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梦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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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陵长公主府, 祠堂内。

    孤灯摇曳,烛火掩映着香案旁的剑影,稀稀落落地照拂到墙面上,新手玉指, 伴随着木雕轻轻敲响, 木屑纷飞。

    李烟芷正对坐在虚竹大师的灵位前, 低头专注着雕刻木人。

    没过一会儿, 木人落成, 她将其安放到案桌上, 木人面目丑陋崎岖, 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可她却淡漠地敛回神色, 起身点香,插到香炉上, 目光落到虚竹大师的灵位上。

    儿时的回忆纷涌而至。

    大相国寺里。

    火红的木棉盛开,炎热的夏风拂过, 细碎的花瓣在空中了个旋,为金碧辉煌的寺庙拂去些许烦闷的沉香味。

    花树下, 金光透过树影溅洒在地。

    穿着素衫的姑娘正在树下乘凉, 手里紧攥着木人, 另一手持着刻刀笨拙地雕琢着木人的面容,看样子光秃秃的,可样子却是眉清目秀。

    眉眼专注,指腹掌心都是细的划痕。

    闷热涌上, 热汗流过精致的凤眼, 却掩盖不了内里的沉稳和心意。

    不多时, 影子向这边靠近。

    她抬眼一看, 眸光顿时亮了起来,冲过去喊道:“师父!”

    虚竹大师一声锦鸿袈裟,手里捻着九玉佛珠,清冷眉目拒人于千里之外,在这七月流火之际感到一丝冷意。

    他淡淡地颔首,沉声道:“芷儿,该念经了。”

    长公主眸光渐暗,但还是踮起脚尖,手拉了下袈裟一角,乖巧地道:“我知道,师父,在这之前,您看一下,这是我给您做的木人,这像您吗?”

    虚竹大师清冽的目光稍抬,睨了一眼,他便转身,淡声道:“若是今日不抄完金刚经十遍,那就不用睡觉了”

    完这句话,他便提步而去,不留一丝留念。

    李烟芷讷讷地待在原地,热浪渐起,拂过她额角的冷汗,可自心窝子而起,竟是钻心的冷意,窜入骨髓。

    噗咚一声,木人无助地掉落,被木棉碎花掩埋。

    忽地,孩的嬉闹声响起。

    循声望去,山下来念佛的香客纷纷拿着佛经向他请教,围在一堆,哄哄闹闹地,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

    大家都喜欢来找这位大相国寺的主持解签看相,不仅是因面容清秀,气质温和,更有甚者是以其师祖对他是祥瑞之兆的预言,但凡给他解过签的改命之人,往后可都会顺风顺水,好事连连。

    渡世渡人,本是其职责所在。

    于是各地来往的香客和山下的居民都喜欢来找他,就连当今陛下也不例外......

    李烟芷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耳边嗡嗡作响,寒意冻住了她的知觉,随即僵硬地转过身,走上白玉汉阶,喃喃念道:

    师父为何宁渡天下人,也不愿渡我。

    又或者......

    李烟芷手攥紧了单薄的素衫。

    又或者其他人都死了,师父才肯渡我......

    “长公主!”

    熟悉的称呼碎了尘封已久的梦境,她猛地惊醒,凤眸染上绯红,微微的喘息萦绕在侧。

    目光瞬间落到眼前的虚竹大师灵位上,憎恨侵蚀着清澈的瞳水。

    “长公主!”又一声轻唤响起。

    李烟芷凝了下神,才发现是福子在唤她,不乏担忧悲戚,又问了句,“您怎么了,可吓死的了。”

    “没什么。”李烟芷扶着案桌起身,接过他托盘里的清茶,凉意入肺,稍稍镇定下来,问道:“怎么?可是黎闻天那有什么消息了?”

    福子眸光微闪,似乎有些为难,叫人捧着一块方盒进来。

    “长公主,这是上将军那边派人送来的。”

    “哦......”李烟芷眉眼一挑,带着些许玩味地端详着这方盒子,实在再清楚不过里面是什么东西,一手将其抽开。

    身旁的侍女厮一见就惊慌大叫,晕倒在地上。

    李烟芷微歪着头,脸上浮起笑意,与这方盒子里的黎闻天对视。

    乱糟糟的头发与干裂的血渍糊成一团,尽是妖冶可怖,眼窝的血窟窿还有毒血溢出,眼珠子突出地半搭落在一角,饶是福子看惯了也撇过脸去。

    “诶唷!长公主哪需您亲自动手,还是的来就好。”

    罢,连忙取出香巾给李烟芷擦了下,将这方盒踢开。

    李烟芷玉手浸在铜盆中擦洗,幽幽道:“没意思,居然受不住毒性就那么死了,还被沈淮宁送了回来,还以为一个男人被践踏自尊,踩进泥里,能有多大的本事,结果,居然还下不了手。”

    福子颔首听着,他再清楚不过,这长公主不过是觉着有意思,有意让黎闻天在赌坊和妓院欠下一笔钱,自负到极点的他自是不愿也不敢和凌家此事,只能求助还有那么点情分的许明奚,可被沈淮宁知晓定然是成了抨击买爵鬻官的出头鸟。

    她就想知道,这样一个自卑又自负的男人一无所有,会怎么来个孤注一掷。

    结果,竹篮水一场空,没出息。

    昏过去的下人被福子骂骂咧咧地轰出去,唤来人把晦气的东西拿下去,引得他讪讪笑了下,给她抹上梅花膏,问道:

    “长公主,那公主呢?她已经被沈淮宁的人护送回公主府了,陛下为此事容颜大怒,告知众臣要彻查此事,需不需要的再去叫人......”

