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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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遭看热闹的官侍从也跟着窃窃私语起来, 不乏指指点点,暗声谩骂。

    科举舞弊乃是大忌,北朝创立伊始,人才辈出, 不被关陇门阀垄断侵蚀, 靠的就是科举提拔士族和寒门, 让其能够与世家分庭抗礼, 好让皇权平衡在两者中间, 而如今李烟芷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进到朝局中, 就从这科举入手。

    如今新官上任过于冒尖, 科举舞弊一事败露,国子监和礼部涉案等一干人等早已被查处, 同黎闻天同期科考学子也要求重新核验考卷,一一查抄官员府邸。

    凌华得知其中有黎闻天后差点气晕过去, 恰逢不知谁派人送来其伪造的户籍文牒,更是连晚膳都未用就赶来了茶楼。

    势必要兴师问罪。

    黎闻天趴在地上将这些澄心纸上的内容一览无余, 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不停翻找, 抬头道:“不是, 不是这样的, 凌华,你听我。”

    着,他拽住凌华的衣角,却被她一脚踢开, 吓得周遭的人往后退, 护住自己的身旁之人。

    凌华捻着玉手撕下他扯过的衣角, 丢到地上。

    精致纹路的雪浪牡丹被撕裂一半, 残花败枝。

    “凌华......”黎闻天喃喃唤着。

    凌华冷笑一声,扬言道:“今日,我凌家与黎成谨割袍断义,取消婚约,从此以后,无论你是姓徐还是姓黎,都与我凌家再无瓜葛!”

    丢下这句话,她扬长而去,身后的侍女嬷嬷还顺便啐了口唾沫给他,骂了几句官话,侍卫将手上的樟木箱丢到地上,这都是他住在凌家别院的行头,如今可谓是如过街老鼠,扫地出门,引得周遭经历十年寒窗苦读才上任官员颇为不满,纷纷指责其科考舞弊之举。

    黎闻天颤颤巍巍地爬起,将从樟木箱散落出来的书信收拾好,残败不堪,皆是父亲写给他的信,字字皆是倾注对其高中的希冀,却偏偏他不争气,书院夫子断言他不会上榜有仕途,更何况还需要通过户籍核验,于是他铤而走险,通过李烟芷的卖官鬻爵才有了今日。

    终究是昙花一现。

    忽地,门外银甲铮铮作响,铁骑驰骋于御街上,黑夜沉寂,如同山雨欲来。

    “奉旨捉拿黎成谨朝议郎!”

    话落,持图画一对比,沉肃目光对上正趴在地上的黎闻天,他吓得退后几步,满脸惊恐,顾不得多想,攥着信纸重开人群,从后窗逃去。

    一时间,士兵应声而去,鱼贯而出,茶楼人仰马翻,乱成一锅粥。

    慌乱不堪的黎闻天逃到春意园的木梯上,一不心脚下滑倒,重重地摔下,顾不得右手被摔断,他随便扒开一处暗道藏下去。

    这还是许多官老爷们为了躲避自家正妻的追查特意在此处安置的。

    他浑身颤抖着,蜷缩在的地窖,感受到铁骑重重地踩着他头顶上的土地,刀剑刺耳,厉声询问春意园的妈妈们,大气都不敢喘,几近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午夜时分。

    他虚弱地出了地窖,望着萧瑟沉寂的街道,眸光沉寂下来。

    忽地,头顶泼下臊水,伴随着妇人的骂骂咧咧声,婴儿哭啼传来,许是婴儿起了夜尿,路过的更人鄙夷地扫了眼,不禁捂着鼻子,嘀咕着“这是哪来的叫花子?”便匆匆而去。

    如过街老鼠一样见不得人。

    蹒跚至衙门门口,告示上都粘着人像图纸,通缉此次参与科举舞弊的官员。

    风过萧瑟,不远处忽然传来士兵巡逻的铁骑铮铮响,吓得他瘸着腿跑到巷里去,一路弯弯绕绕,脚下一绊,掉进泥坑里,溅得满身泥点子。

    寻光望去,他抬眸一看,莲纹壶形灯在屋檐熠熠生辉,掩映着“江陵长公主府”檀木牌匾,伴随着夜里习习凉风,斑斓的光影跃到他眼前。

    ***

    江陵长公主府。

    昏暗的居室内只余一豆孤灯簌簌摇曳,窗缝偷入凉风而来,吹起唐紫的幔帐,掩映着一旁的丽人倩影。

    李烟芷捧着茶瓯抿茶,轻轻放落。

    不多时,福子指引着整装完好的黎闻天进来,随即颔首退下。

    李烟芷半倚在美人榻上,金星雪浪的贵妃雪绒覆在身上,玉手托在下颔,凤眼微挑,带着几分饶有趣味的审视。

    黎闻天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又羞又臊,一咬牙,将身上的衣裳扒干净,露出瘦弱的肩背,顺着凉风,隐隐发着颤,似乎正等着什么最终审判。

