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破釜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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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郁茹拦截姜斓◎

    傅其章不是很习惯这样躺着与人对话, 便试图靠着软枕起身。可无力的四肢和火辣的疼痛,让他实在动弹不得。

    “先别动, 你身上的伤口很多,要静养。”真阳轻按住他的肩膀。

    暗中又使了几番力气,终究是没能把自己撑起来,傅其章只得作罢。

    忽然,他记起来当时是景舟护送真阳回来的,那现在真阳安然无恙,景舟是不是也活着。

    “当时送可汗回来的人何在?”他神色紧绷起来, 希望得到一个好的回答。

    真阳道:“当日便已经返回楚地了, 你的副将很得力。”

    听到人还活着, 傅其章舒了一口气,终于是在万般不幸中得了点安慰。

    自己虽然活着,却活得不明不白,之前在战场上擒过真阳,现在落在他手里不知又要被如何对待。

    “我能回去么?”傅其章不太肯定,这些日子已经太多次觉着命不由己,现在也不得不平静了许多。

    真阳笑得爽朗:“自然可以!将军什么时候觉着身体好了,就可以回去。”

    傅其章这才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世上那会有这般好事, 落到敌军手里还能囫囵回去。

    “条件?”他问道, 想着总归是有所要求,不过也时刻警惕着, 绝不肯答应过分的。

    看着人这般神思紧绷, 真阳不由得低叹了一口气, 神色认真起来:“我虽不以德报怨, 但也绝不做以怨报德之事。你在战场上替我挡刀挡箭, 现在怎有以你命做要挟之理?”

    自从入朝为官,傅其章还未遇到过比他话还直来直去的人。当时为两国不起战事,这才保真阳可汗安全。

    没成想,竟成了自己能有一线生机的机会,还真是因果循环。

    从正临司到天牢大狱,还未转圜一口气又匆匆出征北境。连日厮杀本后以为安定在望,却遭昭宁侯毒手,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现在忽然四下安定地躺在榻上,傅其章竟觉着周身空落落的,轻得似乎只剩了个躯壳。

    一身红袍、银枪都抛在了血泊里,连那与他秉性颇像的白马也死在了战场上,他从未丢过这许多东西,现在都有些找不到自己了。

    恍惚间,他想起自己苏醒前的梦境,空荡荡的身体里忽然又有了些重量。

    他还允诺了沈郁茹要回去,这会儿也不知朝中是何消息…现在恨不得即刻飞到人身边让她安心,却奈何自己动弹不得。

    “可汗可否替我送封信回楚朝”傅其章想着自己人回不去,最起码也要送封信回去,让沈郁茹知晓只还活着。

    真阳犹豫一瞬,看着略显为难:“现在昭宁侯在边界列阵,北藩一兵一卒都难到楚界。所要送信回去,必然要惊动他。”

    那会儿的情势他也看清了,昭宁侯不善,竟做起同室操戈的事来,想必傅其章还活着消息也定不能让他得知。

    傅其章失落的神色中忽然添了些隐隐地焦急:“劳烦可汗想想办法。”

    “怎么?有紧急的消息要送给楚皇?”真阳看他心事重重,复又问道。

    之前傅其章总会毫不掩饰对沈郁茹的感情,甚至想让所有人都知晓自己心中欢喜的是谁。

    可现在却渐渐避开眼神,垂了目光有些迟疑,半晌才道:“家中…尚有所爱。”

    这声音里饱含深情,比方才询问军务时多了些柔和。可除此之外,却再不愿意多什么。

    寥寥数字,引得真阳垂目一笑,心中了然:“不想将军少年英才,已有佳人在侧。”

    他实在不知道,战场上看着如狼如虎的将军,怎的与那柔情似水的女子相处。

    傅其章也不再管他想什么,又将这份深情埋入了心底。他望着这陌生的地方,忽得感慨,没想到危急关头,会是劲敌出手相救。

    这也算得上过命的交情了,可终究是各为其主,两人间横亘着许多人命。

    ……

    夜色深深,京城的雪下得太大了,以至于乌云散去后,月光竟被雪光掩盖。

    将军府里点了比平日里更多的灯笼,将院里的每一处角落都映得亮堂。可光亮中,除却北风呜咽,再没有其他声音。

    下雪时不甚寒冷,可到了要化雪时,却冷得人吸一口气都要颤。

    沈郁茹披了银白的斗篷,坐在正厅中。屋内点了蜡烛,随着卷进来的北风摇摇曳曳。

    她在等着一个人,一个要做了结的人。

    “你们放开我!大胆逆徒!本郡主岂是你们能碰的!”

