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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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凉如水, 静谧无声,前苑屋内炭火时不时迸溅出刺裂的爆蕊声,锦帘屏风环绕,沉闷翻涌, 只余窗缝的几丝凉风悄悄闯入。

    女大夫为许明奚施了几次针, 给她服用了汤药后, 情况稳定了许多, 如今脸半掩在被褥里, 绵密悠长的呼吸一起一伏, 脸颊染上两抹绯红, 多了几分血色。

    女大夫敛容屏气,在沈淮宁的凝视下施针把脉, 心下一颗心始终悬着,更何况这成宁侯府沈淮宁的威名她又怎会不知, 府内那边传来歇斯底里的大喊,都不知道这高门富贵人家整些什么事出来。

    思及此, 她颤颤巍巍地替许明奚拉好被子,除去银针, 颔首道:“上将军, 草民已为夫人施针开药, 如今已无大碍,约莫两三日便可痊愈,只是......”

    她顿了下,又看了眼许明奚, 似在犹豫。

    沈淮宁凝眉微蹙, 沉声道:“但无妨。”

    女大夫松了口气, 道:“这夫人本就从当年娘亲肚子难产带出来了体弱的毛病, 加之这几年应是操劳过多,还是多养养为好,而且......”

    着,倒吸口冷气,对上沈淮宁审视的目光,苦笑道:“而且这房事拿点药助兴也是正常的,可这情药本就猛烈,还服用近二两那么多,这一般人可消受不了,更何况还是这体弱的娘子,还是顾及一下为好。”

    若不是泡入冰桶,加之许明奚心狠用银针,恐怕这药性如今还要折磨着她。

    女大夫着,偷瞄着沈淮宁的轮椅半身,不禁感慨,看来这传闻所言非虚,都落下残疾还能寻欢作乐,还给自己自己正房娘子吃这么猛药,果然这残暴爱折磨美人的性子都是真的。

    思忖着,她不禁叹了口气,也不知这娇弱的娘子能坚持多久......

    可抬眸一见沈淮宁,却发现他苍白脸色愈加阴沉得吓人,连忙跪伏在地上。

    沈淮宁敛回目光,揉了下额角,拂手道:“下去领赏。”

    女大夫连声应着,几乎趔趄地,落荒而逃。

    一时间,合门吱呀消弭,屋内归于沉寂,只余一豆孤灯,簌簌摇曳,迸溅出来的火星子掩映着月光下来的影子。

    沉寂片刻,床上的人儿稍动,许明奚翻了个身,手腕从被褥里露出来,如一截白藕窜出来,却仍紧紧攥着拳头。

    沈淮宁回神,起身走过去,想将她的手放进被褥里,不料触及之际,许明奚忽然吓得手缩回去。

    “不,不要碰我,走开。”

    蜷缩在一旁,像个受惊的兽似的。

    沈淮宁坐到床边,低下眸子,眉心微微拧紧地瞧着她。

    随即取下颈间以朱绳悬挂的观音玉,玉指捻着朱绳,轻轻放在许明奚的颈边。

    似乎触及温凉,许明奚双手紧紧攥住,捻在掌心,像是什么珍贵的玩物般,护在怀里。

    这玉观音还是沈淮宁母亲到大相国寺给他求的,他自本不信神佛,可既是母亲送的,这么多年来都贴身带着,于边关沙场中厮杀,玉石作伴,沾染了镇压魑魅魍魉的煞气。

    伴随着一呼一吸,逐渐安稳下来。

    绿润温凉东西握在手心,温润且暖和,不安的思绪渐渐化开,蔓延到四肢百骸。

    沈淮宁缓了口气,可床上之人却蠕动着,许是屋里有些闷热,她在昏睡中拉了下里衣的衣襟,依稀可见内里春色,道道红痕隐现,都是被她抓过的痕迹,斑驳淋漓,泛着淡淡的红,在细长的脖颈间显得触目惊心。

    沈淮宁一怔,撇过脸去,随意拉上被褥。

    “许明奚,你怎么就那么不让人省心呢!”

    喃喃着,只留他一人听见,奈何许明奚似乎察觉到有人对她不满,眉心微微拧紧,嘴微张,含糊着点什么。

    “水......”

    沈淮宁稍愣,并未听清她什么,稍稍俯下身来,侧耳倾听,问道:“你什么?”

    话落,耳骨突觉一阵温热,夹杂着淡淡的药草香。

    许明奚偏头,嘴唇触及他的耳骨轻吻,一呼一吸萦绕在侧,呓语道:“水......”