    忽地,“哼”的冷笑响起。

    李烟芷从榻上下来,缓步走到他身前,将木施上的大氅丢到他身上,冷声道:“本公主可对你不感兴趣。”

    黎闻天一怔,面色顿时黑下来,只好自顾地床上衣裳。

    却又听幽幽轻笑:“不过这么决心献身,你想让本公主帮你什么?”

    黎闻天攥紧拳头嘎嘎响,眸中顿显屈辱,几乎漫上血腥,咬牙道:“要不是沈淮宁,我也不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嗯......”李烟芷起身,一拂衣袖,“原来如此,本公主可以帮你,给你人马,让你找他报仇,事成之后保你荣华富贵,平步青云,不过你得帮本公主办件事。”

    “什么?”黎闻天身背挺直,满目皆是渴望。

    李烟芷轻抚着腕上的佛珠,露出不明决意的淡笑,柔声道:

    “杀了兰因。”

    ***

    京华御街,银花烁烁,长街一望无尽,来往皆是嬉闹过灯会的人,许是郎君娘子相伴游玩,亦或是一家阖家欢乐同伴而出,恰逢初春时节,着新的春裳在繁华长街逛上一回,三五好友互相叙闲谈,更有孩竞相斗起灯会来。

    许明奚推着轮椅走在街上,华灯初上,绚烂璀璨萦绕在琥珀的瞳水里,深陷其中,满眼尽是形色各异的灯盏,栩栩如生。

    可落到身前的沈淮宁,与平日不一样,一身竹青澜衫,腰佩玲珑玉佩,简单的石榴玉扣束发,更显干净利落,少了几分沉肃,愈加书生气。

    “看着我干嘛?”

    许是多年的习惯,目光盯着总是多了几分惊觉。

    许明奚吓得一怔,连忙应着,“没什么,怎么将军突然要来等会,我本来在给你做几件开春的衣裳,都还没做好呢!”

    “衣服这种东西什么时候做都行,反正今日你要陪出来。”沈淮宁向后睨了眼,落到她束着纱布的手指,隐隐散着药膏的味道。

    许明奚连忙藏在衣袖里,找补道:“没什么,伤,不碍事的。”

    刚刚出来前,他就看到许明奚正做着这织衣服的针线活,可看上去手生的很,没多久手就被扎到了。

    沈淮宁敛回眸子,叹道:“这府里又不是没有绣娘,何必废这心思。”

    “这怎么一样!”许明奚反驳,嘀咕着,“我就是想亲手给你做件衣裳嘛,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我之前那些衣裳都是我娘做的,包括我身上这药囊。”

    不知为何,从到大她都跟着许明奚学绣工,可怀南娘子出神入化的技艺愣是没学到半分,每次她绣只兔子,杨碧桃看了半天都会猜出鸡鸭鹅鸟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沈淮宁顺着她的话看向腰间的药囊,火红木棉倚着针线拓印在月白布袋上,针脚沉落,绣线缜密,勾勒顺畅,初开的木棉栩栩如生,更像是官绣的手艺。

    他凝眉沉思了一会儿,这类似的图案总感觉在哪看过,心下存疑,可不过一会儿,来到御街中心,来往人群愈加翻涌嘈杂,兰青和袁青木紧跟其后。

    许是太过显眼,又是寻常人家的扮,经过的人都忍不住朝他们看了眼,尤其是沈淮宁的腿上,那一瞬间眸中晦暗不明,有可惜,有看笑话,亦有忍不住回身和友人悄悄几句。

    沈淮宁将这一切细微的神态动作尽收眼底,早已习以为常,不甚在意。

    其中不乏热心肠的大娘,多是叹气惋惜,念叨道:“看着这清秀水灵的姑娘,怎么就嫁给了个残废,这一辈子可毁了啊!”

