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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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之后。

    定远侯府格外安静。

    外面守卫盯了一夜,都不见有人离开,一直到天亮起来,这一夜悄然过去。

    傅青此刻正坐在京郊护卫军的营帐中,她的对面坐着之人并不是此次要见的常胜。

    而是常胜的儿子,常春。

    昨天她大闹了萧九寒的灵堂,最后被徐江晕,后来醒了又哭闹了一阵。

    在最为混乱的时候,傅青已经悄然离开了,而留在定远侯府闹的人是半雨。

    外面盯着她的人怎么都不会想到,她会挑着最乱的时候离开。

    离开之后她便直接出城,直奔京郊护卫军驻扎的地方赶去。

    常胜昨夜并不在军营中,傅青等了一夜,天亮才见到面。

    这一夜,傅青坐在营帐中,心里七上八下。

    可没想到见到的人并不是常胜,而是他的儿子常春。

    常胜上个月病了,这会正在距此处半天路程的庄子上养病,而现在护卫军是他的儿子常春在管。

    常春四十上下的年纪,脸型方正,坐在那里有种不怒威的感觉。

    傅青没想到常胜会病倒,这算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若是常胜在此,她还有几分把握,毕竟当年常胜受过太后的恩惠,凭着这份恩情让他出兵帮忙希望很大。

    可没想到是常春在此。

    什么恩情,隔了一辈人都淡了很多,对常春来讲,所谓的恩情知道不知道都两,让他冒着危险并不容易。

    皇帝这个时候见常春,傅青猜不准原因,同样的对常春是否能够履行当年的约定,她同样没有任何把握。

    见面之后傅青便把来意直截了当的表明,原本她想着先试探下常胜的态度,等了一夜改变了主意。

    如今这情况,其实没必要藏着掖着,她突然出现在这里,常春应该就猜到了一些什么,所以此时倒不如直接表明来意。

    若他真的不愿意冒险,傅青便另想办法。

    想通了之后,傅青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不像最开始那般紧绷,她早就做好了最坏的算,又有什么好怕的!

    常春手里拿着傅青给他的信物,太后的那支白玉簪。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开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偶尔眼角余光往坐在不远处的傅青身上看一眼。

    傅青是太后外孙女这件事,常春已经听了,所以此次傅青前来,手里又拿着白玉簪,加上现在宫中这个情况,他能猜到几分。

    皇帝昨日召他进宫,跟他有意调他回京任职,虽护城军也是为皇帝办事,但在京中和京外明显是不同的。

    言下之意是有意给他升官了。

    常春原本是高兴的,可见了这支簪子又高兴不起来了。

    太后对常家有恩这事,常春从记事起就听他爹挂在嘴上,让他牢牢记在心上,所以这支白玉簪是怎么回事,常春心里很清楚。

    这个时候太后让傅青拿着簪子来,便是让常家报恩。

    当年常胜犯了错,被判斩刑。

    太后那时候还是未出阁的少女,得知此事为他四处奔走,这才保他这条命下来。

    连他妹妹的重病也是太后出银子治好的。

    常春捏着簪子,这事若是他爹在场,估计二话不就都答应了,他爹这个人,为了报恩,可管不了全家老的性命。

    若太后要他这条命,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可常春不是常胜,他有自己的顾忌,妻子儿子女儿,一大家子的人,若他答应太后的要求,等于是将全家性命都赌上了。

    她的女儿才五岁,儿子才刚满月,就算他不怕死,可这一家子不能不在乎。

    若是失败,怕是全家都活不成了。

    常春犹豫了,既想报恩又怕连累家人,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我来的时候太后已经交代过,若是常大人有难处,让我不要为难您。所以此事不管您是什么决定,都请直言相告。”

    傅青淡淡开口道。

    这话的常春老脸一红,“傅姑娘,你千万别这么,我不是不想答应,是因为...哎,实不相瞒,我是放心不下我的家眷。”

    话已至此,常春的态度也很明显,他不想让自己牵扯其中。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傅青站起来朝着常春微微颔首,“今日之事,若常大人还顾念几分过去的恩情,便当作没见过我,如此就够了。”

    既然他有所犹豫,傅青也不再强人所难。

    此事太过危险,若异地而处,她也做不到将全家老少性命都赌上,所以虽然有些失望,可也谈不上责怪。

    人之常情而已。

    她转身便走,常春却坐不住了,急地在营帐内团团转。

    傅青刚出门不等上马车,常春便追了上来,“傅姑娘留步。”

    “还有事?”