    “不用了。”李烟芷一双手浸泡在的水里,血渍染成墨花浮在水面上,似乎习以为常,淡声着,“我是想杀了兰因,但不是这个时候。”

    她拾起香巾擦了下白皙的手指,“我倒是有点意外,沈淮宁的腿真的废了,那还真是有点可惜呢?”

    福子抬着手背扶她起身,应道:“所以,对于石骨草的蛊毒药性,长公主莫需担心,本就是强弩之末,不过是负隅顽抗,不会对您产生威胁的。”

    “瞧你那嘚瑟样子。”

    李烟芷倚在美人榻上,身上的雪浪贵妃被褥层叠交错,“正好,吩咐下去,这次的春日围猎和祭祀该准备准备了,正所谓先敬老,后爱幼,怎么能让的先走呢?”

    福子浑身一哆嗦,却又极力压制着,颔首应道,却见李烟芷用朱砂在木人写着什么,随即一手拂下,将其丢到火盆上。

    火盆爆蕊着星点子,将木人包裹在灰烬岩浆中,逐渐融化,依稀瞧见“黎闻天”三字,福子喉咙微动,便心问安,告退下去。

    ***

    日上三竿,青水山庄处。

    屋内氤氲着安神的檀香,云烟盘旋在侧,舒朗些许烦闷,却能听到几句焦躁的喃喃低语,似沉浸在梦魇中。

    许明奚面容苍白,冷汗肆无忌惮地淹湿衣襟,嘴唇一张一合,不安地呓语着什么。

    憩的沈淮宁惊醒过来,握着她的肩膀晃了下,焦急唤道:“奚儿,奚儿......”

    须臾,许明奚猛地睁开眼,如淹水的人忽然得以呼吸,自胸腔发出微鸣的喘.息,讷讷地回过神来,才依稀瞧清眼前之人,眼角顿时染上绯红,泪流不止。

    沈淮宁忧虑未止,急声问道:“怎么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叫舅舅来。”

    “将军......”许明奚哑声唤着。

    “是,是我。”

    话落,许明奚起身抱了上去,两手交叉在脖颈间,紧紧搂在怀里,喃喃道:“吓死我了,我刚刚梦到你死了,烧成一具焦尸在我面前,还有,还有好多人都在看着我,哦还有那个世子爷也在那里呜呜呜......”

    跟个无助孩似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着,全都蹭到沈淮宁身上,还紧紧勒住,

    他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差点喘不过气来,可还是耐心地抚着许明奚的背顺气,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都是梦来的,都是假的。”

    檀香燃尽,许明奚稳定下来,抽抽搭搭地哽咽着,稍稍缓过神来,可抬眸一看,却见谈于敏站在不远处的屏风旁,手里正捣着药,脸上阴沉得可怕。

    忽地,许明奚吓得躲在沈淮宁身后,攥着他腰间的衣裳,道:“是谈叔叔,他非要带我走,还敢迷晕我。”

    听这语气,颇有告状那气势。

    谈于敏眼角颤了下,一手将药碗重放到檀木桌上,暗骂道:“两个来讨债的鬼!”

    沈淮宁剑眉稍扬,这还是少有的见他不痛快,继而道:“或许,应该叫舅舅,而不是谈叔叔。”

    谈于敏一顿,手里的药勺攥紧,漫上裂纹。

    许明奚的接过沈淮宁递来的热手帕,思索其中,觉着有些道理,试探唤道:

    “舅舅?”

    倏地,砰的一声,谈于敏掩门而去,害得这脆弱的竹屋都跟着颤了下。

    许明奚咽了下喉咙,颇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舅舅他,好像还不太习惯?”

    可话一落,身下一空,未等她反应过来,沈淮宁将她抱到腿上,直勾勾地盯着她,眸中平日那般淋漓,却融化成缱绻的温柔,柔声问道:

    “可看你这样,好像都不记得了。”

    许明奚一怔,念道:“记得,不记得......”

    初醒的脑袋瓜子转动着,破碎的记忆逐渐拼凑起来,好像昨夜也是如此,勾着他的脖颈,,然后......

    刷的一下,许明奚面目涨红,躲开眼神。

    “没......没有,都记得的。”

    沈淮宁拂开鬓间的碎发,没有再逗她,瞧着水钟的时辰,道:“现在这个时候,我该去硫磺泉药浴了,和我一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