    还没看见人,那跋扈的声音已然穿过重重院落,传到了沈郁茹的耳朵里。

    她神色未变,只缓缓抬起了垂着的目光,往门外那一片雪色看去。

    两侍卫钳制着姜斓的手腕,也不理她的一路辱骂和挣扎,生硬地将她往正厅拖来。

    景舟走在最前头,率先进了屋内,朝位上的沈郁茹施了一礼:“夫人,人带回来了。”

    姜斓本就没走多远,景舟快马沿途追去,不多时就两人截住。也没给她话的机会,便将人带了回来。

    这会儿姜斓抵不过两个强壮有力的侍卫,任怎么挣扎还是被带到了屋里。

    “沈郁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截本郡主回来,你这是以下犯上!”她扭动着手腕试图挣脱,却不肯示弱,横眉立目地叫嚷起来。

    现在无论什么权势威压,沈郁茹内心已经丝毫不起波澜,依旧以清冷的目光望过去,直到将人看得心虚停了挣扎。

    “群主可还记得,之前来府里答应了我什么?”她问着。

    在傅其章出征前,姜斓分明答应昭宁侯可保傅其章平安。沈郁茹虽知这是荒谬之言,可总要把账一一算过。

    傅其章战死姜斓始料未及,却还不知与自己父亲有关,她自知承诺未兑现理亏,这才着急一走了之。

    现在真当面质问起来,却要硬撑着面子,恼羞成怒地将目光偏开。

    见她不言语,沈郁茹拿了桌上一本红面折子走去。

    一向张狂的昭宁郡主这会儿在别人家里,也不得不忌惮几分,看着缓步而来的人就要后退,却被侍卫死死挡住。

    “你要做什么!”她终于还是慌张起来,却不肯收起眼中的狠厉。

    看这样子,也不过就是个纸老虎罢了。沈郁茹不疾不徐地展开了那红缎面的折子:“郡主不是喜欢靖安将军么?这是我特地给郡主求来的婚书。”

    她指尖一转,将折子翻了个面展示给姜斓。平淡清冷的声音,却似杀人不见血的丝线一般,令人不知如何躲避。

    姜斓惊起一身鸡皮疙瘩,没想到看着柔柔弱弱的人,竟然有这样强硬的手腕。

    现在傅其章已经死了,这婚书岂不是守寡的判词,她惊慌地喘着粗气,直到被吓得头晕不堪才吞了一口唾沫。

    傅其章三个字,就像贯穿沈郁茹喉间心上的一根刺,只要提起就心口闷疼地不出话。

    在等待回应的过程里,她的眼神已转为凛冽,丝毫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眼中渐渐蓄起泪水,再添恨意。

    “只要郡主答应,满府白绫即刻换红绸,郡主明日就与靖安将军的牌位拜堂!”她声音越发的掷地有声,明明可听出哽咽,可威胁的压迫感就如刚从冰雪中抽出的长剑一般,直刺人心。

    沈郁茹也没料到,有朝一日会这样强权霸势地骇人,连她自己都觉着这样的要求蛮横无理。可此刻心里除了报复,仿佛什么都没有。

    所呈呈口舌之快,拖出权势来镇压,姜斓自然是不在话下。可现在被猛然一激,眼前的人如此决绝,全然比宫里那些娘娘公主还有手腕。

    她被吓得腿软,六神无主地松了手上的力气,丢了魂似的瘫坐在地上,已经开始害怕真的明日就被按在这里拜堂成亲。

    “不…不…”身后的寒风一吹,她连唇齿都在颤。

    “你勾结成王陷害傅其章入狱,又挟持于信逼我和离,我都知晓。”沈郁茹居高临下的看着,将那本婚书扔在她面前。

    即便是折子落地的声音,都将姜斓吓得一激灵。

    沈郁茹明知这样事后报复无用,可就是想姜斓看看这因果,看看她自私的喜欢究竟是多荒唐的事情。

    她也觉着自己有些不大理智,可却自认不是大善之人,不能既往不咎。

    深吸一口气过后,沈郁茹忍住了又要流下来的泪:“不签婚书,那明日就进大狱吧。”

    这话得轻巧,她垂目看了看早已经被吓得丢了魂魄的姜斓,道:“景舟,将人带下去,严加看管。”

    “是!”景舟答道,随后摆手命那两士兵将人拖了下去。

    人影走动,又带起一阵风让屋内的烛光摇晃。沈郁茹忍了许久的泪,这才在转身间落了下来。

    她缓缓自袖中拿了那封和离书来,量间神色如冰雪消融,又缱绻起来。

    当时被模糊的欢喜二字,现在已然看不出是什么,当真是没了欢喜。

    她将和离书轻折了一道,玉指拈着送到烛火旁,看着微微火苗引燃纸张,最后再她指间化作一团火焰。

    和离…若是来日自己下了阎罗殿,还能在奈何桥边碰见傅其章,再提此事吧。