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何鹿被卢明明带到发布会的会场,挑了不前不后的位置, 靠着墙, 离门很近。
“莫姐让你坐这儿, 要是不想待着,离门很近,出去动静。”卢明明给她示意,抬手指了指门。
“知道啦,谢谢。”
何鹿点头, 乖巧坐好, 手包放在腿上。眼见卢明明提起包就要转身,她出声:“诶?”
卢明明循声回头:“怎么啦?”
“你坐哪里呀?”
何鹿仍然有点紧张, 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旁边的位置还空着, 不知道待会儿来一个什么样的人坐。
她原以为莫祎祎是编剧, 自己应该能和她坐在一起,现在瞧着前排台上摆放的长方桌,和一个个姓名牌子, 肯定是要坐前面的。
她抿了下唇,有点期待地看着卢明明。
卢明明在娱乐圈当职业化妆师好几年,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了,基本见过几次就知道这人是个什么性子。
何鹿这样儿的, 还真不多。
女孩儿望向自己的眼神,期待中透着几分赧然和心,心思跃然在脸上呈现。
卢明明爽朗一笑:“怕什么呢, 你坐的这片区域都是正经人,呃……”
她卡壳一瞬,“正经人”这个词用得怕是不妥,得像是在暗示坐别的地方的人不正经似的。
但事实也是如此。
莫姐给她这个朋友安排的位置,是工作人员后备区,若是当天人手不够,会从其它文娱公司借几个人,就坐这里。都是圈子内的人,彼此知根知底。
“——反正你放心就是,再了,莫姐还在前边儿坐着呢。”
“嗯……”
何鹿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朝卢明明微微笑道:“知道啦,谢谢你今天给我化的妆,技术真好。”
卢明明嘴角一翘,听多了夸赞,有时明知是虚与委蛇的恭维,但何鹿话时的语气和眼神过于真诚,她还是忍不住高兴,眼前的女孩子,似乎有一种让人忍不住对她好的魔力。
她开大包,翻出一个锡盒,开抓了把水果硬糖,不由分塞给何鹿,在何鹿惊讶的眼神中朝她眨眨眼。
“发布会超无聊,给你解闷,很好吃的哦。”
“谢谢。”何鹿合拢掌心,包住糖果,抬头露出一个明灿的笑容,“你人真好。”
“事儿,你好爱谢谢啊。”卢明明随意摆摆手,再次提起大包,转身,“我还有工作,先走一步,拜啦。”
何鹿随便选了颗拆开,将糖果放进嘴里。
酸甜的口感适度冲淡了些许紧张的心情,她禁不住愉悦地笑起来。
手包忽然震了几下。
她摸出手机,是微信。
【祎祎:在笑什么?】
何鹿惊诧地抬头,看见红毯上那一行人剧组的主演、导演和莫祎祎正陆陆续续上台,坐在面朝下方的桌边。
莫祎祎似乎料到她会看过来,眼神像是在看下面,沿着会场转了半圈,转到何鹿这儿时停留一下,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继而移开视线,坦荡地看向记者区域,还微微笑着招呼。
这人,还会偷看我呢。
看了还装没看见呢。
何鹿在心里暗暗发笑,面上归于平静,认真敲屏幕。
【我头上有犄角:不告诉你~】
敲完她收起手机,镇定地看回台上,这回直接与莫祎祎看过来的视线撞上。
何鹿清楚地看见她用指尖点了点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莫祎祎脸色变了变,何鹿于是跟着笑开,不出哪儿好笑,就觉得看她变了脸色都实在令人愉悦。
她趁热铁发去表情包。
【我头上有犄角:略略略~】
【我头上有犄角:[你来我呀,jpg]】
这会儿莫祎祎没绷住,抿着的唇线溢出一丝笑。
何鹿更是捧着手机笑得,倘若周围无人,必定是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但碍于有人在,她只能尽力忍住,忍着不笑出声,忍到肩膀微微抖动。
我好幼稚,好无聊。
可就是开心呀。
她一边咧嘴笑,一边这样想。
手机再一震,还是微信。
【祎祎:等着。】
*
发布会结束,何鹿照着莫祎祎发来的微信,站在离的最近那道门后的走廊边上,等她过来。
发布会结束后,本来有自助晚宴。
重要也重要,能和媒体人近距离接触,好关系。
不重要也不重要,想好关系途径和时机多得是,不急于这一时。
何鹿的航班改签到凌,莫祎祎要送机,便跟其他人了有事,提前离场。
等她走到与何鹿约定的地点,看见何鹿一个人站在门后,门遮挡了半个身子,她没有玩手机,就那么单纯地站着,因为穿着礼裙,时不时被路过的人量看一眼。
莫祎祎走过去时,甚至恰好有一个保洁在问何鹿要签名,保洁认定何鹿是刚出道的明星。
何鹿红着脸,不知所措地解释,保洁认定她就是明星,不依不饶还想要合影。
“这位阿姨,她真不是,你认错人了。”
莫祎祎走近,不忍心见她一人推脱不掉,帮忙解释。语气虽淡,却非常笃定。
“真不是的吗,女孩子这么漂亮的嘞。”保洁不甘心地念叨着,迫于莫祎祎的气场,转身走了。
何鹿顿时松一大口气,亲昵地挽起莫祎祎的胳膊:“还好你来了,我什么她都不信。你她怎么就肯信呢。”
“谁让你长了一张让人想欺负的脸。”莫祎祎。
“……”
何鹿一下子松开了挽着的胳膊,撅起嘴,装模作样拿着手包惋惜道:“亏我特地给你留了几颗糖,你不要想吃啦!”