    “这件事我自己拿不定主意,你容我两天时间考虑一下再给你答复。”常春其实在刚才已经做了决定,他不准备答应傅青的请求。

    可看到她离开,想到从被他爹教导的知恩图报,他又陷入为难之中。

    此事若是被他爹知道,怕是能把老爷子直接气死过去。

    不对,死了也得把他腿折了。

    “那我等常大人的消息。”傅青报了个地址,告诉常春若是有了结果去通知她一声。

    常春见马车走远,深深叹口气。

    当天晚上,常春回到家中,妻子冯氏准备了饭菜,儿子女儿在院子里嬉戏,一家子其乐融融,常春只要一想到他的儿女会因他的决定而丧命,便整个人都承受不住了。

    冯氏发现了丈夫的不对劲,以为是军中出了事,结果一问才知道竟是太后的事情。

    “这太危险了!”

    冯氏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儿女,压低声音道,“此事若是失败,怕是咱们全家性命不保。”

    谁不是呢。

    常春沉重的点头,“我也是因此拿不定主意,这恩情我从记事起爹便在我耳边念叨,如今太后有难,我若是装作不知情,我良心难安。”

    冯氏是个贤惠妻子,明白丈夫的为难之处,咬了咬牙道,“吃了这餐饭,我便收拾东西,明日一早便带着儿子和女儿回老家。”

    “你这是作甚?”常春愣了下,以为妻子是生气,正要解释几句,不想冯氏摇头断了他的话,“我知你心中牵挂孩子,所以才难以抉择,我带着他们离开就是免你后顾之忧。我会带着他们去老宅等你的消息,我们以三个月为期,若京中平安无事,你派人去接我们回来,若是三个月后没有消息,我便带着孩子们离开老宅走的远远的。你且放心,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会好好抚养孩子们长大,等他们长大成人,我自寻你去,不让你孤单一个人。”

    冯氏这番话,的常春眼眶红了,他一个大男人,刀砍在身上不觉得疼,可冯氏这几句话却让他真的觉得疼了。

    夫妻两达成共识,这顿饭便当成决别饭,冯氏几度欲掉眼泪,最后都生生忍住了。

    夫妻一场,她跟常春从青梅竹马,了解他,性子跟他爹一模一样,都是将情义两个字放在第一位的人。

    若是此次他拒绝了太后,这辈子怕是他都要良心难安。

    冯氏不愿意拖丈夫后腿,所以才答应下来。

    两人达成共识,冯氏第二天一早便带着儿子和女儿悄然离开,理由也是现成的,常春病重,冯氏领着孩子们去侍候公爹。

    只是无人知道他们在半路悄然转换了路线而已。

    没了牵挂,常春派人给傅青捎了信。

    只有四个字:随时候命。

    傅青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悬着的心总算放了回去。

    常春能答应,实属意料之外,但也更让她佩服太后的眼光,过了这些年,还能将当年的恩情放在心上,可见常家都是知恩图报之人。

    事情办好,傅青没再耽搁,启程回宫。

    出来三天,徐江躲在暗处的人在门口守了三天。

    傅青觉得好笑,皇帝还真是做贼心虚,连她出个门都要防着。

    回宫之后,傅青先去见了皇帝一面。

    皇帝瞧着傅青头发不似之前那般整齐,眼眶还肿着似乎是哭过,整个人脸色憔悴的厉害,便信了侍卫们带回来的消息。

    这几日傅青一直在定远侯府没有出去过,她此次出宫也是因为萧九寒的事情。

    “回去好好照顾太后,其他事情不要多想了。”皇帝状似安慰的道。

    傅青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道听没听到皇帝的话,这副样子可以治个大不敬之罪了,可皇帝却丝毫没有生气。

    因为此刻傅青越是难受,越明她没有其他的算。

    傅青回到慈安宫,太后这几日休息过来,人比前几日精神了不少。

    听闻常胜病了,其子常春答应了此事,太后十分感慨常家一家的忠诚。

    “现在要怎么办?”傅青询问太后的意思,既然常春那边已经答应帮忙,他们便有了七八成把握。

    此时就算让常春直接领兵冲进皇宫擒住皇帝也不是不可能!

