气有勇气死守，可若是没了饭吃，等于是直接断了他们生路，这个时候就很难让他们听话。

    情况比想象中更为困难。

    傅青也是头一遭遇到这么难得情况。

    早先他遇到山贼那回就以为是极限了，可跟这次比起来，那次事情根本不够看了。

    “既然不能守，那我们就！”

    傅青沉吟片刻之后道。

    如今这个情况，死守看来是行不通的，百姓们吃不饱也没人愿意死守，怕是早就有人动了投降的心思。

    若是这个时候城外的敌军再做出一些承诺，更会加大他们投降的决心，这种情绪一旦蔓延起来，到时候就难以收场了。

    傅青心知时间紧，任务重。

    死守既然行不通，那就！

    退敌人，守住游鱼关。

    “傅姑娘！”宋县令提高了声音，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们，可是没用的，这城里的男女老少，你看谁能是城外那些人的对手！”

    守都做不到，更像是笑话一样。

    傅青并不觉得这件事做不到，相反的她觉得事情到了绝境，反倒是机会。

    须知，绝处逢生。

    “劳烦宋大人帮我把城中的青年男子们都聚集起来，我有话要。”

    傅青的要求，宋县令并没听从，反倒是觉得她现在就是浪费时间，“傅姑娘，我们现在情况很紧急，我没空陪你玩，你若是没事，就先回屋里休息吧。”

    罢他转身便要出去。

    傅青开口叫住他，“宋大人！”

    “还有何事？”宋县令一脸的不耐烦。

    “你看看这是什么？”傅青拿出一块牌子，宋县令先是没在意，等看到上面的字迹，脸色才有了变化，急忙跪下去。

    “这块牌子是太后赐予我的，见牌子如见太后，我现在可有资格命令你做事？”

    牌子是跟太后分别之前，太后给她的。

    傅青一开始没算要，但太后执意要给，让她有危险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用。傅青一直没用上，没想到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下官遵命，傅姑娘尽管吩咐，下官一定照办。”宋县令不敢不从，态度也从刚才的不耐烦变得恭敬起来。

    “照我的吩咐去做，先把人召集到衙门这边来。”傅青冷静的吩咐着宋县令要做的事情，“顺便把城中所有的弓箭和武器的数目给我统计出来。”

    这次宋县令明显听话了，急忙按照傅青的要求去办。

    很快衙门口便聚集满了人，而傅青也看到了关于城中目前剩下的钱粮和弓箭武器的数目。

    “找我们来干什么？”

    “不知道，衙门的人只让到衙门口，没什么事。”

    “难道是要开城投降了吗？”

    ......

    傅青从衙门中走出来，身上披了件厚重的披风，她站在风中，环顾着眼前这些人，而此刻的宋县令跟在他身后。

    宋县令这个时候想的是，闹吧，随便她闹去吧，要是出了事正好可以跟朝廷告状，也省的他来担这个责任。

    见出来的是个女子，众人又低声交谈起来，压根不知道什么情况。

    “我们城中没粮了。”

    这是傅青的第一句话，以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

    宋县令脸色大变，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是不是疯了！”

    现在城中人心不稳，百姓找衙门要粮食，他不敢实话，只能不断推脱，可傅青这话直接把老底交出去了。

    城中断粮，百姓们怕是要管不住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人群中的嘈杂声加大，不少人情绪激动起来。

    有人慌张，有人愤怒，有人不信，有人扬言要冲击衙门亲自看看是不是真的！

    总之场面很混乱。

    傅青一直冷静的看着他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等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会，才开口第二句话，“援军最快要四五天能到，我们撑不了那么久。”

    完了完了！

    宋县令脸色跟土色差不多，他现在后悔极了，就算傅青拿出太后令牌也不该任由她胡作非为的。

    这下好了，实话全出来了，这不是等着百姓闹事吗！

    “你的意思我们都会死在这里？”人群中有人开口问道。

    “是。”

    这一次没有如前两次那么激动了，很多人都沉默了起来，又有人提出投降，“既然这样，那就开城门投降，让他们饶我们性命！”

    “我正有此意。”傅青点点头，“你们可能不知道，北蛮夷有个规矩，若是攻下一座城池，便要犒劳将士，而这个犒劳方式则是女人。这次我算了下，大概需要五六百女子，你们家中的母亲，妻子，女儿都算在内的话，勉强应该够了。”

    “你什么！”

    人群因这句话瞬间愤怒了起来，面前的一双双眼睛充斥着怒火，仿佛要把傅青生吞活剥了一般。

    宋县令在想，一会要是群情激愤动起手，他要怎么能快速逃离这里躲起来，免得被殃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