莫祎祎失笑:“走吧,先带你去换身衣服,咱们去吃点儿夜宵。”
起这个,何鹿是真有些饿了。
现在十点多的点儿,找吃饭的地方不容易,莫祎祎带她去了另一家私房餐厅。
清静,菜品比较养生。
比起自助晚宴好多了,还不用周旋应酬,她清楚何鹿不喜欢那样的场合。
两人用餐时闲聊。
何鹿自然聊起刚结束不久的发布会,眼中丝毫没有这个时间点可能会有的睡意,满心满眼都是激动。
她:“你居然是制片人,我以为你是编剧还担心你带我去会不会让老板不高兴呢,哼你也不跟我一声。”想起什么,她更不忿了,“还有哦,你还好意思老板人特好,你就是老板啊,自卖自夸,啧啧,脸皮城墙那么厚。”
莫祎祎看着她笑笑,没话。
何鹿托腮,认真地支着脸问道:“制片人虽然听起来很厉害,但应该就不会写剧本了吧,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点点遗憾呢。”
她闲时搜过莫祎祎的百科,页面上罗列的剧集,居然有些她是看过的,也有她没看过的。
成绩大多不错,普遍是能上星的电视剧,更有三部是年度大热的电视剧。
“百科上你的介绍特别厉害,想着以后少了一位厉害的编剧,就……”她叹口气,“感觉有点可惜。”
“可惜我无法创作故事?”
何鹿点点头。
莫祎祎放下筷子,双手交叉置于桌上,慢慢跟她分析:“鹿鹿,你混淆了一个概念,剧本不是创作,是纯粹的商业作品。”
“诶你叫我鹿鹿?”何鹿关注点一下走偏。
莫祎祎抿着唇线,无奈地看她。
何鹿又强行自己拉回来:“好吧,为什么剧本不是创作呢,和一样都是故事啊。”
“现在的娱乐圈环境是这样,资本了算,投资人出钱,制片人找演员,挖掘好剧本,统筹管理整个项目。一切以收视率为向导,所以才有了流量时代,当然在你上篇的分析中得很对,流量为王的时代已经过去,目前又是内容为王的时代,但有些基因中存在的东西无法改变。”
莫祎祎拨弄了下筷子,微叹气。
“刚做这一行时,我很不习惯,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剧本,有些我认为很好,但始终得不到应有的认可,甚至卖不出去。因为没有吸睛的爆点,这个爆点不是你以为的剧情转折,举一个去年的例子。我有个做传媒的朋友,负责IP运营,领导让她去囤积IP,她找了一些自己认为不错的提上去。之后没多久,其中一部爆出抄袭丑闻。”
“最后领导拍板,买了那部爆出抄袭的版权。”
听到这里,何鹿瞠目:“……为什么?这个老板怎么想的,剧还没拍就有了劣名,不担心被黑吗?”