    但这件事却不能这么办!

    皇帝在位多年,虽无大功绩,也无大过失。他做过的事情都没有证据,若是直接带兵进宫擒杀皇帝,那样反倒成了乱臣贼子。

    所以这件事必须要合情合理,只有这样才能名正言顺。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皇帝下毒谋害太后的事情泄露出去,没有任何事情比谋害母亲罪名更大的。

    太后虽不是皇帝生母,但太后名义上是皇帝的养母,又一手扶持皇帝上位,这份恩情不比亲生母亲少。

    本朝崇尚孝道,若是皇帝带头做此事,无异于忘恩负义。

    如此一来,太后便有足够的理由站出来要求文武百官另择贤君。

    即便传到百姓耳中,也不会有人反对。

    “你的正是我想的。”太后低声咳嗽了几声,“只有让他做的事情被人知晓,才能有足够的理由废黜他。”

    若不然随便来个人刺杀了皇帝,自己坐在龙椅上当皇帝,那岂不是大乱了。

    既然要做,便要让人挑不出错误来。

    太后同意傅青的想法,“我醒来会让他方寸大乱,只要他心一乱,便有机会了。”

    “不行!”傅青明白太后的意思,她是想用自己来引皇帝上当。

    可是这样太危险了,若是皇帝知道太后醒了,一旦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怎么办?

    “我会想到办法的,您不能冒险。”傅青坚决不同意。

    可太后却摇摇头,“只有这个办法,他已经准备对我动手了,这个时候只有我醒来,才能乱他的计划。而且你想过没有,我一直昏迷不醒,反倒给了他下手的机会,我若醒了,他反而做事的时候要犹豫几分。”

    傅青不过太后,的确太后的是事实,若是继续昏迷下去,皇帝等得不耐烦了,必然会催促江太医下手。

    反而是太后突然醒来,皇帝会害怕。

    太后苏醒的消息,如一阵风一样传遍了整个皇宫,后宫妃嫔们听闻此事纷纷前来给太后请安。

    消息传到承恩殿中,皇帝坐在御案后面,面前的奏折被朱砂笔划出一道长长的线,刚才冯保跑着进门禀告这个消息。

    太后醒了。

    皇帝这么年一向喜怒不行于色,这是第一次露出慌张之色。

    冯保低着头不敢抬头看皇帝的脸色,太后跟皇帝这对母子,看似和睦,实则从来也没一条心过。

    皇帝这么多年对太后的恭敬不过是想要借着太后的关系巩固皇位,等到他位置稳固之后,对太后便不如从前那般尊敬了。

    这件事早有苗头,只是如今才正式撕破脸而已。

    那天皇帝和太后不知为何事发生了争吵,皇帝怒气冲冲从太后的慈安宫离开,而后没过几天便传出太后病重的消息。

    太医院们的太医们束手无策,眼看着太后便要不行了,皇帝这几日心情颇为不错,大概是太医们回报太后病情更重了。

    皇帝嘴上斥责太医们无用,但冯保却知道皇帝不是真的生气,反而心情不错。

    不过此刻,皇帝听太后苏醒的消息,心情是真的不好。

    屋内很安静,不知过了多久,冯保大气不敢喘一口,等了很久才听到皇帝的声音响起,”江太医他们人呢?”

    “他们等在殿外。”

    冯保完,很快三个太医战战兢兢的进了门,扑通一声跪在皇帝面前,“微臣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前几日太后病情还没有任何起色。”

    三人早就统一了口径,一口咬定不知情。

    见三人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皇帝心烦不已,气的将桌上的茶杯砸了过去,正好砸在江太医的脑门上,立刻就出了血。

    但江太医却不敢喊一声疼,而是跪伏在地上求饶。

    “你们天天给太后治病,连人怎么好的都不知道,如此废物,朕要你们何用!”皇帝气的破口大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