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醒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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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雪融化, 凝结成水,顺着青苔丝丝密密地滴落到黄香梅上,隐隐散着梅花的暗香,清幽怡人, 却见一处玄裳的身影浸在皑皑白雪中, 跪在地上, 身板挺直。

    回廊之下, 正有两个伫立的身影不免忧思, 似是十分焦急地看着。

    杨碧桃昨夜被袁青木发现在春意园的柴房里, 差点要被牙婆子掳走, 幸而他及时赶到才救下,如今知晓这来龙去脉, 看着兰青在那挨了二十军棍后罚跪,却又什么事都做不了。

    她睨了眼身旁的袁青木, 持剑双手交叠在身前,眉间愁绪淡淡, 却也毫无动作。

    “诶!你就在这什么也不做,也不劝劝人家。”

    袁青木回神, 淡声道:“这是规矩, 做错了事就得要罚, 她向来如此,换做是我,也是一样的。”

    “不愧是当过兵的人。”杨碧桃不禁感慨,手叠在衣袖里, 却察觉到内袋圆鼓鼓的东西, 将其抽出, 竟是油纸包裹着的肉包子, 已是冷冰冰的。

    “肉包子?”

    袁青木本想拿过来看,却被杨碧桃了下手背,将肉包子护在身前。

    “都已经冷了,这还是明奚准备给兰青的,没想到后来又发生了那档子事,不过我倒是很好奇那个颜烟姑娘是怎么回事?”

    袁青木讷讷地收回手,她人还真是没个轻重,道:“这位颜烟姑娘是春意园的花魁,听她是荆州当地书香门第颜氏之女,后来家道中落才流落到此处,穆大人也很是欣赏,这么多年他身边那么多红颜知己有来有去,可唯有这位颜烟姑娘一直都待在他身边,为此还和穆太师作对,出不能娶她就永不娶妻的誓言,这可是被上京众人都津津乐道的。”

    “娶花魁?”杨碧桃听着,不禁感慨道:“这上京的贵人还真是如话本子般离奇且精彩......”

    思及此,她看向仍跪在不远处的兰青,心里定了主意,不等袁青木唤她就匆匆而去。

    屋内炭火沉闷,许明奚应是被热醒的,只觉喉咙干涩,浑身脱了力,许久才攒够了力气起身,却发现一旁的沈淮宁,不由得倒吸口冷气。

    待定下神来,瞧见沈淮宁以手扶着额角,阖眼安睡过去。

    只余屋外散进来的金光在他精致的轮廓上,像只晒太阳的动物,很安静。

    和以往不同,敛去眼底精芒毕露的肃杀,眼底的青影盘踞,青渣胡茬微现,倦容漫上,变得比平日柔和许多,却依稀可见,眉心微微蹙着。

    许明奚心下生疑,慢慢凑过去,量着这一幕。

    怎么睡觉都在蹙着眉头......

    思忖着,她抬手以指腹轻点着眉心,触及温凉。

    不料垂眸之际,眼前之人忽然睁开了眼睛,眉眼深邃,紧紧盯着她,似在看向猎物。

    “将军......”

    许明奚喃喃唤着,只觉后背发凉,连忙收回了手,后退几步,颔首道:“是我唐突了。”

    沈淮宁见状,恹恹地收回目光,有那么怕他吗

    他揉了下额角,顺势摊开手,“拿来。”

    “嗯?”许明奚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左手掌心,才发现正攥着一块玉观音,质地莹润,勾勒线条分明,温和的眉眼尽是慈悲似的俯瞰众生,一看就是上乘之作,可这朱绳有些泛黑泛旧,可见是多年心护着。

    只听沈淮宁继而道:“这是我母亲为我求来的。”

    “啊?”许明奚顿时懵了,“那怎么会在我手上?”

    沈淮宁眼神看向别处,淡声道:“昨晚梦游不知什么胡话,非要从我这抢过去。”

    许明奚快眨了下眼睛,尽力回想昨夜之景,奈何却想不出个一星半点,连忙恭敬地跪坐着,双手呈上去,颔首道:“那真是我的罪过,得罪了,将军。”

    微不可见地,沈淮宁的唇角勾了下,突然觉得这样还挺有趣的......

    却听许明奚忽然道:“那将军,昨晚?”