    须臾间,沈淮宁眸光微亮,泛白的指节攥紧了被褥,猛地起身,愣坐在原地。

    微不可听地,尽是渐渐加重的呼吸声。

    末了,他稍稍平复思绪,转眸看了眼许明奚,仍像只在岸上垂死的鱼儿,祈求水源,嘴里不停念叨着。

    沈淮宁压下心中烦闷的思绪,起身给她倒了杯茶,将她扶起身来,让她握着茶杯自己喝,顺势偷偷将朱绳抽回,可不料她却紧紧攥着,护犊子似的护着。

    他只好作罢。

    许明奚本能地抿了一口,却嘀咕道:“烫......”

    “嗯?”沈淮宁心下生疑,接过茶杯喝了口,“这哪里烫,大冬天的,不准挑。”

    许明奚心下气闷,努了努嘴,夺过茶杯,咕噜咕噜地饮下,引得茶水四溅,甚至化成星点子溅落到被褥上。

    “没人和你抢,慢点。”

    话音刚落,许明奚豪饮完,一头倒回去,茶杯顺手脱落,幸而沈淮宁眼疾手快,一手抄起来,回头就见她已经钻进被子,蜷缩在一角睡了过去,手里还紧紧攥着观音玉。

    落到此处,沈淮宁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想起身,不料脚下一软,针刺般的疼痛瞬间撺掇全身,他复又坐回去,紧紧抚着心口。

    胸腔微鸣隐现,喘息未止。

    凛冽的月光勾勒着微微颤抖的身影。

    狭长的睫毛掩映着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

    看来这次又走不了了......

    ***

    深夜喧嚣不止,春意园亦是歌舞笙箫,奈何其中颜烟阁却沉寂无声,屋内陈设简单古朴,珐琅掐丝香炉上盘旋着袅袅檀香,清幽静谧,只余茶水煮开的咕噜声,醒人神智。

    朱雀梨花案桌旁,颜烟正信手煮着茶汤,用茶勺舀到茶碗里,低眉淡笑道:“公子出现,倒是令我没有想到的,看来沈家今晚是闹翻天了。”

    缕缕月光隐现,将男子身影在屏风一侧,剪影纤细,抚杯抿茶,一举一动比女子还要韵味端庄,隐隐可见眉眼柔和,鼻梁高挺,低眉而下,掩映着眼底的杏色,亦是圆溜溜的杏眼。

    倏地,轻笑声响,他放下茶杯,抚着杯沿,道:“的确如此,我也没想到沈淮宁竟会如此,倒是你,竟看到她出现在这春意园里,就告知身边的那个女侍卫。”

    颜烟捻着茶勺的手一怔,复又淡声道:“我与这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一看就是清贵人家的娘子,刚好看到兰青姑娘急急忙忙寻人,便知会一声,不过是举手之劳,倒是公子,好像对那位娘子很是在意......”

    哀转婉叹间,她放下茶勺,两人对眸而视。

    烛火摇曳下,突然刺裂一声,乱听者心绪。

    男子的唇角微扬,冷意浸润在梨涡。

    “卫姑娘,我当初救你,给了你这个旁人绝对不会查到的身份,只是出于想作壁上观,看看你会如何报这灭门之仇,你们北朝如何,突厥如何,我不会插手,也一点都不关心。”

    最好几字加重,言下之意,颜烟再清楚不过,她为卫南成之女,自被养在出身商户的母亲家里,父亲身为沈敬臣副将,终年在外戍守边关,尽忠职守,却不料三年前的背叛的噩耗传来,满门抄斩被灭,她从尸山血海中逃出,在路上被此人救下,还给了她这个身份,让世人都以为卫南成已被诛九族,活到现在,只为查出当年事情真相,还卫家清白。

    可至于这位公子,直到现在,她都猜不到他的半点心思,到底是何人,为何能有通天的本事在北朝来去自如,替她办假身份,如今还关心此事?

    颜烟敛笑而过,稍稍颔首道:“确是颜烟唐突了,公子见谅。”

    话音刚落,门外隐隐传来些许异动,吐息平缓,步履轻盈,老远还听到老鸨的招呼声。

    “穆公子,您来了,又是来找颜烟的吧!”