    “您什么呢!”许明奚当即反驳,平日的和顺顿时烟消云散,两腮发红,似乎有些气闷。

    这大娘一看姑娘回驳她的话还很不情愿,可注意到沈淮宁盯着她的目光,总是心里发毛,就悻悻地走了,还不忘骂骂咧咧地,好心没好报。

    忽地,爽朗的笑声响起,沈淮宁强忍着笑,手搭在下颔,多了几分量的趣味。

    许明奚气得不一处来,“将军有什么好笑的?你明明就没有......”

    话落,她还是止住了,左右瞧着来往的人,生怕自己漏了嘴,只好耷拉下脑袋,愤愤地道:“反正不喜欢嚼舌根的。”

    沈淮宁瞥了眼自己的腿,露出不明觉厉的笑,倚在椅背上,“那你想怎么样,按照我以前,就应该抓回来,拔掉舌头,再晾她个三天三夜。”

    “不......不用了!”许明奚慌得摆手,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可没这意思,不提了,我带你去前面看看吧!前面还有猜谜赢花灯的,我可会猜了,你想要哪个我给你猜哪个!”

    一边着,她推着轮椅朝长街而去,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生怕沈淮宁突然改了主意,真把人家大娘抓来。

    长街攘攘,华灯兮兮。

    灯盏琳琅满目,对着这商贩摆出来的灯盏草把子,沈淮宁指点江山似的指着,许明奚应着他的吩咐上去猜灯谜,一路下去基本都猜了个遍,害得兰青和袁青木几乎都腾不出手来,嘟囔着适可而止。

    许明奚双手覆在身前,忍不住了个哈欠,泪花自眼角溢出。

    真后悔先前答应帮他猜灯谜,定然是对偷跑出来见黎闻天来报复的。

    许明奚朝身后睨了眼沈淮宁,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她只好揉了下酸涩的眼睛,看向挂在木棉灯笼下的红绸带。

    “兰花质地本清幽,卖与人间不自由,一药材。”

    围上来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这边,一般越好看手艺越复杂的灯笼其谜语都更难,许多郎君为在娘子面前露一手,博得一笑都会在这些草把子上竞相比较,如今最难的谜语当属晦涩难懂的药理谜语,却偏偏被这姑娘一举拿下那么多。

    许明奚迎来敌意的目光,不由得喉咙微动,抬手指了下,弱弱道:

    “使君子,沉香。”

    “中了!就是这个!”

    伴随着商贩爽朗的笑声,许明奚领着木棉灯笼从人群中挤出来,后背隐隐发凉,跑到沈淮宁面前,微微喘着气,几乎哀求着。

    “将军,再这样下去,我们可得成为他们的公敌了。”

    沈淮宁接过灯笼,淡笑道:“可这是你答应的,我要哪盏就赢哪盏?”

    许明奚努了下嘴,嘀咕道:“就知道幸灾乐祸。”

    不多时,伴随着一声呼哨声起,银光直冲云霄,火树银花瞬间在夜幕绽放,一束又一束,紧跟其后,形成五彩斑斓的烟花,星点子爆蕊散落在四处。

    众人循声望去,顿时炸开了锅,驻足停留,连孩手上的烟花都稍逊一色。

    盈盈亮光萦绕在许明奚的瞳水里,笑意盈盈,终是忍不住惊叹。

    “这......这哪里来的烟花,没听灯会还有烟花放的呀!”

    如此体量的烟花一般是逢年佳节的时候,更会提前贴在官服的公告上,提前让百姓去赏烟花。

    沈淮宁瞪了眼身后,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烟花照亮夜空,连庞大灯盏都稍显逊色,落在许明奚眼里,也没多问,许是哪个富贵好心人想趁此机会来热闹热闹。

    奈何袁青木每种却萦绕着阴霾,颠了下怀里的灯笼,嘀咕道:“兰青,真是吓死了,将军突然要整个那么盛大的烟花,这大过年的哪还有!还要和上次在皇宫的差不多。”

    兰青瞄了他一眼,神色平淡,吐出几字,“你完了。”

    “啊?”

    “将军要亥时,现在,不是。”

    “什么!”

    霎时,袁青木倒吸口冷气,到处找水钟看时辰。

    只见一个撺掇在人群中的身影挤出来,烟花老板满脸惊慌地寻着人,一见沈淮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对不住啊上将军,的该死,店里二放早了时间,没按照规矩来,的该死,请上将军恕罪。”

    一时间,一盏茶时间的烟花止落,稀稀落落的星点子掉到初开的花上。

    许明奚眨了下眼睛,似乎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事,不由得扯了下嘴角。

    作者有话:

    等会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