莫祎祎淡淡地笑了下:“为什么要担心?被黑也是流量,他们不怕被黑,只怕扑得悄无声息,如果能被天天骂上热搜,每个老板都很乐意买这样的版权。就是这样的市场。”
“……”
何鹿表情仿佛吃了苍蝇。
莫祎祎仍是在笑,笑容几多唏嘘。
她接着:“然后请来一些粉丝多的爱豆出演,等反抄袭的人去批评去科普抄袭,自然有粉丝护着爱豆劝反抄袭的人不要疯魔,要将书和剧分开看待。”
“…………”
莫祎祎瞧着何鹿情绪低落下去,精致的妆容也掩不住低气压,指节敲桌面,直到何鹿重新抬起眼看过来。
她又笑了笑,这次笑容称得上是温情。
“你问我为什么要转型制片,这就是理由。即便力量微薄,我也希望能给那些用心写的好故事一个机会。写了市场化剧本这么多年,我越发坚信,没有天命注定扑街的剧本,只有会让剧本扑街的导演、演员及后期制作宣发。”
何鹿的表情跟着她的话渐渐变化,从丧穿地心转为仿佛看见神佛降世的虔诚信徒般。
“……”
莫祎祎被她黏腻腻的眼神盯得很不适应,忍不住又敲了下桌子:“看什么呢。”
“我……”何鹿了开头,控制了下激荡的情绪。
她调整了呼吸,重新开口:“我很佩服你。其实我也是工作以后才发现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不如意,却不是所有人会像你这样想对抗,并且,真的努力在往那个方向发起冲击。”
她想到自己犹豫近一年的转行,再想了想莫祎祎的果决。
“你真的厉害。”她发自内心地感叹。
莫祎祎的视线往旁边一瞟。
何鹿顺着目光看了看,那里放着自己的手包,别的什么也没有。
莫祎祎歪了歪头,下巴微扬,隔空点了点那个手包。
“那现在,愿意给我吃一颗你的糖吗?”
啊,这人可真是。
何鹿扑哧笑出声,拿起手包双手递上,笑得一口白牙明晃晃。
“给你给你全给你。”
莫祎祎接过手包,不客气地真的开来拆了一颗,放进嘴里。
许久没吃过的玩意儿,味道不错。
她想起黄金CP的比赛,问道:“你的连载昨天标了正文完结,算写番外吗?”
何鹿一下子又感到惊喜:“你还在看?”
莫祎祎点头。
何鹿倍感满足,笑嘻嘻道:“那我多写点儿番外。”
“可以。”莫祎祎赞同道,还提了建议,“只是别忘了完结着手准备新文。”
“……”
这个基友,比编辑还严厉。
何鹿状似苦恼地托腮,任脸蛋在手掌中被压扁。
“要写番外,要写微信稿子,还要准备新文……好累呀……”
她抬起眼,希冀的目光适时地落向对面,笑容半羞涩半狡黠:“这么勤奋,有没有奖励呀?”
莫祎祎一愣,奖励?
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何鹿软声道:“等我下次来上海,你陪我去迪士尼行不行,我想和你一起去呢。”
莫祎祎:“……”
是她的错觉吗?
如今何鹿在面前对自己撒娇,手法真是越发娴熟了。
*
临行前,何鹿跟莫祎祎回了酒店,卸下妆。
待会儿要上飞机,带着这个明显宴会妆容不太适合。
卸妆完又换身舒适宽大的衣服,何鹿开始收拾行李。
来上海短短两天,她几乎有点不想回去了,所幸离航班时间还早,她故意慢吞吞地收拾着。
只可惜,她来得仓促,没什么行李,要带走的还是莫祎祎买给她的。
即便她有心故意拖延,东西少得让她无从下手,找不到机会拖延。
这会儿只能搂着几个瓶瓶罐罐,:“祎祎,这些是你拿给我用的,我帮你拿回房间吧。”
“不用麻烦,我来吧。”
何鹿护着瓶瓶罐罐,往后退步:“我来嘛,我都拿着了……怕递给你的时候摔了。”
莫祎祎收回手,拿起何鹿收拾的包:“那走吧。”
两人的房间离得不远,走了十几米就到。
“滴——”
房门刷开,莫祎祎插卡开灯。
何鹿跟在她身后,往里走,格局完全一样,照着记忆往洗手间的方向去。
“……我去帮你摆好。”
路过大床时,她脚步定住。
莫祎祎见她停下动作,问道:“怎么了?”
何鹿目光仍落在宽大的床面上,床形也是一模一样的,只是这张大床的床单和被套枕套明显不同,带着浅浅的格子纹理。
莫祎祎沿着她的视线一看,心下了然,明:“我习惯睡自己的床单被套,到酒店会换上自己的。”
“每次都换吗?”
“住一天就不换,穿睡衣。两天以上才换。”
何鹿哇了一声:“你真爱干净,我妈妈也是洁癖。”
莫祎祎从不认为自己有洁癖,纠正她:“不是洁癖,比一般人注意一点,仅此而已。”
何鹿抿唇:“好嘛,而已而已。”
莫祎祎从她怀里接过那些瓶瓶罐罐,走向洗手间。
轻飘飘扔下一句。
“我习惯裸睡,自然要多注意一点。只是基本卫生常识罢了。”
裸、裸睡?
何鹿在原地懵懵地看着床,压在记忆中的春梦忽然随风浮现。
登时一张脸红成了个大番茄。
她掩住脸,深深唾弃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