    清冽的声音响起,只听穆清远道:“是啊!她睡了吗?要是睡了,我看一眼就走。”

    屋外的纷扰四起,却能听清之间的对话,一如往常。

    男子不禁幽幽笑起,杏色的眸子愈发明亮,“看来,你的座上宾到了,我就不多加扰了。”

    罢,扬手一挥,轻轻一踏,身子便如飞燕般离去,衣摆如仙。

    颜烟福了下身子,以示恭送。

    待起身之际,眸色一变。

    忽地,吱呀一声,兰纹排门大开,一缕花枝招展的身影冲进。

    颜烟眉心微蹙,抬手就拾茶盖掷去,伴随着哗啦一声,半开地折扇轻松地将茶盖拂去,直击墙面,碎得四分五裂。

    不多时,窄的屋内浮掠过花孔雀的衣摆。

    几件精美贵重的玉器金簪鼻烟壶被颜烟丢去,穆清远都借着轻功来回在四处稳稳当当地接住,这似乎已经成了他们二人之间见面的乐子。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颜烟手边没有东西可扔,穆清远就将怀中的锦盒抛给她,“这是今夜送你的玩意儿。”

    颜烟一把接过,开发现是花鸟红玉手镯,泛着莹润的飘花,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将其飘花雕刻出花鸟的图样,似在腕间有一尾红鱼游动,好玩得很。

    这一看,就知道是他的手笔。

    颜烟抬眸一紧,才发现穆清远已到她身前,二话不地一掌击向他的心口。

    穆清远硬生生地挨了这一掌,露出点闷哼的声音,顺势揽过她的细腰,翻身抵至墙面。

    几乎贴合在一处,些微身影落在粉红壶形灯罩下,竟多了几分旖旎暧昧。

    穆清远眉眼弯弯笑着,将手镯戴在她的手腕上,美镯配美人,更加赏心悦目。

    缱绻温柔几乎溢出眼眶。

    “这么心狠地对我下手?”

    轻声着,似乎还有点委屈。

    颜烟没好气地拂开他的手,本想走又被他搂过去,后脑勺贴着他的掌心,温热且微凉,看这风尘仆仆的样子,许是从远处赶来的。

    她恹恹地敛回神色,冷声道:“穆清远,这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疯嗯你......”

    话音未落,身形一晃,被他圈入怀中,几近淹没在他两臂间,正好身量将她完全遮挡住。

    穆清远的下颔抵在她的肩上,亲昵地蹭了下脖颈,声笑道:“相思疯。”

    颜烟细眉微颤,见他没个正行,本想掐他的腰,他又道:“抱歉,颜烟,这段时日朝中的事太忙,没能好好陪你,很多时候深夜来你已经睡下了,看你无碍就走......”

    他徐徐着,颜烟放下手,暗暗敛下眸子。

    其实她是知道的,以往每晚穆清远来的时候她已经睡下了,可他都会在床边待到天亮,替她准备好清茶早膳再走,去上早朝。

    着着,就到了今日许明奚之事,穆清远稍稍松开她,低着眸子凝视。

    “今日幸亏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颜烟薄唇微抿,眉眼多了几分淡薄,沉声道:“你想多了,那位叫兰青的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一路杀过来,借着那么点蛛丝马迹寻到春意园来,我不过是给她指路罢了。”

    穆清远耐心听着,俯身而下,“那你呢?”

    “嗯?”

    颜烟抬眸对上他的眸子,两人的鼻息萦绕在侧,清楚地闻到对方浸润已久的香粉。

    穆清远瞥了眼桌上的茶盏,“刚刚好像有人在?”

    颜烟眉眼一挑,露出不明决意的笑,倒是气定神闲地拂了下袖子。

    “是啊!也是我颜烟的座上宾,趁你不在的时候嗯唔......”

    话未完,眼前虚影渐过,温凉的嘴唇覆上,只余夹杂在齿缝的轻喃。

    熟悉的感觉漫上,只是两人许久未这样。

    颜烟蹙了下眉心,几乎有点喘不过气来,便咬了下唇舌,手上还不忘掐他的腰。

    “嘶!”穆清远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倚在她的肩胛上。

    颜烟抿了下唇上的水渍,“怎么?吃味了?”