    记忆中的最后一幕,依稀记得是沈淮宁和兰青救了她,后来好像为了压制合欢散的药效,她在冰桶里就昏了过去。

    沈淮宁一回想昨夜之事,眉眼漫上些许阴霾,将玉观音系在脖颈上,沉声道:“许明奚,昨天出去做什么?去的是医馆?”

    许明奚应道:“是......”

    “都是为开医馆?”

    “您怎么!”许明奚愕然,低头紧攥着软罗,眼尾染上一抹绯红,双肩微微颤着,“对不起,将军,给您添麻烦了,可我,我是因为......”

    “行了!”

    沈淮宁当即断,回过身去,隐隐攥着掌心,指甲几乎嵌入掌心,毒血渗在手背上的青筋,几近刺破薄薄的雪皮而出。

    她总是这样不管不顾的,遇事又不,更没想过后果,若是真出了什么事......

    他紧咬着牙,掷声道:“你给我待在府里好好反省,哪也不准去!”

    丢下这句话,沈淮宁就开门扬长而去,不等许明奚昨日发生之事。

    看着他离去背影,许明奚的双肩脱了力,掌心撑着床面,鬓间的冷汗滴落。

    仍是余惊未定,这该如何是好......

    待稍稍缓过神来,她起身披上外衣,陷入沉思。

    不多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她应声让人进来。

    原是杨碧桃看准了沈淮宁出来,她就趁机端了些茶点进来。

    见许明奚无事,她长舒一气,道:“昨天吓死我了,没想到我居然也会有被人背后偷袭的一天,幸好你没事......”

    许明奚悯笑着,抿了口叶茶,暖流顿时窜入四肢百骸,借此安定心神。

    “不过,明奚。”

    两人单独时,她依旧如往常般唤着。

    “嗯?”许明奚放下茶杯,以热水洗脸。

    “昨日那位叫兰青的侍卫大人还跪在外面。”

    “什么?”许明奚一怔,匆匆走过窗棂,顺着窗缝看去。

    这兰青依旧屹立不倒地跪在那,神色平静。

    杨碧桃道:“好像本来就是他们军中的规矩,可罚了二十军棍,她还是坚持跪在那里,我之前劝过了,结果她还是老样子一句都不答。”

    许明奚听着,思索一番。

    不过一刻,未等杨碧桃反应过来,吱呀一声,她就开了门出去。

    “诶!你穿那么薄,外面还下着雪呢!还敢不穿鞋!”

    杨碧桃着实像个操心的老妈子,一摞子拿着斗篷和伞出去。

    白雪渺渺,梅花奚落,耷拉着脑袋,时有几片碎花随风飘落,不料忽有一片赤红闯入。

    兰青神色平淡地跪着,瞧不出一丝怨怼和不悦,低低看着雪地上的杂草簌簌而动,仍未被细雪淹没。

    倏地,声响微动,衣裙映入眼帘,泛白的脚走到她跟前。

    抬眸一看,许明奚低头与她对视,眉眼柔和,似在微微悯笑,杨碧桃则在旁替她撑着红伞,不忘搭上件斗篷,颇为无奈。

    兰青一怔,刚想些什么,许明奚朝她伸出了手,掌心对着她,手心红润,指节分明,只是薄茧附着于其上。

    只听她温声道:“你要是不跟我进去,我和碧桃就得陪你在这多受冻多一刻,进去吧!兰青。”

    徐徐着,似是威逼,也是劝慰。

    风过静止,兰青眸光微闪,手臂微动间,本想抬手覆上,不料许明奚手心忽然白布掉落,待其张开,竟是几个热乎乎的包子,热气袅袅。

    “还愣着干嘛呀!这冬天的!”杨碧桃爽快地一掏,将包子放到许明奚手上,二话不地拉着兰青起来,“别辜负我排队买的上京第一好吃包子,快进去!冷死人了!”

    不等两人应声,杨碧桃就推着两人进去,丝毫不给反驳的机会。

    吱呀声响,大门关闭,吓得停落在梅花枝上喜鹊扑朔着翅膀飞去,还顺带叼了几朵细碎的梅花。

    奈何她们不知,这一幕却被廊檐上的袁青木看在眼里。

    他咬了口杨碧桃买来的烤红薯,连忙哈着热气,搓掌心,不由得会心一笑。

    果然,将军真对了,只有夫人这样脾性的人才能劝得动兰青!

    作者有话:

    两人还处在试探不敢相信对方的状态,后面会慢慢变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