    “嗯,有点。”穆清远稍稍起身,依旧眸光清亮地笑着,“可我也答应过,不会追问你,全然相信你。”

    颜烟眸光微闪,默不作声。

    不多时,穆清远复又倾身,触及唇角想吻上去,她却偏头躲过去。

    几番如此,穆清远无奈地笑,本想些什么,不料开口之际,颜烟踮脚,一手揽下他的脖颈,狠狠地亲了上去。

    脚步声乱糟糟地响起,吓得孤灯簌簌摇曳。

    穆清远被逼至床栏,两人紧紧贴着,伴随着衣料的摩挲声,熟稔地脱下对方的衣裳,黏腻的水声丝丝密密地漏出,撬开齿间,舌尖探入,有时狠了咬破唇角,腥甜的滋味蔓延开来。

    无迷迭的情香,只有情到浓时的旖旎暧昧,

    墙边纠缠许久,隐忍到极点,穆清远一手揽着颜烟横抱而起,及至贵妃榻放下。

    喘.息渐起,颜烟姣好的面容微微泛着酡红,眼神有些迷离,雪白的里衣及至香肩,露出白皙透红的肩胛,依稀可见内里春色。

    “轻点咬,我的祖宗。”穆清远低喘着气,亲昵地吻了下耳垂,指腹揉着她的腰,“估摸着三天后你的月事就要来了,怕你累着。”

    颜烟嗔了他一眼,美人眼尾微微泛红,噙着水光的眸子又充盈着怒意和羞愤,愈加我见犹怜。

    穆清远心下隐隐疼惜,俯身埋在她的脖颈,咬着衣襟褪去,细细轻吻着耳后的痣,拂过逐渐汗湿的鬓角,顺着她的一呼一吸,与她耳鬓厮磨。

    颜烟紧咬着唇,咽下几乎漏出来的娇声,齿间轻咬着他的肩胛,留下红嫩的牙印子。

    却听清朗的闷声,他认真道:“那些话我是认真的。”

    颜烟一怔。

    穆清远紧搂着她,在耳边轻语道:“在穆家祠堂前,对我爹,我过,若非娶你为妻,那便终身不娶,这些话,我是认真的,所以......”

    他顿了一下,“所以,我希望即使全部人都把它当做笑话来看,可你也不要。”

    此话,他不敢对着颜烟的眼睛来,凭着他多年军师的玲珑之心,又怎会瞧不清枕边人的那点情绪,知晓心中答案。

    可未等他反应过来,腰间的衣带微动。

    颜烟扯下挂在他身上的最后一缕衣裳,纤细修长的手轻抚着横亘在背部的鞭痕,听他是在边关大漠受的伤,可具体的,她也没认真听。

    见他仍未有动作,颜烟双膝夹紧他的腰腹,沉声道:“那还磨蹭什么,难不成还要我来嗯唔......”

    最后一句尽数湮灭在一吻中。

    振臂一挥,仅有的那盏孤灯熄灭,金丝海棠的幔帐落下,遮掩着一番云雨。

    这厢云雨之景,长夜未眠,另一处却独自赏着头顶那轮弯月。

    男子坐在廊檐上,抬眸远远瞧着这上京的夜色,月光在他盈着茶色的瞳水里光影萦绕,烦闷涌上,他饮了口一品景芝,不禁感慨道:“这的酒果然够浓烈醇厚,可我更喜欢我们的梨花白,清冽,回甘。”

    一听此话,身边的侍卫悯笑颔首着,看来也是认同他所的话。

    “父亲怎么样了?”温润的嗓音复又响起,倒是多了几分感慨,“已经很久没看到父亲写的字了。”

    侍卫道:“少爷,您放心,老爷一切安好,按照您的吩咐,平时那些事都交由府内的管家做,老爷精神头一好,就喂喂鱼,养养花,还会作画写字,最近听还迷上了五禽戏,拉着院子里的人一块来,强身健体。”

    男子朗声笑着,声音不同于普通男子,多了几分飞泉鸣玉,舒朗好听。

    他欣赏着上京夜景,目光忽然落在盈着微亮烛火的成宁侯府,不由得握紧几分玉瓷的酒壶,指节逐渐泛白,只听冷言声道:

    “沈淮宁真的将那沈善则处以腐刑,送回津门了?”

    侍卫颔首应道:“是的,验身后连夜派人送的,不准府兵跟着。”

    “哼!”他轻蔑一笑,“虽然他此举的确让我有点意外,可还是念在同家的情分上。”

    “那少爷,我们是不是要......”

    男子的眼尾稍扬,清澈的瞳水瞬间转为凛冽的阴寒,似乎与这圆咕噜的茶色圆眼颇为相悖。

    他指节稍紧,玉瓷逐渐漫上裂痕,冷声道:

    “做掉,喂狗。”

    作者有话:

    叔叔已进入新手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